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

  「看牆上?」爺爺斜睨了眼睛看馬巨河,然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將視線轉移到掛著他父親的遺像的那堵牆壁上。爺爺的目光本來是一掠而過,可是掠過之後定了定神,「嗯」了一聲,立即轉會腦袋,重新審視那堵牆壁。
  「你看,他還在這裡。」馬巨河無比焦急的看了爺爺兩眼,又將那焦灼的目光投向牆壁,用手指著一塊陰影,「岳爹,你看這裡,看到沒有?這個影子很淡很淡,但並不是沒有的。」馬巨河一邊說,一邊在牆壁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線條。
  其實不用馬巨河多餘的指指點點,爺爺已經看出這堵牆壁上面的淡淡陰影,如同廚房裡挨著火灶的牆壁,被煙熏霧燎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黑痕。這道黑痕雖然寥寥草草,但是大致呈一個人的形狀,很容易區分哪裡是頭哪裡是腳。如果細細看去,甚至能看出哪裡是手指,手指上的紋路。
  「這就是我父親的影子!以前這裡沒有的!」馬巨河蹲下來指著影子的手部,驚叫道,「岳爹,你看!這個影子的無名指彎得厲害,幾乎伸不直!那是他活著的時候修水車被我錘壞的!」
  爺爺立即蹲下身子察看影子的手,果不其然!
  爺爺也記得,馬巨河的父親在世時跟他講過,他在帶著調皮的幼子修水車時,被幼子馬巨河用錘木鞘的鐵錘誤砸了手指,致使他的手指一直蜷縮如野生的蕨菜。直到他去世,爺爺跟其他幾個同齡的老人將他搬進棺材時,還見到了他那根蕨菜一樣的無名指。
  馬巨河激動不已,臉上的肌肉都戰抖了起來:「是我爸的影子!他走了,但是他的影子還留在家裡的牆壁上!他是捨不得離開我的!」
  爺爺站起來,對著那個淡淡的影子搖搖頭,冷冷道:「他真是個固執得要命的老頭子!恐怕是不看到他的獨苗孫子好起來,他是不會走的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這麼重男輕女,真是不應該!」
  不知道牆壁上的影子聽了爺爺的話會有什麼感想,如果那個影子能夠聽到的話。
  爺爺瞟了一眼馬巨河,道:「你爹哪裡是捨不得你咯,完全是為了他馬家的香火。」
  馬巨河愣了一愣,歎了一口氣,看了看牆壁上的影子,又抬頭看了看正上方的父親的遺像,咬了咬嘴唇道:「爸,您就安心的走吧!不用守在這裡看護孫子了。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做的。您就放心吧。」
  那個影子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個雕塑倒映下來的。
  爺爺也勸言道:「你這個死頑固,你管住你兒子就可以了,幹嘛人死了還得管著活人的事兒呢?兒女們的事情,就讓兒女們自己操心去吧。」爺爺雖然這麼說,但是媽媽在沒有出嫁之前,他也是死死的管住媽媽,當年還阻撓媽媽跟爸爸在一起。他甚至拿著一根挑柴的大棒攔在去常山村的路上,一心要做劃開牛郎和織女的「王母娘娘」。奇怪的是,自從我出生之後,他性情大變,完全不像當年那樣像個封建家庭的家主。
  馬巨河拉了拉爺爺的袖口道:「岳爹,勸他是勸不動的,倔強起來比水牛都難扭動脖子。我想通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況我媳婦確實欠了恐嬰鬼前世的債,雖然說這樣對我不公平,但是不退讓的話對恐嬰鬼也不公平。您就直接教我應該怎麼做吧。您說什麼我聽什麼。」說完,他面對著牆壁上的影子凝視了許久,似乎這話專門說給他父親聽的。
  爺爺點點頭,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道:「你拿個碗,接點你媳婦的奶水,然後送到豬欄裡去。」
  馬巨河呆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後蠕了蠕嘴,狠狠一跺腳,就去廚房拿碗。不一會兒,廚房裡傳來叮叮咚咚的瓷器碰撞聲。
  他媳婦在裡屋聽見碰撞聲,壓抑著嗓子罵道:「你就不能輕一點?把櫃裡的碗打壞了還不是要花錢重新買?」
  豬欄就在屋後的單間茅草屋裡,基本上沒有什麼隔音效果。豬欄裡的豬仔似乎聽到了馬巨河媳婦的說話,立即幫腔作勢似的大聲哼哼,然後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
  馬巨河苦著臉從廚房出來,手裡拿著一隻白瓷青花碗,然後走進裡屋,掩上門。
  不消一會,他捧著碗進了豬欄。豬欄裡立即響起撲哧撲哧的豬吃食的聲音。馬巨河別過臉看著外面的果園,一臉的不服氣。
