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

  查文斌停下身子看著我說道:「眼睛看見的有時候未必是真的,夢到的東西有時候也未必是假的,忙完這幾天後,你跟家裡說一聲,就說去我那住一陣子,剛好跟河圖可以搭個伴。」
  我點點頭繼續問道:「那我剛才夢到的是真的嘛?」
  查文斌沒有回答,只是笑笑,從他那略帶苦澀的笑容中,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對他那套東西,其實我是真的不怎麼感興趣,不然他收的第一個徒弟肯定是我。很多年後,河圖也是這麼跟我說。那是在外公的葬禮上河圖對我說的,他說我的道緣比他要厚得多,只是我畢竟還是走了一條和他不同的路。我曾經問過河圖做道士的感覺如何,他笑笑說他跟師傅不一樣,他現在只是替人看看風水,連命批都很少下,只丟給我一句真要做道士其中的凶險不是誰都能扛過去的。
  道士是一個很傳統也很古老的職業,每個人入這行的初衷也不盡相同,所追求的東西同樣也不同。查文斌這種道士是極少見的,他有真本事,也有真傢伙,但是他既不住道觀,也不收香火,融入百姓生活卻又和我們隔得很遠,大有那種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他的到來讓躁動的人群稍稍有了安靜,人們給他讓開一條路,我也跟著鑽了進去。外面的雨實在太大了,想要清場這麼多人也沒地方去,查文斌環顧著四周看熱鬧的村民們只能先叫來管事的,連同我在內所有的人都被清理出了這個房間。
  貨郎哥的臉色如同一張黃表紙,額頭中央那塊黑色的印記也已經消失不見,如果查文斌判斷的不錯,眼前這個人將會在一兩個小時之後突然好轉,要吃要喝,接著明天就會一命嗚呼。
  屋內的西北角一個櫃子,查文斌把櫃子移開,這個地方從地理的角度上來說是出,也就是人死後魂要走的方位。他在這裡佈置了一個小案頭,很簡單的用了一碗夾生的倒頭飯,飯上放著一枚半生的雞蛋,雞蛋的殼被一支點燃的香給戳破了,插到倒頭飯裡頭。
  香點燃後是呈一根直線往上躥的,躥到一米高左右開始向四周擴散,這就說明他的魂已經入土有三尺了。當香的直線高度躥到兩米半高的時候,貨郎哥的魂就算是入了七尺黃土,那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了。想進地府要人?還真以為那裡的大門是他查家開的,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要是有辦法,他早就拿著七星劍殺進閻王殿把大山跟超子要回來了!
  那天的接觸後,他以為貨郎哥還能撐上個把月,沒想到有人已經盯上了他,要趕在閻王收他之前先墊了他的小命,查文斌終究開始遲來了一步。魂每入地一尺,便會喪去一魄,七尺過後,七魄散盡,也就油枯燈滅不得復生了。
  但是這裡頭也有一個機會,那便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過去沒有電燈,人們點香油燈或煤油燈,當燈裡的油即將燃盡時,也會突然一亮,然後熄滅。那是因為最後的一滴油,失去了油的附著力或拉力,上升得特別快,所以會突然一亮。現在用電燈,在燈絲壽命將盡時,鎢絲燃燒,電燈也會突然一亮,於是燈泡報廢。
  人在臨死之前也會有迴光返照。例如,昏迷多時的病人突然清醒,甚至與親人進行簡短的交談,甚至是交代醫囑;有的已經不吃不喝好幾天的人會突然想吃東西,並且會報出一些讓人覺得驚訝的東西。我就曾經遇到過一個將要死的人突然提出想吃藕粉,結果一碗藕粉才吃了一半就撒手人寰了。這種重病過後突然好轉其實是一種假象,給人一個錯覺,誤認為病人轉危為安,而有經驗的人一看便知,這是迴光返照,是病人向親人訣別的信號。
