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節

  我忽然打了個寒戰,不是因為冬夜裡的寒氣——五毒教門下,如果痛恨一個人,通常會把對方毒啞、刺聾、斬手、剁足,再割開皮肉,放進能夠百年不死的毒蟲,讓這個人終生痛苦。
  「你對那嬰兒做了什麼?」至少我現在是健健康康的,沒有絲毫病態。
  何寄裳顫顫地端著空杯,轉臉凝視著我,空氣突然冷酷地凝固了一樣,我們都從那個遙遠的故事中倏地跳回到現實中來。
  「我會對他做什麼?你說呢?」
  我們對視了足有半分鐘,她呼的一聲吐出一口濁氣,再斟了一杯,仰頭灌下去。
  「五毒教下,含眥必報;五毒齊出,黃泉早到。你看著我的眼神,很像他,也很像當年那個嬰兒——」她喃喃地自語著。
  我冷靜地笑了笑:「你多心了,我只是江湖過客而已。虎毒不食子,你那麼愛一個人,怎麼會傷害他的親人?」
  她忽然揚起了右手,一陣颯颯的風聲響過,木樓頂上起了一陣奇怪的「沙沙」聲,彷彿有一隻巨大笨重的東西在緩緩拖動著。空氣裡多了一種濃烈的血腥氣,那東西就在簷頂,似乎接著就要垂落下來。
  「護寨神,去吧,沒你的事。」她疲倦地抹了抹臉,用力向上揮動右掌。
  我緩緩地抓住酒瓶,輕鬆地倒滿了自己的酒杯,絕沒有絲毫的恐懼。護寨神不過是一條巨蟒而已,在土裂汗金字塔下面的地宮裡,我面對幾千條暴烈激昂的孟加拉金線蝮蛇,都沒有害怕過,何況是在這裡?
  「沙沙」聲向南面退去,伴隨著粗重沉悶的「呵呵」喘息聲。
  「別怕,護寨神不會傷害你的。」她再次專注地凝視我。
  我搖搖頭:「我沒有害怕,行走江湖的人,早就對生死看得淡漠了。」
  氣氛有些壓抑,她取回了那只鏡框,用袖子輕輕地抹拭著。
  水藍,是個很動聽的名字,我有種奇怪的感覺,照片上的女孩子給人的印象似乎是會變化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開朗大方的美國人,再看,卻有標準亞洲黃色人種的特徵。現在,從側面看上去,映著雪光,她的皮膚卻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棕色,那是美洲人的體表標誌。
  我長出了一口氣,揮手驅散著空氣裡的蛇腥味,追問著:「你對那嬰兒做了什麼?」
  她在鏡框上呵了兩口氣,重新仔細地擦了一遍,收回懷裡,然後才慢慢地說:「其實,我想幹什麼,你都能看得出來,你也有他那樣的銳利眼神——不過,我什麼都沒做成,天哥阻止了我。他對那個嬰兒千般呵護,更引起了我的憤怒。」
  女人的嫉妒,是幾千座隨時都會復燃爆發的活火山,可能毀滅整個世界。
  我向南面的昏暗夜空望著,對大哥的目的地感到有些困惑:「他要去天梯?進入蘇倫說的『第二座阿房宮』?去做什麼,難道那裡真的有來自神秘世界的某種東西?」
  「終有一天,天哥說要離開,帶著那個孩子去危機叢生的蘭谷。我無法阻止他,也無法從他嘴裡問出更多關於『水藍』的消息,於是留下一張字條,悄然而去。如果我不能傷害別人,至少可以送掉自己的性命。我要再回七十二連環洞去偷『碧血夜光蟾』,哀莫大於心死,從知道他只愛水藍的剎那,我的心已經死了。
  「上天真是愚弄蒼生,我想死,偏偏死不了,而且把那寶貝成功地盜了出來,再次回到這裡,看到的卻是人去樓空。他的留言只有寥寥幾句——把我的刀,留給悟透刀法的人,保重。從此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江湖上也永遠地失去了他的消息。」
  她悠悠地長歎了一聲,起身向南,遙指遠方:「風,你說,那邊,會不會就是他去的方向?」夜風呼嘯著捲動她的頭髮,紛飛如霧,一想到她為了大哥,將自己的青春全部埋葬在這片叢林裡,我心裡也多了深深的歉意。
  「我不知道,但天晴之後,我們會一直向前,跨過蘭谷,到達天梯。」為了蘇倫,我沒有別的選擇,當然,也不會放過任何與大哥有關的線索。
  瓶裡的酒已經空了,何寄裳說完了所有的心裡話,笑中帶淚地感歎:「多年以來,你是第一個安穩地聽完這個故事的男人。曾有幾個人,嘴裡說願意聽,但心裡只有說不盡的齷齪的男人,全部葬身在護寨神的蛇吻之下。風,謝謝你,讓我把全部悒鬱傾訴出來。」
  我微笑著點頭:「該說謝謝的是我,這麼一個動人的故事,只埋在心裡是最大的浪費。」
  「今晚,或者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畢竟,所有的心靈負擔已經放下,不再困惑。」她有了微醺醉意,身體搖搖晃晃。
  「何小姐,那個嬰兒,叫什麼名字?」我問了關鍵性的問題,記得自己的幻夢中,大哥用「風」來稱呼我,難道何寄裳聽到我的名字後,不會有所察覺?
