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為什麼要另選地址,而不是在原址重建呢?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五十年代搞大躍進的時候,楊村還是一個大型公社,為了更好的讓農民子弟接受新中國的教育,公社決定要修建一所初級中學。因為當時的土地裡基本都在熱火朝天的比拚糧食產量大賽,所以學校所需的地基就非常難尋。
  淨慧山原本是老的淨慧禪寺廟址,因為歷史上不斷的重建和擴建,整個面積約莫有二十畝地大小,完全足夠修建一所中學。只是原來的廟址位於半山腰,修建工程很是龐大,但為了楊村上空也能樹立起一桿五星紅旗,公社毅然決定抽調精裝勞動力白天幹農活,晚上建學校。
  當時,我的大伯和二伯都參加到了這場運動中。淨慧寺所處的地方是黏性絕佳的黃土,這種土可以就地取材打成土牆,只需要把地基平整即可,但是施工過程的難度卻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像。
  那時候的人們幹活全憑一股子勁頭,人人都知道修建學校是好事,也不覺得累,但是在施工初期便有一半人不敢繼續干了。
  原來的地址上因為曾經有大型建築物,所以為了平整土地,當時公社裡便上了炸藥,那些人力不能撬動的石像啊,石墩啊,石板啊統統都用炸藥粉碎。
  開工的第一天,點第三炮的時候,便出了意外。一根導火索燒到一半的時候停了,有個膽子大的見半天沒動靜就去瞧,結果等他剛走到的時候,導火索已經燒到了盡頭,「轟」得一聲巨響把他給炸到一邊,當時人就沒了。
  出了事,可工程不能停,在偉大領袖的精神鼓舞下,公社領導決心要戰勝一切困難。於是更多的人被調派到這個工地裡,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不是這個人的腳被石頭砸了,就是那個人的頭被撞了一個洞,總之每天都有意外發生,每天都在流血。
  後來社員們就開始說這個地方是廟基,如此這般粗魯的動菩薩的地盤,是會遭報應的。當時也確實是這樣,那些東倒西歪的佛像都被炸的粉身碎骨,領導的要求是把這方圓二十畝地全部都給整平,不能看見一根雜草。
  接二連三的出事之後,社員們也不願意再去了,這工地才開到第四天頭上就被迫停了。當時公社的頭原來當過兵,是個連長,在干革命之前學過幾天道士,他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但礙於自己的身份又不好說,就去私下找了幾個懂的人去收拾收拾,做做法事。
  一直到天亮,那幾個做法的人也不見回來,公社派了人去工地一看,三個人全部昏倒在亂石堆裡。這三個人裡頭,有一個人瘋了,還有一個不久後就死了,另外一個則帶著家眷連夜跑走了。那個瘋了的人從早到晚只會說四個字:好大的臉……這個工地一直到六十年代又被重新提了出來,在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中,紅衛兵們叫囂著要打到一切牛鬼蛇神。當地因為一連串鬧鬼事情而被迫停工的楊村中學自然也成了他們的首要剷除地,他們叫囂著要把革命的紅旗插在封建迷信的腦袋上,要讓革命的種子從封建迷信的法場上生根發芽,於是楊村中學重建工作又在那時候被重新提上日程。
  雖然大多數人都經歷過十年前的那一場停工,但是革命的熱情又再次戰勝了恐懼,公社裡頭但凡能動彈的幾乎都投入了這場和封建迷信的戰爭之中。
  說來也怪,也許是紅衛兵們的厲害讓那些作祟的鬼怪都害怕,這次的工地上什麼事故都沒有發生。方圓二十畝的廟基裡所有的歷史遺跡全部都被炸上了天,人們在清理完地面建築之後開始平整基地,那時候才發現在拿掉了第一層的地面建築後,下面的黃土裡是層層疊疊的墓葬。
  我的大伯當時負責用雙輪車運送土方,車斗裡裝的全部都是人骨頭,二十幾輛雙輪車不停地運送,用了整整一個星期,堆積的人骨都堆起了幾座大山。越往下面挖,墓葬就越多,根本也分不清朝代和年限,瓶瓶罐罐的東西全部當場打碎,腐敗或是完好的棺材挖出來就原地堆起來燒,破壞不了的青銅器物就被拿去小作坊煉鋼爐裡融化。
  地基挖到後來實在沒法繼續了,墓葬太多了,那些堅硬的墓葬都是需要用炸藥爆破。為了趕工期,他們又把先前破壞的地面建築當做填坑土方。
  整個楊村中學的就是這麼構成的:最下面是無法被清理乾淨的墓葬,上面的地基是混合著被破壞的佛像、寺廟建築和黃土、人的骨,接著再上一層才是煤渣、石灰和黃土的混合物。
  根據當時負責打牆的二伯說,那些用來築牆的黃土裡隨處可見碎骨頭,塊頭太大的,他們就原地用鐵錘砸碎。只用了不到二個月時間,一座嶄新的學校就完全取代了廟基,從此楊村人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中學,一代又一代的楊村人通過這裡走出了大山。
