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節

雲鬟同清輝出了驛館,外間跟隨清輝的小廝們過來攙扶,雲鬟站定,要送他先上轎,誰知清輝抬頭看她,道:「可否去府上說幾句話?」
雲鬟見他雙眸微亮,瞬間躊躇後,道:「自然使得。」
小廝們幫手,把清輝扶著上了馬車,雲鬟才隨之登車。
因天黑,雲鬟點了燈籠,照的車內一片暖色柔和。
清輝靠在車壁上,起初尚且閉著雙眸,隨著馬車前行,便有些睜開眼來。
雲鬟抬眸看去,正對上他閃閃爍爍的雙眼,雲鬟心下微怔,便轉開目光。
不知為何,卻有些不安,雲鬟定神道:「方纔在席上,睿親王說起那丟了的玉寶鐲子,神情有異,你可看見了?」
清輝道:「嗯……只怕那鐲子對他而言,自有一番意思。」
雲鬟道:「原先我並不曾見過遼國人,如今見了,才知道是這般的……也有粗魯武夫,也有斯文如睿親王者……卻跟咱們大舜都是差不許多,都甚是水深複雜。」
清輝笑道:「遼人,舜人,卻都是人,自也都有七情六慾。只不過分有些格外惡狠的,有的不失良善的罷了。」
雲鬟也微微一笑,心中只想撿著些公務正事來說,正思忖中,忽然清輝輕聲念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驀然間聽見這句,雲鬟復看向清輝,有些驚疑不信。
清輝抬眼,直視著雲鬟雙眸,繼續說道:「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兩個人彼此相視,卻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只有清輝的聲音,如同冰玉相交,卻……隱隱地透出一些別樣。
雲鬟無法出聲,直到清輝道:「你、懂我的意思麼?」
袖中的雙手不由緊握起來,雲鬟屏住呼吸似的,道:「懂。」
清輝緩聲道:「這份心事,在南邊的時候就已經萌生,然而我從未敢說,……六爺,卻是唯一知道之人。」
雲鬟的心鈍鈍地跳疼起來,清輝望著她,又道:「如今我不得不說了,崔姑娘……」微微一頓,清輝改口:「雲鬟,你對我……」
四目相對,清輝的眼角有些許微紅。
雲鬟竟無法直視他的眼神,慢慢地轉開頭去,呼吸已經亂了。
清輝見她雖不答,可這般動作,心裡卻彷彿已經明白了:「你……」
他從來不肯表露心跡,今夜,偷著多吃了兩杯酒,藉著酒力,再忍不住,雖然早就有些預料,可要親耳聽見、親眼所見,知道了再無所望,怎不叫身心如冰。
清輝失笑:「是我唐突了、我……」他似想笑,卻到底笑不出來,紅著雙眼,卻幾乎要湧出淚光,「停……」
一聲「停車」,還未出口,便聽雲鬟道:「這一世,我最不想虧對的兩個人,可知是誰?」
清輝正要往外,聞言便止住身形:「你、說什麼?」
身後,雲鬟道:「我最不想虧對的,想要竭盡全力相護相報的,有兩個人。」
清輝眼神微動,卻並未出聲,只聽她說。
雲鬟道:「第一個,便是表哥。第二個,便是你。」
往事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閃過:京內跟他初次相見,南邊兒的相扶相攜,在她自忖絕境,如槁木死灰之時,是他挺身而出,撥暗見光……
直到如今。
雲鬟道:「若不是小白公子,就沒有今日的謝鳳,若無法相報,反而傷到你半分,我已無地自處。」
清輝並未回頭,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車門,水光在眸子裡湧動:「你何必這樣說……」
雲鬟道:「可是你或許不知道,走到如今這一步,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這一生我自覺甚是幸運,有你,表哥,承兒……為了你們任何一個,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以命相換相護,但是……」
手按胸前,眼中淚水如鮫人珠淚,盈盈剔透,四散跌亂:「對不住……」
清輝回首,望著她肩頭微顫,垂首落淚之態,亦紅著雙眼道:「是我不好,讓你為難了……」
雲鬟道:「我、只是恨我自己。」
清輝緩緩挪了回來,跪坐在她身前,虛撫過她鬢邊臉頰,道:「何必如此,可知你所恨的,正是我所悅的人。」
雲鬟抬頭,淚眼朦朧。清輝端詳著眼前的容顏:「不打緊,你並沒傷著我,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想試一試罷了,興許,我是想讓自己徹底死心。」
終於將雲鬟臉上的淚珠兒緩緩拭去,道:「一切恩愛會,無常亦難得……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或許,我該感激,畢竟是你叫我懂得了其中滋味。」
彷彿所有言語都成了淚湧,所有的都化成一句話:「對不住……」
白清輝笑:「早知道了,雖看著冷冷無情,心卻比誰都軟。值得哭的這樣麼?只是我喜歡你罷了,一切在我,又與你何干?」

第423章

早在先前,清輝留下那句「家裡已經在留意我的事」之後,雲鬟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
清輝對她好,但清輝從來都冷靜超然,雖不似白樘般沉穩,卻似對所有都胸有成竹,萬事無擾。
雲鬟隱隱感知,也隱隱地怕。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也不由自主地替他憂心,故而方才上車後,察覺意思不對,便竭力只說公務。
誰知仍是避不過,仍要直面。
清輝對她的恩,無以言表,也不必說出來。
《閨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