  何寄裳想了想,仰面一笑:「名字?他還那麼小,沒起名字,天哥只叫他『娃娃』。」
  我的心驟然一痛,眼眶立刻濕潤,幸好她並沒有發覺,晃晃蕩蕩地走下石階,頭也不回地揮手:「晚安。」然後走入最近的一座木樓裡去了。
  「娃娃,娃娃……」我低聲復誦著這個名字,體會著大哥對我說不出的真心關切。我相信自己感受到的幻覺都曾真實出現過,比如在北海道尋福園的書房裡、在閒雲大師帶給我的關於阿房宮的幻象裡——他一直把我帶在身邊,直到後來可以安心托付給手術刀之後,我們才正式分開。可見,我在他生命裡是備受牽掛的,與那個「水藍」相同。
  「水藍是誰呢?」我信步走進一樓,仍舊睡在何寄裳的床上。
  屋角燃著一爐香,煙霧從盤繞的蛇嘴裡飄出來,絲縷不絕。我下意識地起身,用杯子裡的殘茶澆熄了火頭。我不需要這些幫助睡眠的香,自然能夠平靜入睡。
  這是當年大哥一手建造起來的房子,並且在這裡長時間居住過,所以,二樓上才會留下他的影像。何寄裳並沒有提到他留下的刀,只有莫名其妙的「刀譜」,那麼,刀去了哪裡?在手術刀的敘述中,從來沒提到他隨身攜帶著什麼寶刀,所以在我印象裡,大哥是一位僅憑赤手空拳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英雄。
  「刀譜?逾距之刀?寶刀?」我腦子裡反覆盤繞著這三個問題。
  其實何寄裳有句話說得很對,逾距,就等於光速,練成了「逾距之刀」的境界,就等於具備了與光速相同的輕功,自然能夠從任意角度切入時間的輪迴裡。
  仰望著黑魆魆的屋頂,我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彷彿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似的。大哥當年進入過蘭谷嗎?他又是怎樣克服那些怪蛇的阻撓呢?他要追尋的目標,是否跟蘇倫要找的一致?
第246章 蔣家兄弟的真面目
  我翻了個身,看著沒有任何遮掩的門口,真的有點擔心那條護寨神會不會半夜偷偷溜進來。
  五毒教的人終生與毒蟲為伍,身上早就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毒素,蟒蛇聞見,避之唯恐不及。而我們這些外來人不同,在毫無防護措施的情況下,被蛇蟲襲擊是在所難免的事。
  石階上忽然有了動靜,我警覺地探身向外一望,有條白色的影子倏地閃了進來,輕功飄忽到了極點,在一樓稍停,隨即飄上二樓,無聲無息,形如鬼魅。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何寄裳,只是換了一件銀白色的長袍,神情極度迷惘。
  「是夢遊嗎?」這是我的第一反應,迅速彈起身來,躍向樓梯。沒有燈光的情況下,樓裡的光線非常黯淡,只能憑借外面的滿地雪光反映進來隱約辨物。
  「唉,天哥,天哥,你究竟去了哪裡?」何寄裳連聲長歎,聲音從窗口方向傳來。
  我從樓梯的拐角悄悄探出臉去,看到她正屈膝坐在窗台上,一手支著下巴,面向窗外。
  「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天哥,當年你思念水藍的心情,我現在日日重溫,你知道嗎?這麼多年過去,難道你就狠心一點消息都不給我?江湖上的人,都在傳說你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你還活著——如果你不在了,我一定會有肝腸寸斷的感覺,但現在,我只是相思欲狂,卻沒感到生離死別的痛。告訴我,你在哪裡?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見你……」
  我不想無意中偷窺到何寄裳的秘密,悄悄退回來,仍舊躺回床上,豎起耳朵諦聽著。
  何寄裳自言自語了一陣,慢慢下樓,停在我窗前。我感覺到她凝視的目光,從頭到腳,在我身上來回逡巡著。
  「你是誰呢?你到底是誰呢?為什麼我感到你跟天哥有那麼多共同點?告訴我……告訴我……或許,我們該結成同盟,穿過那個古洞,一起去把天哥找回來?對嗎?」
  我閉著眼睛,調勻呼吸,做出熟睡的樣子。
  她俯下身子,伸出冰涼的手,按在我的額頭上,夢囈一樣地低語著:「天哥,他是你的什麼人?當年那嬰兒是你的什麼人?為什麼不告而別,難道是我不夠好嗎?我雖然身為大山深澤裡的苗人,但甘心情願為了你,離開五毒教,永遠忘掉族人,跟著你千山萬水、天涯海角。告訴我、告訴我……」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