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餐廳裡的客人並不太多,優雅舒緩的鋼琴聲溫柔多情地響著,這真的是一個適合於年輕男女談情說愛的地方。
  我說了那大亨的名字,方星眉尖一挑:「哦?是這樣子?這個辦法看上去不錯,但何東雷和老杜一定會預防咱們這一手。在國際刑警總部的重壓下,大亨並不一定能買你的帳,畢竟他的好多生意都是法律上明令禁止的,一旦得罪警方,很可能被連根拔起,無法在港島繼續待下去了。」
  自古以來,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已經成了社會上默認的潛規則。打電話之前,我已經考慮到了這種結果,但我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冒險一試。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我慢慢地翻著菜譜,腦子裡再次將自己認識的黑道人物過濾了一遍,最佳人選依舊是大亨,沒有第二種可能。
  方星彈指長歎:「見機行事吧,我猜大亨也許會派他的師爺布昆過來敷衍你。布昆外號叫做『珍瓏』,最擅長的就是和稀泥的圍棋官子功夫,言談進退滴水不漏,想從他嘴裡套出點真話——太難了。」
  我點點頭,布昆是大亨的左膀右臂,如果大亨不肯露面,一定會派他過來周旋。何東雷和老杜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他的計劃失敗,任我笑和達措全部死亡,事情就真正陷入萬劫不復的僵局了。
  那兩個人的死對何東雷沒有什麼意義,至多是沒有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務,失去升職的機會而已。損失最大的卻是我和方星,那麼多疑團圍繞在達措身上,現在解不開,就會成為一輩子的心病,終生不能釋懷。
  我叫了一瓶法國南部出產的原汁白葡萄酒,再點了兩份三成熟的牛排。看得出,方星像我一樣,即使面對滿桌珍饈佳餚,也會食不知味,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老杜的下落。
  「他來了。」我坐的位置正對餐廳的旋轉門,穿著白色唐裝的布昆一下車子,便進入了我的眼簾。
  方星沒有回頭,從挎包裡取出一面小巧的五彩琺琅鏡子,側著頭向後照了照,從鏡面上關注著布昆的舉動。
  布昆手裡握著一柄黑色的中式折扇,一走進旋轉門,便嘩的一聲展開扇面,悠閒灑脫地橫在胸前,做了個京劇人物登台亮相的標準動作。他的眉又黑又濃,緊緊地貼在眉骨的下緣,給人一種城府高深、謹小慎微的感覺。
  我舉起右手示意,布昆笑著搖了搖扇子,碎步向這邊走。
  方星優雅地起身,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間。」她轉身向後走,正與布昆擦肩而過,袖子上綴著的蕾絲花邊幾乎要蹭到布昆的唐裝袖子了。
  像她那樣的美女是無論做什麼都不會令人生厭的,被嚇了一跳的布昆臉上立刻堆滿了討好的微笑,扇子橫在胸口,微微鞠躬:「小姐,沒嚇到你吧?」那塊黑色杭州綢面上用正宗的蘇州「綿裡藏針」手法繡著「忘我不爭先」五個草書大字,襯以他的唐裝背景,端的是人品儒雅,風度翩翩。
  方星含笑點了點頭,飄然走向洗手間方向,只留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布昆,默默地眺望著她的背影。
  「你的女朋友?」布昆終於回過神來,悵然坐在我的對面。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對這樣的問題避而不答,開門見山地問:「大亨怎麼說?」
  布昆的答案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樣:「大亨說,他調派給老杜使用的人全部失蹤了,一個都找不到。所以,你托他辦的事,根本無能為力,要我替他表示歉意。」他的注意力已經從方星身上挪開,專注於我們的談話。
  「是害怕國際刑警降罪給他?難道大亨這幾年只長歲數,不長膽量嗎?」答案跟預想中的一樣,但我還是受到了一些打擊。
  「不,沈先生誤會了,大亨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你知道,港島這邊的黑道勢力非常之多,彼此掣肘,他又時常有退隱江湖的想法,對老杜那邊的支持越來越少。老杜是個醫學天才,走到哪裡都受歡迎,目前接受的資助並非全部仰仗大亨。總之,大亨這一次無能為力,儘管他非常想幫你。」布昆的口風很死,大亨不肯告知老杜下落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亨在哪裡?」我還有最後一招殺手鑭。
  大亨功成名就之後坐擁美姬嬌娘,最渴望的就是多生子嗣,一起來分享自己的巨額財產,所以多次求我幫他多生些公子少爺。在這一點上,他跟司徒開乃至所有富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
  布昆輕搖折扇,謙和謹慎地笑著:「在爪哇的無名島上度假,今晚恐怕聯繫不到他,那邊的通訊並不順暢。半小時前接到沈先生的電話後,我們輾轉幾次才聯繫到他。」
  我忽然覺得這種徒然浪費時間的對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如果大亨有難處,隨口都可以說出幾十個理由搪塞。布昆只是個傀儡,什麼都無法決定,一切都需要轉呈大亨定奪。
  「布昆先生,不好意思,你佔了我的位子。沈南,或許我們該再點一瓶酒,請布昆先生喝一杯?」方星的衣香鬢影又一次吸引了男士們的目光,當她輕輕站在桌邊的時候,布昆急忙起身,險些帶倒了桌面上的酒杯。
  我搖搖頭,凝視著大廳遠端彈鋼琴的樂手:「他很忙,大家最好就此道別——」
  方星眼波流轉,右手在我小臂上拍了一下,順勢握住我的手掌,得體地微笑著:「其實我們都知道,布昆先生只是代人奔走,何必難為他?這樣,你親自打電話給大亨不好嗎?老朋友之間,正該互相幫助,共濟水火。哦對了,請用我的電話,我來幫你撥號碼,請直接聽就可以了。」
