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臨急抱佛腳也不管用了,楊煉,我等你的好消息。」這次是我主動掛斷電話,準備撥給鐵蘭。他曾替方星圓夢,那些關於冰洞的記憶到底說明了什麼,我渴望他能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
  鐵蘭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我只能鬱悶地掛了電話,繼續難熬的等待。
  大約下午五點多鐘,正好是第一次接到楊煉電話的二十四小時之後,另外一個電話打進來。
  「沈南,是我,何東雷。」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而且我們曾並肩對敵薩坎納教的殺手,但此刻聽到他的聲音,並不令我感到欣喜。
  「何警官,有何公幹?」我暫且把方星的事拋開,上次劫走任我笑和老杜時,何東雷一直沒有露面,到現在才找上門來,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想見你,有些內幕告訴你,同樣,另一些問題,希望能從你那裡得到答案。」他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遲疑著說明來意。歸根結底,先雪藏達措靈童、裹挾老杜傾巢離去的是他,感到理虧的應該是以他為代表的警方。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鐘,下午五點半鐘,又是黃昏暮色圍攏來的時候了。
  「抱歉,我在等極其重要的一個電話,沒時間接待你。」此時方星的事是重中之重,我不是故意找借口拒絕何東雷,只是身不由己,實情就是如此。
  何東雷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堅決地回應我:「不,我今晚必須見你,因為明早九點,就要搭班機回美國去了。有一個關於唐槍、冷七、無情、黎文政這些人的內幕情況,你真的不想聽嗎?」
  我猛的一怔,以上四人都已經在鬼墓事件中死亡,但卻明顯地分為兩個陣營,不可能放在一起籠統討論。
  「其實,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每個人都在為剿滅紅龍的『保龍計劃』而奮不顧身地努力著。你或許會想,這一切聽起來真是荒謬透了,唐槍和冷七是名震天下的盜墓高手,跟紅龍是扯不上什麼關係的。沈南,他們都已經身歸黃土,但卻帶著別人的誤解,以為他們是向著紅龍的寶藏去的。今晚,你聽完我的故事後,就會明白一切。」
  何東雷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倨傲,在港島這段時間,他連累警方損兵折將,自己卻一無所獲,的確會令國際刑警組織、五角大樓兩方面勃然震怒。此番回美國去,調職審查或者記過處分在所難免,甚至有被革職查辦的厄運。
  再看了一眼掛表,我爽快地答應他:「好,請來我家面談。」
  唐槍和無情的結局始終是個謎,那時候我和方星能從大批貓科殺人獸的包圍中逃生,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不可能再顧及其它。回到地面後,戈蘭斯基的詭異表現也讓我們徹夜難免,最終失去了再次下探鬼墓救人的機會,直到那片區域全部被突然湧出的地下水覆蓋,變成了沙漠上的嶄新綠洲。
  在這件事上,我每次想起來都會時時感到自責,覺得對不起他們兩人。
  十五分鐘後,何東雷帶著滿滿兩大包肯德基外賣和兩瓶威士忌到了門口。他穿著便裝,兩腮的胡茬大概有三天沒有刮過了,密密麻麻的黝黑一層,像是剛剛乾涸的貧瘠土地。
  我把他帶去廚房,叮叮噹噹的刀叉杯盤響過後,他端著托盤出現在書房門口,酥炸雞腿的香味立刻飄滿了小樓。
  「威士忌是外輪船員帶進來的走私貨,純正的美國西部私人作坊產品,味道醇,勁道足,是難得的好酒。」他很響亮地開了瓶蓋。
