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在昏黃的燭光下,機械室的內部構造顯得非常奇怪。這是明治時代以前建造的時鐘,所以裡面的裝置和現代的機械裝置有些區別,很多齒輪還是木製的,看上去粗糙陳舊,就像是置身於一個放大了千百倍的大鬧鐘內部。
  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齒輪互相咬合,粗粗的鐵鏈互相交錯,支撐在齒輪中心的很多鐵橫木伸出來,全都沾滿了油污,散發出一股機械加工廠中的味道。
  轉動這些大齒輪的發條在哪裡呢?或者即使沒有發條,也該有利用砝碼原理讓它運轉的裝置。但現在不是研究鐘錶結構的時候,我必須盡快發現迷路的入口,去找秋子,這才是我的惟一目的。
  我舉著蠟燭四處查找有無通道,然而除了我剛才鑽進來的那個綠圓盤,再沒有可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每個地方我都用手推、拉、按過,可沒發現一處可以活動的地方。
  我的心情越來越急躁了,這樣耽擱下去,就算晚一分鐘,說不定秋子就沒命了。我快急瘋了,明知無用,可還是拚命拍打,直拍得我兩手是血。
  就在我茫然亂轉的時候,耳邊又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接著是一聲鐘鳴。原來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個鐘頭,現在已經是一點了。不過這回我終於有了新的發現。
  右側的石壁動了起來。這是一面用花崗石板堆砌成的厚厚的牆壁,沒想到這麼厚的牆居然也能動。仔細一看,原來石壁上方鑲嵌著一個粗鐵環,鐵環上拴著長長的鐵鏈,通過屋頂的滑輪拴在綠色圓盤那邊的一個角上。
  靠著這條鐵鎖的力量,當鐘鳴綠動時,這個裝置就把石壁向上吊起,露出了下面的縫隙。現在的時刻是1點鐘,所以石壁的縫隙和綠色圓盤一樣,也只有一寸寬。我試著用雙手使勁去抬,卻抬不動。
  這是設計得多麼精巧的機關啊。過了綠色圓盤一關,這裡還有第二道關在等著。設計者的良苦用心簡直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這樣看來,想通過石壁這一關,還得再耐心等待。就是說得等到石壁開啟的程度能容我通過,也就是必須等到今晚10點鐘以後。無論再怎麼爬,起碼要有一尺高的空間,才能讓我爬過去。
  看來我得至少再等九個多小時了。而且這次我哪裡也去不了,只能憋在機械室中度日如年。
  我擔心蠟燭用完,於是就把它熄滅了。周圍一團漆黑,寂靜得簡直讓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時間也彷彿凝固了。後來,我聽到鐘聲響了五下,感到肚子有些餓了,就掏出麵包和冷肉,就著水壺裡的涼水,大口吃了起來。
  然後又是漫長的等待。外面的天也該黑了吧。雖然機械室裡一直漆黑,但我還是感受到夜晚潮濕的氣息。
  9點鐘過後,我隱隱約約聽見雨點猛烈地打在屋頂上的聲音,還夾雜著風的吼叫。過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下了場數年來罕見的大暴雨。
  不久,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儘管機械室是密閉的,但是耀眼的強光還是穿過細縫射了進來,伴隨而來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關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雖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外面風雨交加的情況,但腦中的遐想連篇反而更讓我覺得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
  可怕還不只這些。當而勢漸小、雷聲漸遠的時候,突然從機械室下方傳來淒厲的尖叫,一聲粗,一聲細。那尖細的聲音很明顯是女人的悲鳴。啊,這回可不是天公發怒,而是人的可怕慘叫。
  機械室封得很嚴實,但聲音卻聽得非常真切,看來這事蹊蹺。我馬上聯想到了「死」,莫非那是人斷氣時的慘叫?
  哎呀,難道是秋子的悲鳴?
  諸位讀者,你們可以想像此時我是多麼心急如焚啊。我是身處暗室中的囚徒,即使聽到聲音也無法叫人來幫忙,再沒有比這更急人的了。
  正在焦躁和苦悶之中,眼前又是一道耀眼的閃電,緊接著響起一個天崩地裂般的炸雷。我感到從頭到腳都一下震麻了。
  後來我考慮,當時可能是塔上的避雷針引下了雷電。我一下被雷電擊倒在地上,一剎那間,地板下極深處的景像在第二道閃電的映照下,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在遙遠的地底下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白晝般的光芒將地底的景象深深灼刻在我的視網膜上。
  為什麼能看到地板下那麼深的地方呢?我這才留意到腳底下的地板是由一個個大方格構成的,中間有縫隙,下面是一個深井一樣的豎坑,貫通了全部三層樓板,一直通到地下。
  幽靈塔的牆壁修築得特別厚,而且很不規則,構造獨特,原來是有一個秘密的空間藏在厚厚的牆壁之中,一直通到地底。這肯定就是一條秘密通道。真該感謝天公賜我閃電,讓我看清了地底的情況。
  藉著瞬間閃過的雷電,我看見井底好像有東西,是一個人倒在地上,因為離得太遠,看不清臉型和衣著。
  難道是秋子?除秋子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陷在迷路中,肯定是她。看來她已經服下了毒藥,難道我已經沒有希望挽救秋子的生命了嗎?