  楊村中學從我父輩那一代一直到我們頭上那兩屆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一排二層的教學樓,一排平屋是宿舍,有一個食堂和一座大禮堂。這大禮堂是根據以前的大會堂改的,到我們那會兒除了匯報演出,最多的便是用來停放自行車,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異常陰冷,大夏天的裡頭比空調房還要涼快。
  楊村中學從建好之後的將近四十年裡幾乎沒有出過任何事情,慢慢的老一代的人也開始忘卻了楊村中學在五十年代發生的那一段故事。
  查文斌喝了一口茶,起身走到這座剛剛建好的四層教學樓的走廊上,拍了拍欄杆道:「這樓還不夠結實。」
  趙雲霄一聽這話,立馬冷冷的朝著那校長問道:「誰建的?」
  校長脖子上都是汗了,這座樓的確他吃了一點回扣,要是被抖出來自己烏紗帽沒了不說,指不定還要蹲監獄。
  「我不是說這樓的建築質量,楊村中學四十年前的那一段事,你們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問問這裡六十歲以上的怕是沒幾個不清楚。」查文斌轉過身來繼續說道:「我們站著腳下的這塊地,不是什麼人都能動的,有人動了,那就得出人命。」
  查文斌又拍了拍河圖的肩膀說道:「依你看,這裡的風水如何?」
  河圖趴在欄杆上掃了一眼道:「此處四象環繞,能引水又能藏風。淺深得乘,風水自成,士為生氣之母,有土才有氣。氣是水之母,有氣才有水。此處若是深埋,當是絕佳的穴位。」
  查文斌笑道:「我讓你看的是學校,不是墳場。」
  「可是這塊地方只適合埋死人啊……」此話一出,旁邊的那幾位臉色煞白。
  「你這孩子還是太嫩。」查文斌輕輕用腳踩了踩地面道:「這裡是金井,方圓百里之內就屬這塊地最好,陰宅立的太多,反倒讓這片好地成了聚煞地。所有後來才會有這淨慧寺,當年修這寺廟的人也是個高人。想用佛法化解這裡的戾氣,因為金井出口只有一個,埋在這裡的冤魂們都從這一個口子裡頭進進出出,所以這個地方當時特意是空了出來,修建了一個天井,裡頭原本有四大金剛鎮守,後來被毀了去。」
  趙雲霄聽得出奇,便插嘴道:「師傅,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查文斌指了指河圖道:「他的爺爺當年也是楊村人,因為那場事故才從這裡跑了出去。」
第338章 後腦勺
  河圖的爺爺名叫童坤卜,人稱「神算子」,眾人皆知他推圖算卦的本事十分了得,卻不知他年輕的時候因為一場災難不得不背井離鄉。
  這段往事是查文斌在替河圖整理老人遺物的時候發現的一本族譜,上面記載他們原本是浙西北楊村人士,後來查文斌回來後在楊村一帶打聽,終於探到當年老一輩的確有一位姓童的人在一場事故後逃離了楊村。
  關於那場事故的真實現場,查文斌已經無法還原,當年除了童坤卜之外的另外兩人如今也都不在人世了。上了年紀的,曾經在楊村中學工地上出過力的老人們也只是各種猜測,有的人說他們三個挖到了寶貝,也有人說他們遭到了惡鬼,唯一從當事人嘴裡能夠透露的信息便是那個瘋子常年念叨的那句:好大的臉。
  以童坤卜的為人,若不是出了什麼殺身之禍,他是決計不會背井離鄉的。所以那一段往事也就成了查文斌非常有興趣想揭開的秘密,湊巧現在遇到楊村中學這樁鬧鬼的事兒,他便索性新事舊事一塊兒辦了,暗自決定一定要翻出當年的真相。
  參與楊村中學建設的人還有好些都活著,要想找當年的資料並不難。我的二伯年輕的時候給林彪修過飛機場,算是老資格的工程兵,當年楊村中學的施工他是主要負責人之一。據他說,楊村中學這塊地已經被多次動過土,早在淨慧寺之前,這地方便有大型建築的存在,因為當時他們的炸藥在底下四五米處還不能炸穿厚厚的石板隔層。而那些黑黑的石板隔層上都畫著不少人物造型,顯然和淨慧寺不是一個年代的東西,再往下又是一層疊著一層的墓葬,到最後他們實在沒辦法清理就原地把土石夯平夯結實,這才有了現在楊村中學的地基。
  淨慧寺的最後一次毀滅也是在太平軍進犯浙西北的時候,因為楊村四通八達,當時的太平軍把這寺廟裡的僧人殺的乾乾淨淨,自個兒佔領做了軍事囤積點。後來撤軍的時候又放了一把大火,大部分的遺跡就是在那時候被毀的。據二伯說,他們動土之前,那幾尊金剛像還立著的,因為那玩意兒看著有些瘆人,所以率先爆破的就是它們,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工地上開始連續出事兒。
  查文斌拿到了原始的設計圖紙,雖然很潦草,但是依舊可以根據回憶把動工前的淨慧寺大致還原。他就是從這張圖紙推斷出那四大金剛所在的位置便是金井出口,佛家也有好生之德,以度化凶靈為主,便特意留了那口金井讓凶靈進出。想以佛法點化這些地下的主人們,並派四大金剛鎮守以不至於出亂子,卻不想終於有人破了這個局,也就自然放了那些凶靈出來害人。
  從那個瘋了的人的嘴裡,查文斌可以推斷出他們肯定遇到了厲害的髒東西,其中一個最大的特徵就是好大的臉。以童坤卜當時的能力,他肯定預料到此事將會牽連到自己,所以連夜逃走,究竟是怎樣一張臉可以讓這位「神算子」連老家都不要了呢?
