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詹賓博士揮舞著瘦巴巴的胳膊,情緒越來越激動,唾沫星子亂飛,像剛剛經過一次長途跋涉的老馬。他那尖削的鼻子不停地發出「咻咻」的急促喘息聲,看上去又既可怕又可笑。
  第八章 轉世活佛的生命終點
  方星轉了轉眼珠,不急不慢地微笑著:「博士,你知道,那個孩子是大家嘴裡所謂的『轉世活佛』,他繼承了另一個人的思想。細想一下,那思想本來是屬於一個智慧出眾的人,只有同樣卓爾不凡的孩子才會敏感地接收到那些信息,從而成為所有人眼裡的『靈童』。假如你不相信這些,研究課題便出現了根本性的錯誤,就像中國人說的『緣木求魚、刻舟求劍』一樣。回學院去很簡單,但我打賭你會錯過一個歷史性的偉大時刻——」
  詹賓博士的雙臂驟然凝固在半空,霍的旋身,大踏步向來路走去,頭也不回地招招手:「喂,你說的有道理,跟我進來,看看那些數據。這麼多天了,第一次跟明白人談話,讓那幾個小日本可以去死了!」
  方星偷偷地長吁了一口氣,向我眨了眨眼,立刻跟上了博士的腳步。
  詹賓博士是美國有名的心理學、生物學專家,任教於麻省理工學院,我見過他的照片,卻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把面前的人與報紙上那個戴著近視眼鏡、不苟言笑的老頭子對號入座。幸好,方星反應迅速,並且投其所好,順利打開了對方的話匣子。
  進了甬道對面的門,一陣嗡嗡嗡的大型電腦工作站噪聲撲面而來,幾個矮瘦的亞洲人環拱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四周,表情嚴肅,緊盯著裡面的一個半裸孩子。我的心情陡然放鬆下來,因為那個赤著上身的孩子正是達措,雖然他的臉上、身上貼滿了各種半圓探頭,但整個人還算清醒,眼睛正視前方,眼神依舊湛湛有光。
  「喂,你們幾個,閃到一邊去,打開屏蔽罩,請這位小姐觀察一下。」詹賓毫不客氣地大聲吆喝著。
  一個戴著白色塑膠發帽的男人轉過頭,不滿地用日語頂嘴:「這是我們的試驗室,她是誰?憑什麼可以偷窺我們的研究對像?」
  方星大踏步向前,不等幾個日本人散開,雙臂一伸,暗含著劈空掌力,帶起一陣無形的旋風,將幾個人猛然推開。那男人還想多嘴,方星小臂上蘊含的「龍門三鼓浪」勁道一吐,他整個人都被掀翻在地,一頭撞上了電腦桌的尖角,狼狽地抱著腦袋收聲後退。
  玻璃罩子緩緩地提升到半空,方星連跨兩步,便到了達措身前。
  那些貼片探頭的連線一直延伸向左,與那台超級計算機組相連,各種數據自動反應到牆上掛著的六台液晶顯示屏裡面。我注意到達措的身體生理指標全部正常,身體表面也沒有什麼明顯創痕,想必何東雷他們對試驗品相當重視,不會隨意破壞掉。
  「還認得出我嗎?」方星語調平緩地笑著,慢慢托起達措的下巴。
  「認得,並且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看得清楚、看得久遠過。」達措微笑著,平按在膝蓋上的雙手同時抬起來,在心口結成「無相寶瓶印」。在藏教的典籍中,這個手印能夠怯除纏繞在自身心靈上的魔性,撥雲見日,尋找到真心和自我。
  「認得就好,我找得你好苦。」方星放開手,忽然盤膝跌坐下來,雙手也像達措那樣結成手印。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彼此臉上都帶著祥和愉悅的恬淡笑容,渾不理會那幾個日本人的交頭接耳。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再難的問題也有找到答案的一天,此日、此時、此刻,我的夢終於醒了,而你也恰好在時間的交叉點上到達這裡。其實,答案就擺在那裡的,只需用心去體會,那層遮蓋在折那羅花上的時間之紗就會自動揭去,暴露出往事的真相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死死,生死無休——來,讓我來告訴你,過往那些歷史長河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達措舉起右手,屈起四指,只有拇指高挑著,重重地捺在方星的額頭上。