  「警務人員知法犯法,竟然購買走私物品,不怕別人舉報嗎?」我開他玩笑。那瓶酒的味道的確不錯,醇厚濃郁,絕沒有半點劣質品的兌水感覺。相反,一小口抿進嘴裡,從舌尖到喉管,都是揮之不去的餘香。
  何東雷舉杯:「我已經被革職了,戈蘭斯基帶來了美國方面的最高指令,要我回總部去述職請罪。下一步,他會不斷地過來騷擾你,多當心一點吧。」這消息聽起來叫人沮喪不已。畢竟之前跟戈蘭斯基見面時,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詭秘莫測,帶著十足的邪氣。上頭用這樣的邪派高手代替何東雷執行大事,絕對是在自毀長城,自取滅亡。
  「祝賀你,脫離政治生命的桎梏,成為真正的純粹自由人。」我也舉杯,但眼角餘光還是瞥著那只石英鐘。
  第一瓶酒去掉了一半,何東雷的話終於接觸到了正題:「黎文政、我、唐槍、冷七、無情曾經是好朋友,情同手足,親如兄妹,因為我們都是一個美國軍官收養的孤兒。美軍海豹突擊隊第八分隊第二十六任教官查理陳,就是我們的父親,你大概聽過這名字吧?」
  我的記憶中有「查理陳」這個名字,第一次海灣戰爭中,紅龍曾派了相當多的暗殺團潛入倫敦的富人區,企圖刺殺對方總統或是高位要員,造成美國局勢動盪,以解巴格達之厄。與此相同,聯軍方面的暗殺團也從南方沿海上的航母出發,沿秘密路線進入巴格達,執行同樣的任務。
  結果,海豹突擊隊遭到了令人震驚的一次重創,共有七個小組全軍覆沒,而查理陳帶隊的這一組,也中了埋伏。他自願斷後,保護隊員們撤離,自己卻身中數百彈而亡,屍體更是被掛在巴格達城樓上,風乾成人肉壁畫。
  這一戰的消息,雖然被各方面媒體壓制下來,僅在小範圍內傳播,可仍然成了海豹突擊隊的絕對恥辱。
  「我痛恨紅龍,痛恨紅龍建立起來的一切利益集團,所以才在戰爭結束後,還在為追查紅龍的下落而奔走,直到他被捕為止。探知世間存在『保龍計劃』之前,唐槍、冷七、無情三人一直在阿拉伯世界遊蕩,伺機刺探紅龍集團的情報,終於弄清楚了一點,遠在港島的老龍就是紅龍的同胞哥哥。隨即,五角大樓的間諜網捕捉到『保龍計劃』的一些蛛絲馬跡,唐槍立刻根據這些散碎片段,深入鬼墓之下四次,瞭解紅龍傾國祭祀的真相。做為盜墓界的年輕一代高手,唐槍對任何問題的判斷力都是非常準確的,他發現紅龍以『出賣靈魂』的方式,通過黃金眼鏡蛇,把後代托付給了鬼墓下盤踞的貓妖——」
  何東雷的敘述跳躍感很大,不過查理陳是江湖上公認的大俠級人物,除了收養孤兒外,還散盡家財,在全球範圍內援助過幾百家孤兒院。他的死,曾令一大批追隨紅龍的高手自動離去,因為他們都是查理陳的崇拜者。
  楊煉沒再來電話,我記不清自己是第幾百次抬頭看表了,這種難熬的等待令我度日如年,每過一分鐘都像是老了一歲。
  「『保龍計劃』破滅,紅龍俯首就縛,你們的報仇行動,也該告一段落了吧?」畢竟已經死了那麼多人,適時收手,善莫大焉。
  何東雷忽然困惑地搖頭:「沈南,這其實是我最困惑的地方。『保龍計劃』並沒有破滅,老龍的死、鬼墓的毀滅似乎都只是斷掉了那計劃的幾根腳爪,根本無傷大局。我承認,這段時間以來,在港島的所有行動都是失敗的,除了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堆疊如山的屍體外,就只是目睹了老龍的滅亡。當我彙集所有情報之後,感覺除老龍之外,還有人在處處庇護這一計劃的實施,而這個人就是在港島江湖上名氣很大的葉離漢。」
  當時清理小樓現場時,也是何東雷帶隊,他的耳目當然會發現葉離漢跟小北來過。只是談到「庇護紅龍、庇護保龍計劃」這一話題,則是何東雷太多心了。
  他兀自低著頭講述下去:「葉溪在巴格達戰區的表現值得懷疑,她對來自鬼墓的一切消息都很關注,主動承擔搜索鬼墓方向的任務,並且帶了一個身份古怪的伊拉克女人入境,安排在葉家的別墅裡。目前,她處於長時間的昏迷之中,葉離漢則在幕後派出大量的眼線,對警方追查『保龍計劃』的情報加以千方百計的刺探,更是收容了老龍死後麾下如一盤散沙的餘黨。他是華人,種種怪異表現集中起來,可以證明他對發生在阿拉伯世界裡的一切過於關注了。」
  我對這種結論並不認同,葉溪帶雅蕾莎入境,更多原因是為了報恩。她做為高高在上的聯合國核查組成員,名聲地位應有盡有,何必跟紅龍扯上關係?
