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節

他漸漸地想到夏御史,又想到林國公府……這些都是曾欠過崔雲鬟情的人家,卻又都一一否認。
趙黼一手握著金簪,一手擎起,微微揉著眉角,頭有些疼: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厲害,不動聲色,不露痕跡……擋住他的眼,一手遮天似的……
他苦思冥想,直到心裡陡然浮現一個人的影子。
馬車行的並不急,車廂微微搖晃,對趙黼而言,卻彷彿地覆天翻。
趙黼睜開雙眼,直直地看向虛空某處。
——眼前,忽然閃現出那日在太平河邊兒,那道蔚然不群的身影。
連下的數日的秋雨,於今夜變得綿密,雨絲斜斜細細,如將夜色也織在其中,如許曼妙氤氳。
庭院內,小雪舒舒服服地趴在假山石旁邊,享受夜雨微涼,不時伸長脖子看一眼不遠處的書房。
燈火幽幽,書房中兩人對坐,同樣是精緻無匹的少年,一個清冷如天山雪,一個雋秀似畫中人,正是明珠美玉,雙璧生輝。
乍見的忐忑緩緩消散,白清輝打量面前之人,卻見她比先前在京城之時,越發超逸脫俗,因是男裝,又是清風秀月般的風度,方才相見,竟讓他有些不能認出。
心底最初浮現的一個想法竟是:
——她很好,比先前更好。
繼而朦朧又想:或許……當初她的選擇果然是對的。
雲鬟親自端了茶來,給白清輝倒了一盞,緩緩落座。
起初一刻鐘,兩人幾乎都不曾說話,只聽見外頭細雨綿綿,打在窗外芭蕉之上,發出細微刷刷的輕響,十分適宜。
白清輝忽然道:「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展有餘情。」
雲鬟一怔,旋即輕聲接道:「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兩人相視一笑,心念相通。
白清輝舉手,吃了一口茶:「向來可好?」
雲鬟頷首:「小白公子如何竟來了此地?」
白清輝道:「你大約是不知道的,今年我跟季陶然都參加了科考,他留在京兆府,我原本也是要留京的。」
雲鬟道:「那如何竟外放了?」
白清輝長睫微動,卻並未回答,只道:「如今想想,這個決定做的倒是極對。」
雲鬟不解。
白清輝復道:「因為來此,才會跟你重遇啊。」
白清輝的人冷冷清清的,聲音也是同樣,一句話直直白白說了出來,並無什麼感情起伏,只彷彿是隨意一句家常而已。
雲鬟先是垂眸一笑,繼而聽出異樣:「這麼說,小白公子事先果然不知道我在此地麼?」
白清輝搖頭:「直到方才見你之前,我站在書房門口那一刻,尚且還不能確信真的是你。」
凝眸想了想,白清輝又問道:「想必我父親是知道此事的?」
雲鬟微微遲疑,繼而一點頭。
白清輝略歎了聲,道:「原來如此,我這才明白,當初我說要來會稽之時,父親為何竟是那樣神情。」
先前在縣衙門外,聽見裡頭熟悉的清冷一語,雲鬟聽出是白清輝的聲音,當即不敢入內,轉身「落荒而逃」。
她萬想不到新任縣官竟然會是白清輝,在她記憶之中,白清輝明明一直都留在大理寺中,不曾外放過。
如今卻不期然來到此處,真如驚天霹靂,更且情何以堪。
雲鬟急急回可園之時,心裡便想起白樘……難道是白樘跟白清輝透露了此事?
當即轉去周天水宅子,敲了半晌門,裡頭僕人出來應道:「老爺今兒不在家裡,有事外出了。」
雲鬟無奈,回了可園後,便即刻裝病,令人送了假辭去縣衙。
直到次日晌午,周天水才回來,聽聞雲鬟派人找,便來可園相見。
雲鬟同她說了白清輝來此地任職之事,又問道:「這可是四爺的安排麼?」
周天水笑道:「據我所知,並不是。你也該知道四爺的性情,縱然清輝是他的親生兒子,只怕也難告訴他這等機密。」
雲鬟也覺得甚是,又問:「那為何小白公子竟會來此?」
周天水搖頭:「我也是回城之時才接到消息,只說是聖上欽點外放的,讓我留神隨護,其他就不知了。」
雲鬟越發想不通,只得繼續裝病,心裡卻如懸了個吊桶在空中,七上八下。
此刻見白清輝如此說了,雲鬟才信果然不是白樘暗告了他消息。
雲鬟心中一動,便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外放……又為何偏偏選中這個地方?」
清輝道:「好吧,第一,我之所以外放,是因為你。」
雲鬟愣住:「我?」
清輝靜靜看她:「我雖猜出你假死逃生,可卻不敢信你竟有這等勇毅果決。比我等鬚眉男兒尚強百倍。先前聖上點我在大理寺歷練,可眾人眼中,只當我是白四爺之子罷了。我並不願一生於此,便有外放之心,聖上寬恩,許我自選一個地方,我便挑了此地。」
清輝挑唇:「至於為何偏是此地,父親也曾問過相同的話。」
雲鬟心頭輕跳,卻見清輝眸色微動:「其實很簡單,是因為榴花書屋。」他頓了頓:「父親曾提過的榴花書屋。」
《閨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