  「嘿,你們在幹什麼?快分開,別破壞了試驗品!」戴白帽的日本人又一次氣急敗壞地叫起來。他的同伴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驀的折向超級計算機側面的高大書櫃,從底層的一個抽屜裡拖出一柄手槍,嘩的一聲子彈上膛。
  詹賓博士的注意力全都在達措身上,對日本人的瘋狂舉動無暇顧及。
  「我要開——」握槍的日本人還沒來得及指向方星,肩膀已經中了我一掌,整條胳膊軟綿綿地垂下來。事不宜遲,在我掠向他的同時,在其餘五名日本人的頸後各擊一掌,讓他們老老實實地躺下,先昏睡幾個小時再說。
  「清水一郎?」我看到了懸在這日本人胸前的身份牌,依稀記得這名字曾出現在日本第一大心理學週刊上,應該是皇室御用的心理學專家。
  他挺了挺胸:「對,我是何東雷先生特別邀請過來的,你膽敢對我無禮?」
  我在他後腦玉枕穴上拍了一掌,只發出三成力量,讓他跟同伴們一起睡著,免得大聲吵嚷,壞了方星的計劃。
  這間試驗室足有二十米見方,除了靠牆放置的十幾台計算機組之外,還有八張行軍床,床上丟著橫七豎八的睡袋。科學家們一做起事來都免不了廢寢忘食,往往把吃飯、睡覺跟工作搞成一團,累了睡,餓了吃,其餘所有時間都用來搞研究。
  陡然之間,距我最近的一塊液晶顯示屏啪的一聲炸裂開來,冒出一陣青煙,空氣中隨即充滿了難聞的焦糊氣味。
  詹賓博士嚇了一跳,但隨即手舞足蹈,興奮異常,飛奔一圈,將所有的計算機組啟動,四壁上的六十多塊顯示屏全都亮了。
  「他的思想碎片正在啟動,哈哈,好、好、好……你看你看,這是生命的起源,他還在胚胎之中,靠母體的營養供給活著。分析母體的健康數據可以看出,嬰兒是在一個相當貧窮的地方受孕著床的,母體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在懷孕的所有過程中都在進行繁重的體力勞動,直接導致了嬰兒腦部發育的缺陷,在大小腦各自的環形空間裡出現了骨質極度疏鬆的狀況。可以說,正是因為這種發育上的不完整,才更容易被外界其他人的腦電波侵入,讓他變成多重思想的怪人。」
  詹賓指向遠端的顯示屏,那上面顯示的是一個睡在母親肚子裡的蜷曲嬰兒。我吃了一驚,畢竟之前老杜從沒透露過,他們對人類思想的可視化研究已經先進到了這種地步。
  幾秒鐘內,距我更近一些的顯示屏又炸掉兩塊,藍色的電火花連續閃動著。這個房間裡沒有安裝正常的煙火警報器,假如顯示屏繼續爆炸下去,我們的處境就太危險了。
  詹賓手舞足蹈地向前跨了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半跪在達措身邊。看他的意思,大概是想加入到達措與方星的交流中去,但達措微微側身,雙眼一瞪,剎那間發出兩道詭異的電光,將詹賓擊飛出去,四仰八叉地倒地,隨即便寂然無聲了。
  眼神發電這種絕技是我聞所未聞的,但在達措瞪眼的同時,我感到試驗室裡的空氣發生了急速的膨脹,立刻沉腰坐馬穩住身子,否則結果也會跟詹賓一模一樣了。
  「來,到我心裡來,讓我告訴你一切。」達措一聲大喝,看不出他是如何發力的,方星的長髮已經颯颯翻飛,像一面被勁風激盪欲裂的大旗。
  「我只想知道……結局會不會是……回到起源……回到最初的原點,告訴我……」她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雙臂升上頭頂,結成「天竅洞開醍醐灌頂手印」。
