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

  一邊唸經,一邊要繞著那碗轉圈,左三圈又三圈,如此反覆。念的經文很長很難記,絕不是她老家那種金華方言,也不是現在居住的洪村方言,或者根本就屬於這個世界上的語言。
  經文念完之後,外婆把壓在我腦袋下面的包取出來,這時再把布包裡頭的米全部倒入小碗裡頭會發現米已經只剩下半碗了,還有半碗米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外婆跟我解釋是那半碗裡已經被髒東西拿走了,她拿走了米,也帶走了晦氣。
  如果米剩下的超過了半碗,則要重新裝回去繼續唸經,一直念到只剩下半碗後就不會再少了。這半碗裡米要拿去煮成飯,還不能熟透了,略微帶點夾生,我吃下去後立馬就開始吐,各種難聞的味道讓當時醫院裡的醫生都不願意進來。
  吐完了,人就覺得舒服,這時外婆又拿了一把糯米混著白酒在我全身推,反覆推了之後,那些糯米上開始出現了白色的如線頭一般的東西,這玩意叫做「羊毛痧」。外婆說這東西是受到了時疫穢濁之氣,只能用老祖宗留下的辦法,不過確實也是,中醫上的確有關於這個「羊毛痧」的記載,並且西醫方便至今未能解釋其原因。
  搓完之後,我身上最紅的那塊地方已經不是銅錢印了,而是位於肚臍眼上方一寸的位置。外婆就用繡花針在蠟燭上烘烤過後直接刺破皮膚,她就那麼隨便撥弄幾下,一根長約兩厘米左右的黑色毛髮狀東西便被輕輕拉扯了出來,外婆說這就是「主痧」,只要取出這東西,燒就能退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的高燒就退了,但是人依舊是在游離狀態,跟丟了魂一樣。那時候,阿爸他們才準備把我先接回家去找查文斌,可是查文斌已經離家一晚未歸,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而我們村幾乎已經被洪水開始包圍……
第361章 開礦部隊
  98年那一次全國範圍的特大洪水幾乎影響了浙江全境,但是梁家溝卻能倖免,這一次整個浙西北,貌似也就梁家溝是最嚴重的。那幾塊烏雲哪兒也沒去,整日整夜的籠罩在梁家溝的天空上頭,跟不要命似得漫天灑水,距離我們村不過十幾公里的地方卻滴雨未下。
  村裡的好多老人們抽著悶煙都說這是龍王爺發怒了,開始有人不斷往河裡倒蒸熟的饅頭,上面還用紅紙戳著章,過去都用這玩意作為神靈的祭司用品。隨著水位的持續升高,後來已經有人朝河裡丟活雞活鴨,可是老天爺終究是沒有憐憫可憐的人們。
  那一次的洪水,我們村的房子幾乎被沖毀了三分之一。因為梁家溝是沿河生成的村落,所以幾乎每家都有一道自己建造的橋,當年,超過一半的橋都被洪水擊垮,地裡的莊家全部被一掃而光,無數良田就此成了河沙灘。而我的老家因為地勢高,所以才能躲過一劫,等那天我被接回家時,洪水就已經和橋面持平,等到中午的時候,橋已經看不見了,完全被水淹沒。
  似乎梁家溝百年風調雨順就此結束了,而我的狀況也一直沒有好轉,雖然不再發熱,可是人卻和之前大不一樣,眼神呆滯、空洞,除了發呆還是發呆。家裡人也急的沒辦法,該用的招都用了,偏偏查文斌又不知去向,雨水又大,只能在家中硬挺著。
  我似乎是睡了一個好長好長的覺,夢中的那個我被幾個黑影架在棺材上抬進了老林子。梁家溝地處天目山脈,天目山的最高峰就是坐落在梁家溝的範圍內,我們當地人都把它叫做點睛山。