  因為原來的金井位置已經起了新的教學樓,要想從這裡入手,除非把這棟樓給爆破了,顯然是不現實的。但是靠近這樓的前面左側有一塊地正在施工,那裡準備要起新的食堂,從那個地方下去或許會給他們帶來一點點的線索。
  施工還屬於剛開始的地基打樁階段,向下挖了約莫一米深,滿是夾在著碎片的黃泥土,也有不少火燒土的痕跡,這都是當年那群紅衛兵們的傑作。查文斌現在就站在這幾個大坑的邊上,如果教學樓的位置是金井,那麼金井按照墓葬的結構就應該相當於甬道,只是那條金井是給鬼魂升天走的,而人要想進去就得重新開鑿一條甬道到達金井的位置,然後順著金井進入這片真正的底下世界。
  查文斌猜想這裡如果沒有什麼至凶之物,也不至於用規模如此大的一座寺廟來鎮壓,只是沒想到上千年過去了,這下面的東西依舊可以興風作浪。
  這裡是學校,很多事情沒辦法做,所以他們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學生們白天上課,晚上不再要求住校,而是可以自行回家。所以,那陣子也是我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終於告別了辛苦的晚自習生活,可以吃上一頓新鮮的飯菜。
  因為這事情是趙雲霄親自壓下來的,所以無人敢怠慢,所有工作以配合這個以往他們眼中迷信份子的查文斌為主。而查文斌也懶得和這群自命清高的知識分子多廢話,白天在家裡睡覺,晚上則帶著河圖到處踩點,這裡實在是太大了。
  這兩樁命案都是女生,而且是紅衣服,死者身著紅衣的,死後是必定會還魂,怨氣極為旺盛,這個要是先不處理,查文斌怕還會出點什麼事兒,所以他就在那位女生的頭七之夜孤身來到了學校裡。
  沒帶河圖是因為他還太年輕,這兩位女生死的時間是陰曆陰月陰日陰時,陽氣過旺的遇到致陰之物反而容易遭到反噬。查文斌在那女生上吊的窗欄上繫了一個紅色的小紙人,在紙人的脖子上用了一圈紅線勒住,懸在那兒,紙人的背後寫著那位女生的生辰八字。這個紙人叫做「殼」,是讓那女生誤以為自己肉身還在,引她附體用的。只是查文斌在那窗欄上方還用銅錢壓了一枚靈符,此符為「泰山符」,只要她進了這紙人,便會被泰山壓頂,動彈不得,是用來困住惡鬼最好的辦法之一。
  寢室的門口各放著一枚白蠟燭,中間的位置放著一碗倒頭飯,還有三葷三素,一副碗筷。瞅著時間差不多快到了,他便點了香燭,然後獨自一人躲到二樓拐角處。
  原本還是明月當空,沒過一會兒就陸續飄來幾朵厚厚的雲,再過一會兒那些雲就把月亮給遮的嚴嚴實實了。查文斌的手中有一根雞毛,這雞毛是蘆花大公雞的尾巴上那最長的一根,也叫做鳳毛。兩根手指拿著這鳳毛放在眼前徑直著不動,等到那鳳毛微微一顫的時候,查文斌知道那姑娘回魂了。
  掏出火折子把那雞毛的根部點燃,燒焦的味道有些刺鼻,他挑出一隻白紙糊起來的打燈籠,燈籠上面寫著一個「奠」字。用燒著的雞毛點亮了裡頭的蠟燭,這叫借鳳凰火,據說鳳凰涅槃後浴火重生,它也象徵著新的輪迴。在民間道家,道士們就用這個法子去引那些要回魂的惡鬼們,有了這鳳凰火,就可以照亮那些迷失在輪迴道路上遊蕩的鬼魂。
  點亮的蠟燭在燈籠裡頭跳躍著,查文斌提著這慘白的光源在二樓的樓道裡慢慢走出來,只見在走廊的那一頭,有一個紅衣少女赤著腳依靠在欄杆之上。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