  這種迴光返照的信號在道士看來,是因為人都有求生意念。魂魄入地下沉之後突然的醒悟,本能的求生欲會讓三魂七魄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重聚,強行將本體恢復到正常。其實就這好比油燈裡頭的那最後一滴油,這般強行的掙扎過後就是徹底的熄滅,這種熄滅是不可逆的。查文斌也曾想過如果在返照這段時間裡強行留住三魂七魄會是怎樣一個結果,但是這個辦法根據有記載的史料上還從未有人成功,包括諸葛孔明的七星續命也是其中一種。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很多老人都說在梁家溝生活了一輩子了,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雨,看樣子我們這個小山村怕是要經歷一場洪災了。過去每年發洪災,如果按照地理位置講,我們村是位於山谷只見的狹小平地,又是上游,肯定會被衝擊,但是這麼多年來,我們村機會沒有受到過洪災的影響,無論隔壁幾個村被沖的有多慘。
  查文斌聽著屋外的雨聲把幾件事給串在一起,心頭漸漸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事弄不好得成大事了。
  一直以來,查文斌都認為梁家溝是一塊風水寶地,一條小青龍鎮守與此,而貨郎哥挑選的那塊地基就是龍尾所在的位置。而對應的,在梁家溝還有另外一座大墳,這座墳的位置查文斌還沒有具體探訪過,但是他確定這座墳肯定存在,而且和那座滴水墳是夫妻墓。
  墳包石頭能常年滴水,就說明這座墳是直通地氣的,當年選墓點穴的人一定是個高人,他知道這地方有一條龍,但是龍是會移位的,一個地方呆上幾百年,若是地氣耗盡便會遊走。所以每朝帝王都會派能人異士替他確定龍脈所在的位置,然後不惜動用舉國之力把自己的墓葬在所選的位置,目的就是鎮住這條龍,只要龍脈不動,他的江山便可以一代傳一代。只是事與願違,龍游淺水不過是它睡了百年而已,醒來之後終究是會龍吟九天。術士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讓這條龍多睡幾年不醒,換來王朝盡可能的延續。
  梁家溝的這條龍也是如此,能準確選中龍尾所在,他就一定會想盡辦法依龍而生,讓自己的後代受盡祖上蔭庇。而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便是打一條金井。金井就是確定停放墓主棺槨的位置,所謂的「尋龍點穴」說的便是這其中的門道。
  找到藏於大山江河之中的龍,確定龍的屬性,然後判斷出走勢和大小,依次在龍首、龍尾和四肢上選中位置,從這些位置向下打一條通道,大小不過磨盤大。如果是水龍,就要打到水底有清泉開始往上湧,如果是火龍則要有能燃氣體溢出。這個通道就是金井,打通道在這門功夫裡頭就叫做「點穴」。
  點穴後,挖出一個磨盤大小的圓坑,初步探查穴處土質,又以黃土為上,若是紅土則這個穴為死穴,只能放棄。然後在圓坑上覆蓋一個斛形的木箱,以後就永遠不讓這個坑再見日月星三光。在商周時期,在墓葬坑中棺槨正中下面,往往有一深洞,其中常有青銅玉器等。這個深洞除了具有宗教意義外,可以說是金井的前身。明清帝王陵的地宮中,在棺床正中央的位置,都有一個圓形通地脈的深孔,這裡頭埋得那都是一等一的絕品。
  那幾個小王八蛋讓開了滴水墳的瓢,讓滴水墳的金井暴露在日月星光之下,破了風水局,才讓梁家灣招致如此大的暴雨,這如果要是放在過去,怕是要整個村的人性命來買單了。
第358章 局中局(中)
  這接二連三的事情看似緣於那滴水墳的風水,其實則不然,以查文斌風水堪輿的道行,他又豈能看走眼?
