第397節

  飛月忽然「撲嗤」一笑:「喂,怎麼回事?長得好看的人必須先死,醜人反而命長一些?」
  她是唯一一個還沒被五毒教嚇倒的人,只是因為從來沒見識過「五毒噬體」的恐怖景象,很多江湖好漢見過那一幕之後,一聽到「五毒教」三個字,就會嚇得屁滾尿流、望風而逃。
  「小妹妹,你不懂,越是漂亮的男人說謊騙人的時候就越真誠,反倒是醜人不會撒謊,待人也誠懇。你這麼小的年紀,對男女之間的事又懂多少呢?只知道他這樣眉清目秀的小白臉嘴夠甜,又懂得疼人,也就一廂情願地以心相許。到最後呢?人去樓空,音信渺茫,哭都找不著墳頭,嘿嘿嘿嘿……」
  她的怪眼中倏地落下兩滴眼淚,沿著那些井字形傷痕曲折流下。
  何寄裳的歷史,已經成了江湖中的不解之謎,我只知道她為了偷竊本教的「五寶」之一「碧血夜光蟾」,事情敗露後,被處以重刑,然後逐出門牆,只是克制蛇毒的至寶「碧血夜光蟾」也從此在世間失去了蹤影。
  看著一個醜陋之極的女人哭泣,實在是件讓人極不舒服的事。
  她忽然衝到我面前,狠狠地揪起我的衣襟:「說,你為什麼一直向樓上看?你看到了什麼?快說?」
  我如實回答:「一個男人,一個穿著豹皮大衣在窗前看書的男人。」
  她驀地「啊」了一聲,嘴張大到極限,仰面向著樓上,做出萬分驚詫的表情:「什麼什麼?一個……男人……一個男人……」
  我點點頭,勉強抬起下巴,向樓上指指:「半小時前我看到他,就在向東的窗口看書,不知道現在還——」
  她猛地放開了手,騰升而起,向二樓上撲去,輕功高明到飛鶴都望之興歎的境界。那油燈仍在她右手中,左手擋風,急速跳躍中,燈光依舊不滅。
  「天哥、天哥、天哥……」人在窗外,她已經急促地連聲叫起來,聲音裡夾雜著惶急的甜蜜。
  我的心突然一沉,顧不得跌在地下後雙肩劇痛,就地翻滾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天哥、《諸世紀》」這兩點一下子讓我想到了什麼,但身體中吸入的毒氣太重,腿腳已經不受使喚。
  那石階很陡,我沒時間多想,猛咬舌尖,一股甜腥氣直迸出來,隨即發動「兵解大法」,以自身鮮血提升內力,勉強壓制住毒素,拔地而起,落後何寄裳五秒,也飛昇到了二樓窗口。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整個二樓都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俱,更沒有什麼穿著豹皮大衣的男人。我曾在望遠鏡裡看到那男人坐在桌前看書,最起碼應該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存在,但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間空房子。
  「天哥——」何寄裳的聲音從一樓傳來,接著又風一樣捲上二樓,站在空蕩蕩的樓梯口,手裡高舉著那盞銅燈。我們隔著十五步距離面面相覷,接著同時發出一聲吼叫。
  她問的是:「你騙我?天哥在哪裡?」
  我問的是:「那男人是誰?天哥是誰?」
  一瞬間,我們都進入了瘋狂的狀態,同時向前飛躍。她的左手惡狠狠地扣向我的喉結,雙眼中燃燒著憤怒熾烈的碧火。我不會再給她機會,雙掌一合,夾住她的手掌,一拉一頓,已經讓她左臂脫臼,隨即撮唇一吹,那盞燈立刻熄滅。
  「天哥在哪裡?你告訴我,他在哪裡?」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只看到她眼睛裡閃爍的碧光,像是困在牢籠裡的焦躁的毒蛇。
  我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以「鶴嘴勁」的功夫在她太陽穴上輕輕一啄,讓她短暫地失去知覺,以免激動過度,造成更嚴重的內傷。她軟軟地倒了下去,幾秒鐘內,我的眼睛也適應了黑暗,沿樓梯而下。
  一樓不過是簡單的床、桌椅、灶台,也是空無一人。
  我在一樓大廳裡停了幾秒鐘,一下子想到梁威應該也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存在,畢竟是他首先用望遠鏡向村寨裡窺探的。不管那男人是誰,我得先確定他是真實存在的。奔出大廳之後,梁威正在吃力地爬起來,有兩個表情古怪的胖大女人正彎腰去抓他的胳膊。
  「梁威!」我躍下階梯,在兩個女人後背上輕推一掌,她們便「登登登」地踉蹌著跌了出去。
  「告訴我,二樓上有個男人在看書——我們剛剛發現這村寨時,你也看到過,對不對?」我壓低嗓音,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趨向自然,不在大家面前失態。
  梁威愣了愣,仰面向二樓黑糊糊的窗口看了看,竟然慢吞吞地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時我只注意到灶台前的人,至於二樓有什麼,根本沒注意。」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們向木樓方向窺探時,前後相差不過幾秒鐘,那個在窗前看書的男人身穿黃褐相間的豹皮大衣,非常顯眼,以梁威的警惕性怎麼會沒注意?