  如果這樣,我也就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義。我必須趕快下到井底,讓我抱著她,和她死在一起。
  心一橫,我反倒絲毫不覺得害怕了。我只想下到井底就滿足了,就算迷路再複雜也沒什麼,因為我不想再活著出來了。
  10點的鐘聲響過以後,我靜靜等著石壁向上開啟,然後就義無反顧地往更深處鑽去。
  
第三十九章 內殿
  石壁對面的通道很窄,只能容我彎腰通過。點著蠟燭一看,眼前有兩條小道,一條向上,一條向下。
  要下到井底按理說應當往下走,然而當我剛踏上向下去的樓梯時,忽然想起了聖經咒語中寫著「先向上登,再向下走」,真險啊,差一點我就中了設計者的詭計。看上去要往下走但必須往上,看上往上走其實必須往下,這是設計迷路的通常手法。所以我要向下去,反而必須先向上爬。
  樓梯很陡,幾乎是垂直的。由於幾十年來無人走過的緣故,樓梯上堆積了很厚的灰塵。我拿著蠟燭仔細一照,發現台階上有人走過的腳印,肯定是秋子留下的腳印。這回好了,我用不著費心思考怎麼走了,只需跟著腳印走就行。
  沿樓梯向上快走到屋頂時,樓梯又折向下方,而且坡度更陡了。我順著樓梯向下走了一段,來到了一個小平台上,接著又是向下的樓梯,然後又是平台,這種構造就像大廈裡的緊急通道。
  就這樣一直經過了四個平台,最後才下到了地底。空氣中瀰散著塵土潮濕的氣息。從這裡開始就步入了平地上的迷宮,兩側是石砌的牆壁,很窄,僅容一人通過,而且每隔一段距離就在左側或右側出現岔道,複雜極了。
  聽說著名的英國漢普頓迷官面積僅僅四分之一英畝,但曲折的線路卻長達近半英里。幽靈塔地下迷官的面積也算不上大,但迷宮的路線也是迂迴悠長。如果沒有秋子的腳印給我指路,我立刻就會暈頭轉向。從秋子的腳印看,她也不是一帆風順,有時她停下來猶豫不決,有時剛要邁步向右,卻又轉向左,有時走進了死胡同,又折了回來。地下迷宮也讓她頗費腦筋。
  沿著細長的迷路在地下繞了很長時間,終於來到一個可稱是地下大廳的寬闊場所。這裡或許就是迷宮中最神秘的內殿了吧。我高舉著蠟燭四處查看,首先看見在大廳中央趴著一個人。
  會不會是秋子?我趕緊跑上前一看,服裝的樣子不像秋子,而是個男的。他身上穿著類似無袖外罩的黃羅紗無袖和服外褂,灰色碎花夾祆,淡藍色的皮製和服襪子。這身打扮我沒怎麼見過,不像是現代人。噢,原來是他……
  我繞到近前,想把他翻過來看看是誰。誰知手剛一動,屍體就像燃盡的柴灰一樣,坍碎在地上,一個骷髏頭「咕嚕咕嚕」滾到了我腳底下。骷髏頭上還長著花白的頭髮,挽成一個髮髻,難看又嚇人。
  傳說的內容是真實的,這就是大富翁渡海屋市郎兵衛的遺骸。幾十年前,他親手設計了這座地下迷宮,卻把自己困在其中餓死了。
  一種莫名的感慨湧上我的心頭,既意外,又不意外,就像在現實和夢幻之間。我朝他的遺骸畢恭畢敬行了一個禮,彎腰時卻發現他手裡好像還攥著東西。湊近一瞧,原來是一把大鑰匙。我想說不定它會有什麼用處,就輕輕取下來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好了,總算知道這不是秋子。方才從機械室裡藉著閃電看到的人就是渡海屋了,這裡剛好在機械室的正下方。
  我心緒稍稍平靜,再次舉著蠟燭巡視整個大廳的情況,看來這裡還不是最後的內殿,迷路並沒有到此為止。
  這是一個正六邊形的大廳,牆和地面都由石砌而成,堅固得像牢房一樣。在六邊形的各邊都有一個黑洞洞的入口,其中一個是我剛進來的,那麼還剩下五個,到底該進哪一個呢?我想不出來。也許迷路的設計者是以地獄六道輪迴為構思,設計了這個地下迷宮,這裡的氣氛的確也和地獄差不多。
  我不知道該沿哪條通道走下去,只好拿著蠟燭在地面上繼續尋找秋子的腳印。我發現她毫不猶豫地朝右邊的一個洞口走去了,就又跟著她的腳印繼續走。
  秋子太熟悉迷路的情況了。她曾勸我好好看看咒語和線路圖,但我不熱心,而她大概是由於從小在這裡長大的緣故,對咒語和圖都研究得很透,才會在迷路中自由穿行。
  這個洞口裡面和剛才相同,通路很狹窄,兩邊是石牆。又在裡面來來回回、曲曲折折走了很久。當然一路上又有無數的岔道,可我用不著擔心,一直循著秋子的足跡,終於走出了第二段迷路,來到了迷宮的內殿。啊,這回總算到頭了,秋子或許就在這裡吧。
  「秋子,秋子,我來了。」
  我高興得大聲喊起來,但卻沒有回應。大廳中央鋪著幾張紅毛氈,上面擺放著五個舊鐵皮櫃,秋子就倒在一個鐵皮櫃前的毛氈上。
《幽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