  滴水墳是福地,是龍尾,定的便是保梁家溝百年風水不倒的這條青龍。依風水建房寶地建房,即使是陰宅邊建陽宅,只要不破金井,不動龍脈,不改山川河流的走勢,大體上的風水局是不會被移位的。很多民宅地基打下去都是老墳子,往往看似風水越好的地方,老墳子越多,造成這種局面的多半是因為此處埋有金井,有金井就能夠陰陽共存。
  白天以陽宅的人氣為半圓,夜晚則以陰宅的陰氣為另外一個半圓,而金井則充當了陰陽兩氣互相上下的通道,能夠巧妙的平衡原本這一相對立的東西。日落則陽衰陰盛,日出則陰衰陽盛,陰陽兩地只見的流通將整條龍脈之中的龍氣完整的通過金井遊走循環。因為有真龍之氣,所以陽宅不會受到地下陰宅的侵擾,同樣陰宅也不必感受到陽氣的入侵。
  這種風水局是可遇不可求的,必須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若是地下無金井,則地面陽宅年年背運,髒東西夜夜敲門。能夠建這種房子讓主人受庇護的,要麼是當世懂得點穴的高人欽點,要麼就是稀里糊塗的什麼都不懂誤打誤撞。而貨郎哥就是屬於後一種,他只要不去動那滴水墳,農家樂一旦建起,不說財源廣進,至少也能落得個平平安安。
  但是貨郎哥這倒霉盡頭遠比犯了天煞的查文斌還要背,顯然這事情不是這麼簡單。那一日,查文斌瞧他已經被惡鬼纏身,心存善念給他開了方子不料卻因小人之心被拒,這番前來遭遇十八彎的攔截,他心頭已經明瞭七八分。
  查文斌的師傅馬真人一向是瘋瘋癲癲,整日醉生夢死,不是在去喝酒的路上就是在醒酒的歸途,他對查文斌這個徒弟手把手傳下去的東西真不多,全憑查文斌自己的悟性。這老頭是連個符都懶得教徒弟畫的人,卻偏偏幾次三番告誡查文斌要繞道十八彎,莫非這十八彎裡頭的主真是自己惹不起的,或者還是那老頭算到查文斌終究有一天會在十八彎惹上大麻煩。
  幾個附近村裡的赤腳醫生面對貨郎哥這幅樣子全都束手無策,外面的救護車早就翻進了溝裡,這麼大的風雨自救都難,別提進梁家溝這種小地方了。眼下是全部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查文斌身上,希望他能用「偏門」的辦法拉回半條命。
  查文斌翻開那貨郎哥的眼皮子一瞧,只見瞳孔已經開始有擴散的跡象,連忙從八卦袋裡翻出一個布包,往那床上一攤,原來裡頭是長短不一的銀針若干。取出銀針七枚,分別朝著七魄所在的位置紮下去,又另取一枚插入人中穴,細細的來回攆了幾下。又叫人取來一隻小碗,鋪開紙張草草地畫了一張符,用火點燃後化成灰攪拌在小碗的清水之中。
  差人再取了一個小截水竹,削去兩頭的節,只留了一個空心的管。他就這麼自己喝了一大口符水然後通過這根小水竹灌進貨郎哥的嘴中,好歹是把一碗黑乎乎的符水給灌進去了,再瞧那貨郎哥的臉色已經從黃紙色逐漸開始轉白,慢慢的還有了一些血色。
  這只是個暫時保命的辦法,絕不是長久之計,剛才他燒的那張符是有名頭的,一般都叫做「替命符」,也就是以自己的陽壽去換取他人的陽壽,但是這「替命符」不是無限可以換的,最多三日已是極限。這種符是天正道師祖凌正陽首創,最初的目的是想幫那些彌留之際還未交待後事的人留一點時間,但終究因為得自損陽壽,所以幾乎很少會出這道符。
  貨郎哥的呼吸也逐漸開始平穩起來,外面圍觀的人暫時都先鬆了一口氣,只要熬過今晚,明天天亮就是靠背著走,他也會被送進縣醫院。但是中邪的人通常去了醫院是查不出任何毛病的,折騰了一圈還得送回來,所以請道士看病的人多半是活馬當做死馬醫,能救是最好,不能也無憾了。
  正當這邊情況稍作穩定的時候,外面幾盞頭燈的揮舞和吵鬧聲又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原來是阿爸他們回來了,不光是他們,身邊還多了一個半大的少年,那少年我認識,他就是查文斌的關門弟子:童河圖!
