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假如是我或者葉小姐失蹤的呢?你會不會也奮不顧身地搜尋下去?」停了一會兒,方星揚手,掌心裡的草葉碎片如雪花般飄落。
  「會,誰叫我們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轉的措辭回答她。不過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閱歷和輕功身法,沒有什麼難題能擋住她。
  方星臉上重新出現了微笑,拔出手槍,仔細地檢查著保險栓和彈夾狀況。
  「方小姐,選擇在這種情形下動手,並不明智。」我正色告誡她。
  「我不一定動手,但卻絕不會容許別人先向我動手。沈先生,關於越南黑道人物的稟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將口袋裡暗藏著的三柄手槍全部檢查過一遍,打開保險栓,再輕輕地放回原處,「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間只能是赤裸裸的利用關係,誰先信任對方,誰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勁敵,我很懷疑方星有沒有絕對把握拿下這場暗戰。
  黎文政向這邊掃了一眼,沿著鋼索下井,身體很快從井口隱沒下去。
  「他們早有準備,也許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現。否則,他就不會在鋼索明明夠用的情況下,固執地要求接續上第二根鋼索,對不對?」
  這種懷疑早就存在於我的腦海裡了,只是沒有及時說出來而已。
  方星聳了聳肩:「對,我明白這一點,才會痛快地幫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麼鬼。如果他夠幸運的話,就能摸清流沙的來處路徑,從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當然,他不在井上,其餘人不堪一擊,這或許是個下手的好機會?」
  她的身份是神偷飛盜,永遠不會像白道人物一樣遵循道德仁義的約束,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明目張膽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沒有出聲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這種戰火連綿的世界裡,正邪、善惡、對錯根本沒有絕對標準,畢竟黎文政等人也是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僱傭兵,槍口之下不知射殺過多少平民百姓。
  「三個人,三支衝鋒鎗,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幫我?其實我很欣賞你的飛刀絕技,總希望能再次親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輕笑著,不時地仰起脖子,連續做著直達丹田的深呼吸。
  大漠裡的乾燥季風不安分地吹過沙丘,一次又一次揚起細雨般的飛沙,在綠洲邊緣緩緩落地。昨晚激戰中死去的人,已經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們的身體將會被沙地吸乾水分、變成乾屍和枯骨,然後一節一節地暴露在千里黃沙之下。
  殺人簡單,同樣,被別人所殺也很簡單,僅僅需要零點一秒的子彈破空時間而已。
  「我沒有動手的理由。」我冷冷地回絕了她。
  「我也沒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斷地肅清前路上的危險障礙,保證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諺,善心動不了惡魔。在這個世界上,做豬牛騾馬的,即使懷揣十二顆善良之極的好心,最終下場,迎接它們的,也不過是屠宰台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來,眼角餘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屬下環繞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終不離衝鋒鎗的扳機,而且是背對井口,警惕地戒備著外圍力量的突襲。
  我看看腕表,黎文政已經下井五分多鐘了,始終沒有傳話上來。
  「他會不會出事?」我隱隱約約有點擔心,馬上舉步走向井口。