  「那一點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完成進入這個世界的任務。我們每個人都是帶著任務降臨世界的,如果不能盡職盡責地完成,這世界便難逃毀滅的厄運。你,立刻到我心裡來,我要你看清大千世界的每一個毛孔——」達措嗖的一聲躍起來,半空翻身,頭下腳上,頭頂百會穴對準方星的同一穴道,兩個人如同雜技演員在進行一項高難度表演一般。
  我背後那扇門又一次滑開,三名持槍的白衣警衛虎虎生風地撲了進來,其中一個用加了消聲器的手槍對準我,另外兩個奔向試驗室中央的達措和方星。
  門外有人影一閃,分明是邋遢落魄的老杜,他命令警衛動手,自己卻羞於見我,這種行為簡直是在侮辱我們之前僅存的一點友誼。
  「老杜!」我叫了一聲,一拳打在那警衛臉上。他像一隻沉重的沙袋一樣仰跌出去,但依然扣動扳機,子彈射在混凝土牆上,反彈得無影無蹤。更為令我吃驚的是,他中了我的全力一擊倒地,立即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雙手握槍,繼續指向我的額頭。
  之前我跟老杜的手下人交流過武功技擊,似乎那三十多個人裡面,沒有一個是真正的武學高手,大家只是憑著運氣夠好、心腸夠狠在黑道上討生活。不過我此刻面對的這個年輕警衛,抗打擊的能力已臻一流,必定受過泰拳方面的專業訓練。
  另外兩人已經衝到方星背後,左右一分,抓住了她的肩膀。那時候達措身在半空,無法施展,眼看方星就要遭遇危險了。我滑步近身,托住面前殺手的右臂,用左手小指在他脈門上倏的一滑,便繳下了那柄手槍,毫不猶豫地向著那兩人的背後射擊。
  那兩人應聲倒下,我及時地左右連環肘擊,重重地搗在對方喉結上,將懷裡這個敵人再次打倒。
  老杜不再顧及朋友情面,一招不成,鐵定會再來一招,我沒有時間展現君子「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儒雅,只能第一時間打倒敵人,以保護方星和達措的安全。
  我趕到門外,那大廳仍舊寂靜如初,老杜彷彿已經人間蒸發了一樣。無論如何,我得先為方星護法再說,看看她能從達措那裡得到什麼。
  「老杜,我到這裡來沒有惡意的,只想帶走自己的朋友。不要再派你的手下過來,免得傷了朋友間的和氣。」我壓抑著胸膛裡不停上升的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一些。跟隨在老杜身邊的人,都是只懂得殺人放火的黑道人物,下手不知輕重,一旦傷到方星,就再說什麼都晚了。
  沒有人回答我,其餘的門依舊緊閉著,彷彿這三名警衛是地底下冒出來的,與這世界毫無瓜葛。
  我慢慢後退,按下門邊的電鈕,試驗室的門又一次關上了。
  「我看到了——」方星低吼了一聲,雙臂一振,似乎想要急彈起來,但達措及時地雙手下壓,重新控制住她。
  右側第二塊液晶顯示屏上,漸漸出現了一座白雪皚皚的高山,天空中仍然紛紛揚揚地下著雪,幾十隻不懼嚴寒的兀鷹正在昏黃的天空中無奈地盤旋著。它們屬於食腐動物裡的高級管理者,只有在發現食物的時候才會加速俯衝下來。
  我按捺住提問的衝動,一個人默默地站著,除了觀察那塊屏幕外,眼角餘光也把其餘屏幕全部置於自己的注意力之內。
  天空中的兀鷹急速下降,衝入一段陡峭的山谷裡,身體一落即起,爪子上已經多了一具軟塌塌的屍體。
  那畫面霍的一轉,出現了一個到處都是冰稜、冰塊的山洞,滿眼白茫茫的一片,曲折蜿蜒地通向遠方。可以想像,如果這畫面代表了達措或是方星的思想記憶,那麼屏幕上的圖像,就是他或她的真實經歷。
《佛醫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