  點睛山很高,說是在梁家溝,其實離我們卻很遠,走路的話得四五個小時才能到山腳,至於山頂那是更加沒有人去過。平時在家門口院子裡坐著都能瞧見那座山,但是這百來年還從未有人進去過。每次梁家溝要下雨,我們都能提前把曬在外面的衣服啊、草藥啊之類的東西先收回家,那是因為梁家溝下雨有一個規律:必定是從點睛山的主峰上先下,然後雨勢才會朝著外面慢慢靠過來。要是趕上夏天打雷暴的時候,雨點子大來的猛,就可以清晰地看見一道白色的雨簾子從山上緩緩走來。
  解放前後,村裡的糧食不夠吃,村民們就會進山種植玉米。選一塊荒山,放一把大火,燒剩下的柴灰就成了天然肥料,在這種高山上種植出來的玉米棒槌極大,顆粒飽滿,味道也香。但是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到那點睛山的山腳,據我爺爺那輩的人說,點睛山從遠處看是綠色的,從山腳往上看確是黑色的,讓人壓抑得很。
  山間荊棘叢生,毒蛇猛獸出沒,他們還時常看到山嶺之間有濃煙升起。那時候都說山上住著流竄的土匪,也有人說那是國民黨殘留下來的小股部隊,這樣一來,反倒是更加沒人敢進山了。
  到了七十年代中後期,隨著四人幫的瓦解,整個國家處於一片建設大潮中。我們那個地處偏僻的小村也引來了一批新的客人:解放軍某部地質大隊。
  因為梁家溝是個山谷地形,缺乏大面積的平地給部隊駐紮,所以這些軍人們採用當年知青下鄉的模式,分組住在當地村民的家中。他們有紀律,自己帶伙食,也給村民們提供房租,空閒的時候更會來上幾場電影,梁家溝所接觸到的東西可以說在當時的浙西北絕對屬於領先水平。
  這支部隊的主要任務是替當時急需資源的礦產資源,而我們村經過礦產普竟然發現蘊藏有兩種礦產:銻礦和鈾礦!其中第二種鈾礦就是用來製造原子核能的原料,所以當時直接進駐了一支部隊,其中有一個五人組成的小隊就駐紮在我祖上的老宅子中,現在那塊地已經成了菜園子。
  當時這支部隊對於鈾礦的重視程度要高於銻礦,因為鈾礦屬於重要戰略物資,他們運來了先進的鑽探設備,打下去的礦孔深達千米。至今在我老家對面那塊山上仍然分佈著大大小小的不明金屬管,這些管材埋入地下數百上千米,風吹雨打都不曾有半點銹跡。
  還有一支小分隊被派去查探銻礦,銻礦分佈的位置是在點睛山的半山腰,這支小分隊就是住宅在我家老宅裡的那五個人。
  當年負責帶這五人進山的是爺爺,其實他只能帶到山腳,再往上就是這幾個兵的事兒。這五個兵中有四個是娃娃兵,剛分進連隊的新兵蛋子,帶頭的班長也不過是兩年的兵,年紀才二十出頭。
  開礦是個苦力活,尤其是在野外探礦,這種深山老林裡頭光一個收集樣本所需的設備運輸就要花上個把月,只能靠人力背。他們把設備拆分搬上去重新組裝,營地就建在半山腰,每隔一周有兩個人會下山拿鑽探機所需的柴油和他們的口糧。
  偶爾天氣不好的時候,他們也會全部下來,住在我家的老宅子裡頭聽我爺爺講這裡的一些老故事,他們都沒有留下名字,阿爸也只知道叫他們解放軍。這些十八九歲的娃娃兵們來自全國各地,經常也會拿一些餅乾給還是個孩子的阿爸解饞。
  這些人在山上一共呆了半年左右,期間也有人抱怨點睛山上時常有地方鑽不動,往下打了幾十米鑽頭就沒法再繼續了,但是半年後兩個負責下山拿必需品的人說他們已經找到礦脈,帶下來的樣本證明這是一塊純度很高的銻礦。那時候關於鈾礦的勘探進展一直不是很順利,所以連隊決定把這個消息送到上級,想多抽調一些人手先行開採銻礦,並讓那兩個兵回去通知其它幾人擴大營地,準備進駐更多的人員。