  大漠裡的流沙運行狀態分很多種,如果現場有測沙儀的話,沉入沙層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進行與地球磁力線相同的正傳還是逆轉,還有沙層自身的旋轉牽引力有多大等等一系列數據。像黎文政這樣僅憑氧氣面罩就想進入沙海的舉動,魯莽而危險。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槍手霍的舉槍,語氣生硬地吆喝著。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麼樣了。」我半舉雙手,示意自己毫無敵意。
  「不行,你不能過來。」三名槍手如臨大敵。如果沒有黎文政的授意,他們是不敢對我和方星持這種態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後,借助我的身體遮擋,應該很容易就能偷襲得手,只是現在還沒到火拚的時候。畢竟井下看得到的僅僅是滿地黃沙,還沒有寶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內,我們就會開槍——」最靠近我們的槍手已經採取跪姿瞄準,臉色生硬如一塊灰色的石頭。
  我皺著眉停步,要取他們三個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沒有殺戮的理由。輾轉千里到達沙漠,我為的並非是拔刀殺人這種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單純想痛快殺人,港島該殺的人物已經足夠多了。
  「你們最好能低頭看看井下,別再出什麼意外!」方星嘻嘻哈哈地笑著,若無其事地向井口一指。那是引開槍手們注意力的最好辦法,但這種情形下沒有人會上當,對方不會給她拔槍射擊的機會。
  我們的右側是半人高的乾枯灌木叢,七步之外,還有一條已經廢棄的石砌水溝,深度約為半米,足夠做為臨時掩體。一旦槍戰發生,那裡將會成為我們的最佳隱藏地點。
  方星輕咳了一聲,拉了一下我的右臂,向水溝那邊努了努嘴唇。她的觀察力同樣敏銳,並且總是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猝變就是在我回頭向著方星會心一笑時發生的,一陣颶風呼嘯聲瞬間充斥了我的耳鼓,還來不及回頭,半空裡激射著的細密沙粒便直捲到我臉上,打得肌膚火辣辣的疼。
  「不好了——」方星只說了三個字,沙粒已經灌了她滿嘴,痛苦地低頭乾嘔。
  我下意識地抓住她的左手,向右側灌木叢撲了過去。風沙來臨時,找到低於地面的掩體躲避,才是最佳應變策略。風很大,而且毫無方向地亂吹,瞬間便灌滿了我的衣領。此時,整個綠洲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風沙呼嘯聲一陣近似一陣,臨近的灌木叢被連根拔走,飛向半空。
  「是沙漠風暴嗎?」方星狠狠地罵了句粗話,取出一隻小巧的望遠鏡向井口觀察著。
  進入沙漠後,我們每隔三小時便會收到阿拉伯地區聯合氣象站的天氣報告,今早的最後一次通告裡並沒有提及有風暴來臨的消息,所以這陣風沙來得非常奇怪。
  三名槍手的反應有些遲鈍,來不及找地方躲避,只能用力把住井口,企圖穩住身體。
  「我得過去,看看井下的情況!」我挺起身子,但立刻被迅猛的大風吹得身不由己地翻滾著,跌在方星身邊。第六感告訴我,一定是井底的流沙出了狀況,才帶動了異常的天氣變化。當然,這句話的因果關係也可以倒過來,是天氣突變才導致了流沙出現,就像地震前的井水異常上漲一樣。
  「沈先生,別冒險了,管它井底怎麼樣,死得反正是黎文政。」方星繼續觀察,頭也不回,幸災樂禍地冷笑著。
  我向前匍匐前進,不顧方星的態度。假如黎文政知道內幕,就更不能任由他死了,畢竟那是為數不多的線索之一。
  水溝的盡頭距離井口約有五步,我慢慢爬近,槍手們只顧保命,低頭閉眼,無暇顧及我的行動。
  我剛剛打算從水溝裡躍出去,井口裡陡然衝出一條灰色的巨龍,扶搖直上,停留在十幾米高的天空中,詭異絕倫地扭動飛旋著。其實那是井底激射而起的流沙形成的,比海面上的「龍吸水」現像更為恐怖。
  一名槍手仰頭大叫,但他的聲音隨即被沙粒湮沒。
  「那裡,那裡——」他艱難地舉手上指,繼續大叫。剎那之間,一陣風捲動著他的身體,也斜著飛了起來,一轉眼便陷入了灰沙深處,消失無蹤。
  我藉著水溝的遮掩,翻身向上看,半空中的流沙頂上,赫然是黎文政的身體。他平舉著雙臂,企圖穩住自己的身子,但流沙一直都在急速旋轉,他像漩渦裡的小舟,個人之力根本沒辦法對抗那種巨大的旋轉扭力。
  其餘兩名槍手慌亂地舉槍向上,但卻無法扣動扳機,因為流沙是不懼怕子彈的,像怪獸但卻不是怪獸。即便他們射完所有的彈夾,也無法救得了黎文政。
  不知什麼時候,方星已經爬到我身後來,此時附在我耳朵上大叫:「讓他們去死吧,留下咱們兩個,重新開始搜索。」假借大自然之手除掉障礙,是最輕鬆不過的事,更是黑道人物求之不得的「天助」。
  「噠噠噠噠」,槍手們的衝鋒鎗響了,但多半是緊張情況下的誤射,子彈毫無目的地穿過了風沙長龍的中部,毫無效果。
  此刻的黎文政如一隻簡陋的風車,旋轉得越來越快。那種情況下,普通人的身體絕對無法承受,只怕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兩名槍手的命運和他們的同伴一模一樣,射完子彈的同時,身子也被席捲而去。
《佛醫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