  這時,隔壁地坪裡又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聲,緊接著就是鞭炮聲和沖天炮聲,啪啪的響。空氣中充滿了硫磺的氣味和喜慶的氣息。
第十五卷 恐嬰鬼 第363章 預見疤痕
  由於鞭炮聲的吸引,爺爺不由自主的朝門外望了一望。恰巧一個奇怪的身影從不遠的前方走過。
  「他怎麼來了?」爺爺一愣神,自言自語道。
  這時,馬巨河已經拿著那只碗回到了堂屋裡,一臉的頹廢。聽見爺爺自言自語,他勉強打起精神來,問道:「岳爹,你說誰來了?」他從門口探出頭來左顧右盼,外面只有三三兩兩的放鞭炮的小孩童。他又向那幫小孩童叱罵了一番。
  「我原來認識的一個朋友,他可是專門給人家唸咒驅鬼的。」爺爺道。
  馬巨河努嘴道:「很久沒有見過了嗎?說不定是因為快過年了,他來這裡聯繫一下親戚,說說過年的事哦。」
  在這麼巴掌大的地方,過年的方式也不盡相同。有的人家除夕的那天早晨就算開始過年了,有的人家從那天中午開始,有的人家卻從晚上開始。所以各個親戚之間在這天走動頻繁,往往先在某個親戚家過了早年,然後到另一個親戚家去過中午年,親戚多的話,可能一天過三次年——晚上再去另外一家過。
  比如,我家就是過早年,而相隔一個山頭的畫眉村則是過中午年。
  馬巨河的意思是,爺爺的朋友可能是來畫眉聯繫親戚,定好先到誰家過年再到誰家過年的事情。
  爺爺想了想,道:「我沒聽他說過這裡有什麼親戚呀。」
  馬巨河甩了甩手裡的碗道:「可能是他沒有跟你提起過吧。」
  爺爺道:「可能是我年紀上來了,記性不好了吧。呵呵,都已經三十多年沒有見過他的面了,就算說過也忘得一乾二淨了。」爺爺撓了撓後腦勺,然後掏出一根香煙來,找馬巨河要火。
  馬巨河掏出打火機。爺爺擺了擺手,問道:「你家裡有洋火嗎?」
  「洋火?現在人家都說火柴啦。我還是在父親在世的時候用過火柴的,現在誰還用?」馬巨河瞥了一眼掛著他父親遺像的那堵牆。隔著一段距離,他看不到那塊的淡淡的影子,但是心裡知道,他的父親還在那裡。也許他父親正用耳朵偷偷聽著這個老屋裡的每一個聲音,也許他父親正用眼睛偷偷看著這個老屋裡的每一件物什。
  裡屋的馬巨河媳婦聽到他們談話,搶言道:「巨河啊,我記得咱們家還有一打火柴的,是你父親在世時沒有用完的。我把它放在縫紉機上面了。」馬巨河家的縫紉機已經許多年不用了,他媳婦將上面的機器翻到底下,縫紉機就跟一般的桌子沒有多少差別了。我家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鳳凰」牌縫紉機。在我還沒有上學的時候,我媽媽經常坐在縫紉機旁邊縫縫補補,後來我不願意穿補過的褲子,媽媽的縫紉機就慢慢上銹。但是媽媽經常用機油擦拭,經常提起她們那個年代結婚時必需的三大件三小件。
  馬巨河忙將碗放回廚房,然後給爺爺找那剩餘的火柴。
  火柴找到了,可是已經不能使用。火柴梗將火柴盒的磷面劃壞了,一根也沒有劃燃。
  「放潮了的火柴要烘乾才能用。」爺爺將火柴遞回給馬巨河,「你這個放太久了,不能用了。」
  馬巨河皺起眉頭道:「這個東西都快退出歷史舞台啦,誰還花心思去烘乾它?不能用了就丟掉唄。」說完,他一揚手,火柴就被扔進了放在角落的簸箕裡。
  爺爺臉上的笑不太自然了,歎了口氣說:「我要回去啦。」
  馬巨河急忙拉住爺爺道:「那我家那個恐嬰鬼就不管了?」
  爺爺道:「你每天給它餵奶水就可以了。」
  馬巨河仍舊拉住爺爺,問道:「難道我要這樣一直餵下去嗎?這樣何時是個頭?」他的語氣裡充滿了憤怒,但是極力壓制著聲調。
  爺爺道:「這個很簡單。你看你孩子什麼時候斷奶,什麼時候就可以停止給恐嬰鬼餵奶了。」
  馬巨河鬆開了手。
  爺爺走到了地坪裡,馬巨河又朝他吆喝道:「岳爹,等前世的奶水債還完了,那隻豬仔怎麼處理?」
  爺爺頭也不回,腳步也不停,揚起捏煙的手道:「送到附近的廟裡去,讓它做個放生豬吧。」
  後來聽奶奶說,馬巨河在孩子斷奶後,將那隻豬仔送到了大雲山的寺廟裡。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平安無事。他妻子再也沒有噩夢侵擾。只是頗令他們奇怪的是,馬巨河媳婦對漸漸長大的孩子越來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甚至能想到兒子長大後的模樣。在她模糊的印象裡,她的兒子將來臉上會有一道疤。
  她的兒子三歲的時候,我已經讀大學了。在一次偶然跟媽媽通話時,媽媽告訴我說,馬巨河的孩子的臉不小心被破玻璃劃傷了,雖然沒有大礙,但是留下了一道難看的疤,醫生說傷得太深,恐怕以後長大了也不會完全消失。
《我跟爺爺去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