  河圖此來可不是看熱鬧的,見我也在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拽著他師傅在耳邊輕輕了說了幾句話。查文斌聽完當即臉色大變,跟我阿爸他們匆匆告了個別只說明天再來便一頭扎進了雨裡。
  那風雨可叫一個大,我阿爸他們幾人被雨水完全迷住了眼,東竄西跑的居然原路返回了查家,恰好看見河圖獨自一人打著一把傘提著燈在門口躍躍欲試,說是急著要去找師傅。他們幾人一合計,走大路硬拚著才回了家。
  「那孩子也沒說是什麼事,看樣子急得很。」阿爸是有心招呼兩人去送送的,但是這麼大的雨,拽上誰都不好,也只能作罷。
  狂風大作,暴雨襲來,這天象黑的深沉,究竟是什麼事讓河圖這個毛頭小子急著找查文斌。
  在查文斌走後不久,那屋內的幾盞油燈盡數熄滅,一屋子的野鬼跟發了瘋似得拚命想跑。開始的時候,靠著扎褐唸經還能勉強支撐,新點燃的油燈也是忽明忽暗。可是自從天邊響起那個炸雷之後,扎褐只覺得自己都要被那群野鬼也撕碎了,拽著卓雄死命跑出了屋子,兩人出來之時已去掉了半條小命,動彈不得,一大家子全剩下河圖這個沒出師的孩子。
  好在這屋子是查文斌設的大陣,不是成了精的鬼怪都逃不出,但是卻不保他們情急之下不會傷了大山和超子,河圖沒辦法只好急尋師傅。查文斌沒想到自己的老窩會遭此變故,等他趕回家中,只見堂屋裡頭的扎褐和卓雄已經昏睡了過去,攤開他們的衣服一開,好傢伙,滿身的黑色抓痕讓人觸目驚心。
  過去農村裡頭洗澡都是自己燒的熱水,最大號的那種鐵鍋。師徒兩個拚命往灶頭裡頭塞木頭,又往鍋裡加了糙糯米和艾草,熬了一大鍋的糯米水將兩人泡在木桶裡。那黑色的抓痕都是野鬼們的傑作,這些東西沒受到極大的驚嚇是絕不會動手的,要知道他們要不是查文斌劍下留情早就魂飛魄散了。
  糯米水和艾草能夠驅邪,查文斌讓河圖不停燒水,一定要維持到明天雞鳴,自己則一頭鑽進了那屋子。據說那晚他們村裡很多小孩都在半夜驚醒然後嚎啕大哭,無論怎麼哄都不停,各家各戶的狗也一直再叫,持續到了第二日才勉強有好轉。
  進了門,查文斌就覺得無形之中有一道道爪風直撲自己而來,拔出七星劍猛的往地上一劃,帶過幾道火星子之後,又起了一道天師符。符燃起,這才看見滿屋子的野鬼各個都是披頭散髮,完全喪失了理智,迫於七星劍的厲害,這些髒東西全都擠在一起「嗚嗚」得大哭。
  查文斌試著用鬼語和它們交流,但是對方除了大哭之外就是伺機想逃。這讓他想起了傳說中某些天罰之類的東西出世,就會攪得地府天安不寧,連閻王都要跑到天界去躲避風頭。
  何為天罰?代天罰之!這都是些孕天地間的邪氣或是靈氣生成的東西,不在三界五行之中,比如《西遊記》裡的孫悟空,他便是天罰的一種。若是靈氣所生的也就罷了,但看今天這架勢,不是邪才怪,每一次天罰出世都會賠上無數性命,歷來很大的自然災害,諸如洪水地震海嘯都是伴隨著天罰。
  在道家的記載中,距最近一次的天罰出世便是1976年那一次舉國震驚的地震災害。災星落地,神州不寧。這天罰也可大可小,所以對應的區域和程度都不一。
  說到底,萬物皆為萬物生,陰陽調和方可運轉自如,若是這運轉的過程裡有人為的因素打破了平衡,那麼惡也自然就會被釋放出來,造成天罰的降臨……
第359章 局中局(下)
  烏雲壓頂當遮日月星光,電閃雷鳴響徹神州大地,東方龍角亢之精,吐雲郁氣,喊雷發聲,飛翔八極,周遊四冥,來立吾左。東方七宿,受命於天,威澤四方,這本說的是青龍出世的景象,但今晚這陣勢查文斌也瞧得出有人是要以龍祭天。龍頭落,風水破,風水學上的青龍可以是龍也可以是幻,先人利用龍脈走勢可保風調雨順,亦可鎮邪除魔。
  查文斌安頓好那一屋子被驚了的孤魂野鬼,重新點起長明燈,再看過兩位兄弟,未有衰退跡象,這才輕輕鎖上門,只留了那枚祖傳天師大印擱在屋內鎮守。有這枚印在,別說那幾個野鬼,就是陰差來了也得掂量掂量,凌正陽開山大印豈是一般人能駝得動的?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