  這兩個兵帶著領導的指示歡天喜地的進了山,一周後再也沒有見他們繼續下山拿物資,十天後,一支十人左右的隊伍進了點睛山,十五天後我們村突然開了大批部隊,二十天後整個勘探部隊一夜之間全部撤離,丟下的那些線纜,發電機等等設備都沒來得及拿走。我的老家至今還留有兩把鐵鍬,用了將近三十年都沒半點問題,質量那叫一個好,這兩把鐵鍬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支部隊為何在一夜之間撤離,這是軍方的秘密,平頭百姓自然無權得知。但是每一年的清明,都會有掛著軍方牌照的小車來到我們村,在通向點睛山的路口放上一個花圈,這個地方就位於水庫往裡兩公里處。
  梁家溝那時候撿了一大批軍落,尤其是那幾台柴油機,曾經在後面好長一段時間裡為農田灌溉做出了貢獻。但是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梁家溝開始與世隔絕,一條省道線明明從梁家溝走是最近也是最方便的,可是施工方寧可繞道數十公里挖隧道。
  往後的二十年裡,梁家溝再也沒有得到任何有關現代化建設的扶持,這個村莊就放佛被遺棄了一般,那些曾經讓部隊出動的優質礦藏也就此被埋入地下。後來也曾經有企業想來開發銻礦,但不知是什麼原因,這些企業都沒有被批准開採資格,而每一個熟知中國地理的老師都會告誡梁家溝的學生,不要離那些露出地面半截的管子太近。
  鈾礦的放射性何其強烈,一直持續到九十年代中後期,梁家溝的村民基本都是死於癌症。一份全體村民的報告被層層遞上了高層,終於上面來了一支部隊把當年鈾礦的幾個入口封死,梁家溝這些年才有所好轉,但是更多的像我家這樣的人已經遷移了出來。
  當年那個我睡了好久好久,在夢裡,我就被抬上了點睛山,在那裡,我見到了廢棄的營地,也見到了數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更加重要的是,我還見到了查文斌!
第362章 情況
  西天目山位於浙皖兩省交界處,其縱深三十幾公里都是原始森林無人區,其主峰點睛山更是一座看得見卻摸不著的神秘山峰。三十年前,一支由五人組成的地質勘探小分隊聲稱在點睛山上發現了高質量的銻礦,半個月後失去聯繫。大批軍人開始進駐點睛山並又與五日後緊急撤離,只留下一段在村民口中傳了幾十年也未解開的秘密。
  在這座山的半山腰,我見到了那個被遺棄的營地,已經坍台了的帳篷早就失去了原本的軍綠色,滿是枯枝落葉,只留下了幾個小角才能讓人辨認。營地的周圍還散落著一些鑽探設備,一台柴油機已經銹跡板板,幾個寫著某某部隊番號的油桶也被散落的滾石給掀翻在地。說不出的荒涼,說不出的寂靜。
  點景山是呈金字塔形的,營地位於山中央一處相對平坦的地方。那幾個黑影人抬著棺材在營地附近停留了一小會兒,他們把四周都環顧了一遍之後,又繼續往山上走,而我就是在這裡看見了查文斌。
  一堆枯樹葉的下方有一個草窩子,查文斌就趴在那個草窩子裡,我是坐在棺材上的,因此視線也是最高的。我看見草叢裡有一個黑乎乎的腦袋,頭頂上還沾著不少雜草和樹葉,而那個草窩子的前方立著一面黑色紙的小旗子,後來我才知道這旗子便是「隱身符」。所謂的隱身只是對髒東西而言,這種用黑色水牛尾巴上的鬃毛混合百年柳樹的樹皮製成的紙張能夠掩蓋住活人的氣息。髒東西們有很高的警惕,但終究是沒能發現藏的很好的查文斌。
  點睛山海拔將近一千米,陡峭的厲害,植被茂密,根本無路可言。從山腳看點睛山的雨勢是整個梁家溝地區最猛烈的,但是真上了半山腰才發現,此處滴雨未下,連路邊的樹木枝葉上都未曾沾了半點雨水,真是奇怪的很。
  那時候起我的意識又開始逐漸模糊起來,殊不知那時候的真正的我已經躺在了醫院裡,而外婆已經幫我取出了體內的「羊毛痧」,那段夢一般的記憶就此打住,而我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被那群人抬著前往更深更高的林子裡。