  「你醉了。」我彈指一笑,對於何東雷「鑽牛角尖」式的偵破方法不以為然。
  「我醉了?不,沈南,現在江湖上的爾虞我詐,早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知道嗎?唐槍和冷七的最初失蹤,只是故意做出的一場戲,目的是為了引你去阿拉伯鬼墓。他知道自己無法打開那扇門,才想到借用你的力量,甚至不惜把無情拋出來做為誘餌。你看到的,永遠不是最後的真相,而我做為行動的主持者,也被他騙過了。當黎文政循著唐槍留下的記號深入鬼墓、獨力剿滅紅龍留下的大隊人馬直至粉身碎骨之時,唐槍那邊的情況卻發生了變化。他沒有按原定計劃原路撤離,卻獨自留在鬼墓下面,準備做另一件怪事——」
  何東雷抬起頭,帶著歉意苦笑:「對不起,我檢查過他寄給你的所有東西,而且帶走了最後一部分錄影帶。」
  「那不重要。」我搖搖頭,很容易地原諒了對方,心裡卻一片悲涼。
  在唐槍和無情失蹤時,方星提出過自己的疑慮,而我固執地相信唐槍不會欺騙自己。真相實在是太殘酷了,殘酷到我不想再看到任何與唐槍有關的東西。
  第五章 凍結思想的深寒碎片
  「在最後一卷錄影帶裡,唐槍說,他發現了地球的真相——」何東雷困惑地暫停敘述,敲著額頭思索著,稍稍整理思緒,才繼續說下去,「他想告訴你,地球是一個幾億塊碎片拼合起來的巨型積木,所謂的時間坐標、空間坐標都是地球人欺騙自己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一切事件的發展次序、變化走向,都是一種固定的程式。當積木在外力作用下,某一小塊位置移動時,就會造成時空轉移、穿越未來、虹吸蟲洞之類的怪異現象。不過,這些名詞,都是地球科學家們生編硬造出來的,當我們這群生活在積木裡的人,企圖以自己的腳、自己的眼睛丈量這世界時,無異於古人的『白馬非馬、坐以論道』,毫無意義。人不可能拉著頭髮將自己帶離地面,同樣,我們是裝在盒子裡的人,也不可能發現盒子以外的世界。所謂宇宙、星球、黑洞、天文探索、太空旅行都是——」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一切理論太過荒謬,越到最後,越無法自圓其說。
  我向他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唐槍曾在探索西安漢墓群之後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以他的性格,每次發現一些奇怪東西時,都會引發自身的巨大感慨,然後延伸到對歷史和未來浮想聯翩,無法釋懷。
  「總之,他這裡似乎出了問題。」何東雷指著自己的太陽穴,「大腦壞掉了。」
  「唐槍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曾對我做過什麼,一直都會是我的朋友。」我的笑容已經變得苦澀無比。他騙我,我無法怪他,畢竟每個人生命裡都有一些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假如查理陳收養的是我,為了給他復仇,我也會無所不用其極,調動所有的朋友關係。
  「假如葉離漢是『保龍計劃』的另一支柱,我們的努力就白白浪費了。」何東雷長歎,突然變得頹喪無比。為了鬼墓下的秘密,他耗盡精力、再賠上數個好兄弟的命,手裡已經沒有可用的籌碼了。
  「他與老龍不同,古人常說『觀其言、明其志』,我看過他的全部著作,這應該是一個憂國憂民乃至願意為全人類獻身的有道之士。何兄,你多慮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力,雖然與葉離漢僅僅見過一面,但能夠將刀法修練到「氣貫長虹、激昂天敵」的境界,他的個人心胸也必定包容天地、俯瞰四海,絕不會像紅龍、老龍之輩,為了阿拉伯世界的利益而鼠目寸光、過度執著。
  何東雷嘿嘿冷笑了幾聲,不加反駁,但卻明顯地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這一夜過得好快,轉眼間便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
  「此刻,庫庫裡峰頂上會是什麼情況呢?」我一直在為方星擔心,恨不得肋生雙翼,直飛到大雪山去。
  「據說,唐槍曾在一座漢墓中找到了失傳已久的『候風地動儀』?正是從那時起,他才變得經常胡言亂語了?沈南,你是他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之一,關於這件事能給我一些資料嗎?」何東雷面前的酒杯又空了,眼神也變得迷茫空洞起來。
《佛醫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