  她取出電話,輕輕鬆鬆地撥了一個長長的號碼,先放在耳邊聽了聽,隨即甩了甩長髮,將電話遞給我。
  布昆再次有些失態了,一方面是對方星的美麗驚為天人,另一方面,他沒料到她能直接打電話給大亨。
  「喂,怎麼樣了?」一個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聲音傳過來,同時伴有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開心笑聲。大亨對於女色極其偏好,每到一處,都有不下十個女孩子隨身陪侍,享盡男女之樂。
  「保證生下男嬰的秘方換老杜現在的地址,怎麼樣?」我不多說一個字,直擊大亨心裡的最大弱點。他曾出五千萬買那個秘方,但我對錢不感興趣,始終沒有應允。
  大亨吃了一驚,立刻沉默下來,所有女孩子的笑聲也消失了。十幾秒鐘之後,他才恢復常態,語氣尷尬地反問:「小沈,我不是不肯幫你,有人打過招呼,要我跟老杜一刀兩斷,結束所有瓜葛。我就要退出江湖了,這種內幕詭異的事,還是少惹為好。」
  我望了一眼方星,她的嘴角再次浮現出狡黠的微笑:「投之桃李,報以瓊瑤。只要條件合適,石頭人也會開口說話,我想大亨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對不對?」既然她有大亨的秘密電話,很有可能跟對方比較熟,也就相應地更瞭解對方的底細。
  這一次,布昆更是驚訝了,已經無法繼續保持灑脫的姿態,滿臉都是進退兩難的尷尬。
  我等到大亨的聲音徹底恢復了正常,才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要地址,是需要救回自己的朋友。老杜跟我一直有親密的合作關係,我不會隨意動他的,這一點你很清楚。同樣的話,我不會重複第二次,但生男生女的秘方卻只有一份,你不需要,總有人肯為此而說出任何秘密。」
  聽到這些時,方星不易察覺地挑了挑雙眉,看來是不太贊同「不會隨意動他」這句話。也許在她眼裡,老杜連達措靈童一起裹挾帶走,已經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大亨略微沉吟,忽然抬高了聲音:「好,小沈,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筆生意我做了。我會讓布昆帶你去那個地方,至於秘方,什麼時候給我?」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金錢已經不是問題,如果不能刺中他的罩門死穴,交涉整晚都不見得有效果。
  我把電話遞向布昆,冷笑著追加了一句話:「七十二小時內,秘方由聯邦快遞送達大亨榻前。」
  布昆接過電話,接連「嗯嗯」了幾聲,隨即掛斷,交還給我。
  「一小時後,帝豪酒店地下二層停車場見,不要帶其他人過來。」布昆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合起折扇,匆匆離開,再也沒有向方星偷瞧的閒情逸致了。
  方星招招手,要服務生換掉布昆坐過的椅子,淡然落座。
  「我敢打賭,老杜現在已經不當你是朋友,像他那樣的醫道狂人,一旦有機會實現自己的研究夢想,是絕不會錯過的。你、我、他都知道,任我笑和達措靈童是多麼好的兩個試驗品——靈童擁有轉世活佛的記憶,而任我笑在別墅裡獵殺老龍時的表現足以證明,他的思想裡被注入了另外一種非人類的元素。假如能對這樣的標本進行細緻的研究,得到的結果拿去問鼎諾貝爾都不是問題。所以,當有人企圖破壞這種試驗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動手搬開一切障礙,無論擋路的是誰,天王老子、諸天神佛也不例外。沈南,你必須做出抉擇,就像你在『鐵血暗殺團』的合圍中開槍殺人一樣。」
  冰筒剛剛換過,葡萄酒此刻的溫度必定清涼爽口,但我們卻沒了飲酒的興致。
  「這是一場以性命為最終大獎的馬拉松比賽,發令槍早就響過了,我們不得不咬著牙前進。否則,最終收到的就只能是一張白紙黑字的死亡通知單。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假如情勢危急,我會射殺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老杜、何東雷在內。」她沉思著繼續補充,目光早就淡定地穿越了大廳中央的小型噴泉水池,落到無窮遠處。
  餐廳裡的客人又少了幾對,彈鋼琴的女孩子退下,換了另外一個薩克斯管男樂手上來,吹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肯尼金的經典作品「茉莉花」。
  「我希望事情結束的時候,你我還能完整無缺地在這裡品酒、聽音樂。要做到那一點,並不容易,你知道嗎?」方星幽幽地笑了,舉起面前的酒杯,向我低語,「乾杯,我的、唯一的、共過熱血和生死的好朋友。」
  酒是好酒,但我們的表情和對話,卻像是戰士出征前的歃血場面。
  「我們一定能做到,任何事。」酒杯相撞的聲音清脆之極,我們透過杯子和酒液四目相對,只一剎那間便倏的錯開。
  「你一定奇怪,我怎麼會有大亨的秘密電話號碼?」她放下杯子,輕輕舉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十幾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屈伸動作,忽然紅了臉頰,「我是神偷,從布昆口袋裡拿到所有的東西,去洗手間檢查完畢,然後再送回來。他的電話記錄中有跟大亨通話的詳單——」
  我豁然開朗,不過布昆犯了這個錯誤,只怕會被大亨狠狠地教訓一頓。有時候我會淡忘了方星的「神偷」身份,畢竟這是她第一次當面表演自己的專業技術,之前我們並肩作戰時都沒有機會讓她得以施展。
《佛醫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