  「的確有那麼一個男人,梁威,你必須肯定地告訴我,有沒有看到——」我提高了聲音,飛鷹、飛月都支撐著起身,奇怪地看著我。
  梁威皺著眉想了想,很肯定地搖頭:「沒有,那個窗口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他沒有撒謊,而且也沒必要撒謊。
  何寄裳出現在二樓的窗戶裡,油燈重新點燃,但她眼裡已經沒有了殺氣,向對面的叢林眺望著,陡然發出一聲滾雷般的呼嘯,驚天動地一樣遠遠地播散出去。
  「『盜墓之王』楊天,天下獨步的大英雄,你既然來過,為何不能現身見我?難道是嫌我受刑之後面目醜陋?知道嗎?我保持這個樣子,只是為了教你明白,那只『碧血夜光蟾』來之不易,你一定要回來帶走它,免得辜負了我為此而付出的代價……」她靠在窗前,高舉著油燈,彷彿要為遠方的來客點起指引方向的信號。
  我低聲長歎,半小時前我看到的情景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幻覺。
  「風,你沒事吧?臉色那麼難看?」飛鷹關切地問。
  我輕輕搖頭:「沒事。」
  「兵解大法」已經徹底掃清了吸入肺裡的毒氣,我是在為何寄裳與大哥楊天的關係憂心忡忡。至於我的臉色難看,則是太大的希望落空之後,極度的失望所致。
  從何寄裳的自言自語裡推斷,大哥楊天曾在這裡住過,而她的叛教盜寶,似乎完全是為了大哥。
  何寄裳發出的呼嘯聲,在叢林上空足足迴盪了三分鐘才結束,聲勢的確驚人。
  隊員們被那些身纏怪蛇的女人們捉住,我不想出手傷人,也不想飛鷹他們受傷,仰面向上叫著:「何小姐,我們遠來沒有惡意,請你手下留情。」
  向前探索的路還長,我們最好不要結下五毒教棄徒這樣的大敵,否則,向前推進後的補給線路便永遠不得安寧了。
  何寄裳一躍而下,再次逼近我:「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能知道天哥的事?難道是教主派來追殺我的?」
  受過重刑的女人,往往心理嚴重變態,我不願跟她多作糾纏,立刻搖頭:「不,我跟五毒教毫無關係,剛剛或許只是幻覺罷了,請何小姐不要見怪。」
  論武功,她不是我的對手,唯一令我忌憚的,不過是那條詭異靈動的鐵線蛇而已。
  「只是幻覺?只是幻覺?」她的聲音裡重新充滿了絕望。
  我忽然覺得她其實是個可憐之極的女人,如果這腔真情全都是為了大哥,我們應該是可以攜手合作的親人才對,並且追求的目標也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找到大哥。至於眼下的困境,五毒教驅蛇解毒的功夫當世無雙,對進入蘭谷、尋找蘇倫也會大有幫助。
  「對。」我肯定地點頭,不管飛鷹與梁威詫異的眼光。
  「那好,放開他們——」她揚聲吩咐那些女人,不過隊員們被油燈發出的毒煙所迷,雖然沒人綁住他們,也都呻吟著無法動彈。
  「你看,我已經放了他們,能不能麻煩你跟我上樓來,替我解答幾個問題呢?」她凝視著我,眼底深處是兩朵粼粼跳躍著的碧火,妖異而詭譎。
  據說,年輕時的何寄裳,是苗人部落裡萬里挑一的美女,引得八方山寨頭領、四海江湖好漢垂涎,只不過她是五毒教老教主欽點的下一代聖教主,必須終生保持處子之身,漸漸地,也就沒人做這種沒指望的美夢了。
  從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到現在驚恐萬狀的醜鬼,她思想上所受的創痛可想而知。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