  一天後,一直昏迷沉睡的貨郎哥突然醒了過來,然後大聲呼叫著自家媳婦,說是肚子餓。家裡人喜出望外,這人終於是好了起來。貨郎哥起床後還走動了一下,埋怨怎麼下起了這麼大的雨,那天傍晚他點名想吃雞,而且要吃公雞,還得是清燉的。
  那晚他吃了整整三碗米飯,還喝了點酒,但是那只特地為他殺的雞,他卻只唯獨吃掉了雞頭。約莫一個小時後,貨郎哥說自己很睏,想去休息。他媳婦以為真的是神仙下凡救了他家男人,特地拿了香紙在門口祭拜,那香飄乎乎的到了一人多高的位置就開始向四周散開,煙子不是向上散,而是平著散的。
  等他媳婦再進門的時候,瞧見地上有一張紙跌落,這是查文斌那一日所畫的「替命符」,本來這符是貼在貨郎哥的房門上的。他媳婦還以為是風太大給吹落的,本想著叫貨郎哥起來重新給貼上去,不料貨郎哥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香飄七寸,魂入七尺!
  一紙「替命符」終究還是沒能熬過三天,貨郎哥就是這般做了一個飽死鬼,從他開始啃雞頭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雨水太大,貨郎哥連發喪都發不出去,他家的地勢不算矮,但門前道路已被洪水完全淹沒,只剩下他媳婦跟孩子兩人守著逐漸冰涼的屍體,嚎啕大哭被那呼啦啦的風雨聲逐漸掩蓋在了梁家溝的上空。
  不是其他人不肯去幫忙,而是壓根沒辦法幫忙,河裡的水分分鐘都在往上漲,要不是及時疏散了一批低窪地帶的人,梁家溝怕是要橫屍遍野了。我們家因為地勢高,一下就接濟了十來人,都說裡頭的水庫大壩不能給沖毀了,那要是被破了,梁家溝就得去掉一半。
  最終是有人終於看不下去了,運了一口大黑棺材,趁著雨勢較小的瞬間把棺材當船使給送到了貨郎哥的家中。幾個年長的人簡單的為他換上衣服,就這樣入了棺,按照規矩和習俗,他家中是要發喪三日,當天就該建墳,眼下這一切都只能作罷,只盼望能早點放晴好早點入土為安。
  剩下的好些事情,我都已經記不得了,那段記憶對於我來說是丟失的,後來根據河圖的整理,我盡量把那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盡數還原。
  貨郎哥歸天的當日,查家也發生了異變。卓雄和扎褐兩人尚在養傷,查文斌把那天師道寶的掌門大印留在家中鎮住了那群野鬼,河圖還顯稚嫩只能蹲在門口盼師傅早點回來。
  查家的祖墳山上有一座特別的墳,這墳前面立著一座小亭子,亭子裡頭掛著一枚銅鈴。這枚銅鈴能夠無風自鳴,是大山從那個假道士手中拿來的,這鈴鐺裡頭據說扣了大山的一絲魂魄,所以才能讓大山肉身不腐,呼吸常在。墳裡頭埋著的是個衣冠塚,查文斌想以此告訴那些陰差們此人已死,不要再來糾纏,以圖躲過天劫。
  那一日,查家所在的五里鋪也是烏雲密佈,只見打雷不見下雨。有人匆匆來查家送信,說是他師傅家的祖墳山正在冒著濃煙,怕是雷電劈到了山上的板栗林子,引了山火起來。河圖心要是師傅祖墳山被燒了那還了得,他便打算一人先上山看看情況。
  才到山腳就看見林中火光大盛,那板栗樹本就是汁少的樹種,一點就著,要不了多久就能燒到上面的墳山處。眼瞅著不遠處大雨傾盆,而自家這邊山火熊熊,加上那大風一吹,火勢甚是兇猛。河圖一急,就折回去準備找人滅火,等村裡人七七八八的拿著傢伙準備上山時,這憋了足有半天的大雨傾盆而下。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