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我說刀快的原因是,」我補充道,「永哥你看,這致命的一刀正好從兩根肋骨之間刺入心臟,刀刃的這一面肋骨斷了,說明這把刀的鋒利程度足以切斷肋骨。」
「那其他幾處刀傷為什麼沒有刺斷肋骨?」趙法醫問道。
「你仔細看,」我說,「這幾刀的方向不對,沒有能夠對肋骨施加壓力,只有其中一處別在了兩根肋骨之間,雖然沒有進入胸腔,但肋骨上也留下了削痕。」
趙法醫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心臟確實破裂了,這樣的損傷,即便做手術,也很難救活。唉,刀歪一點兒就沒事了。」
我們沒有再說話,一起打開了楊風的顱骨和後背,再也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損傷。和曹金玉不同,楊風的頸部和口唇是完好無損的。
我們默默地縫合,默默地把屍體抬上停屍床,默默地把屍體推進冰箱。這件案子的細枝末節在我的腦海裡流動著,卻很難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脫下解剖服,我和趙法醫並排站在盥洗間裡,默默地洗著手。
「這個案子,好像法醫起不到什麼作用啊。」趙法醫先開了口,「損傷簡單,貌似除了死亡原因、致傷工具,我們沒法再確認其他線索了。」
「死亡時間都已經明確了。」我衝著手上的泡沫,「需要我們解決的就是犯罪分子刻畫的問題,他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殺人,他現在處於什麼狀態。」
「我們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趙法醫關上水龍頭,說,「其他的,是不是有些勉強了?這種事,推斷對了還好,推斷錯了,案子破不了的責任可就全推給法醫了。」
趙法醫說的是實情。
我搖搖頭:「一切都是為了破案,我們必須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就算有失誤,就算會被批評,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做分析了啊。」
「你是省廳領導,」趙法醫聳聳肩,「你說錯了沒事,那你就多說點兒嘛。」
我們洗完了手,坐上勘查車,天色已經漸漸黑了,趙法醫和司機商量著晚上去哪裡吃飯。我的腦海裡鬧哄哄的,根本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麼。車子引擎啟動的剎那,我突然靈光一閃,腦海裡的那團迷霧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我定了定神,開口道:「永哥,我覺得通過屍檢,我們至少可以分析出四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這句話就像是投進水裡的一枚炸彈,他們的討論戛然而止,趙法醫猛地轉過身來,雙眼放光,開口就問:「哪四個問題?」
我笑了笑,法醫都是這樣,發牢騷歸發牢騷,想要破案的迫切心情卻不會因為牢騷而改變。
「首先,」我打開手中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說,「兇手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報復。他的初衷不一定是置人於死地。」
趙法醫想了想,點頭贊同:「沒錯,死者身上雖然被捅了好幾刀,但位置都是在腋下和季肋部,都不是朝著重要的臟器去的。嗯,這一點很重要,對於以後的定罪量刑起關鍵作用。」
「這個作用可能不大,」我笑著說,「上門殺人,殺了兩個,估計也是難逃死罪。我是想通過兇手的行為,分析一下他的心態,以便更好地瞭解我們的嫌疑人。」
趙法醫點了點頭,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等待著我的下一個分析。
我接著說:「第二,我認為兇手是右手持刀,而且他的右手可能受傷了。」
趙法醫在省廳學習過一年,對這種判斷思路並不陌生,他點了點頭,說:
「同意。死者的損傷位於左側腹部和左側腋下,這就意味著兇手是右手持刀和他正面接觸。如果是左手持刀沒法形成這樣方向的損傷,也不可能是左手持刀從死者背後襲擊。」
我補充道:「屍體上的六處損傷,三處頂上了肋骨,兩處刺斷了肋骨,這說明兇手用的力量很大。刃寬三厘米的小刀一般都沒有護手,所以兇手捅人的時候,他的手會隨著用力而向前滑動。之前我也說了,這把刀很鋒利,緊握小刀的手一旦滑動到了刀刃的部位,就很有可能受傷。」
「嗯,」趙法醫說,「這個不用解釋了,我完全贊同,那麼第三點呢?」
我清了清嗓子,接著說:「第三點,我認為兇手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說,就是死者的學生家長。」
「什麼?」趙法醫一臉驚愕,「這可涉及偵查方向了,有什麼證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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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哥別急,你先聽我分析,」我笑了笑,說道,「之前我和林濤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楊風究竟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開門就在門口遭到了襲擊,還是走到沙發附近才遭到了襲擊?這一點很重要,但是的確也很難辨別,因為兩處都有血泊和滴落狀血跡。」
「那你是怎麼判斷的呢?」
「從血跡分析來看,楊風應該是在沙發附近受的傷。」我說,「我仔細地觀察了血跡的形態,沙發附近的血跡是以一大滴一大滴的滴落血跡為主,血跡周圍的毛刺較長,說明滴落的位置離地面比較遠,也就是受傷部位比較高。而大門口的滴落血跡則毛刺較短,說明受傷部位比較低。這就正好與人受傷後的移動軌跡相吻合,體力急劇下降之後,人的身體重心也會下移,楊風受傷後往外走,體力不支,很有可能就在門口蹲了一下,積攢體力再跑出門去呼救。」
「你這樣說,我也想到了一點。」趙法醫說,「如果是一開門就被捅了一刀,楊風還站在大門口,應該會叫喊吧?鄰居能聽不見聲音嗎?」
我點了點頭,說:「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證據。」
趙法醫瞪著眼睛等著我說話,我賣關子似的喝了口水,笑了笑,說:「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男死者身上的損傷有個特別顯著的特徵。」
趙法醫想了想,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於是搖了搖頭。
我解釋道:「你看,楊風的身上有六處損傷,三處在季肋部,三處在腋下。都在左邊,每兩處創口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二十厘米。這六處創口,你不覺得過於集中了嗎?」
「明白了!」趙法醫豁然開朗似的叫道,「進入現場的大門,就是廣闊的客廳。如果兇手這個時候用刀子捅人,那麼楊風有足夠的空間去躲避,那樣就不可能形成密集的創口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我補充道,「兇手應該是先刺了楊風的左側上腹季肋部,楊風反射性地抱頭躲閃,才會把左側的腋下暴露給兇手。這說明死者被捅的時候,根本沒有空間去躲避,只能反射性地保護自己。」
趙法醫的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沙發西側的大片血跡,就是位於沙發和牆壁的夾角,如果楊風是在這個位置被刺,就沒有空間躲避了!」
「如果楊風是在客廳裡側的沙發旁邊被人刺傷,而客廳的地面又沒有打鬥的痕跡,那麼說明這個兇手是可以和平地進入楊風家裡的人,換句話說,是楊風把兇手引入了客廳。」我繼續說道,「這樣,我們就不得不把這起案件和沙發上放著的兩瓶五糧液聯想到一起了。」
「你是說,兇手是來送禮的?」
「是的,」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一般人不會把這些高檔的禮品放在客廳顯眼的位置,楊風是個老師,更不會破壞他自己為人師表的形象。如果他收了家長的禮品,不會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剛收到禮品,還來不及收起來。這樣,結合前面的分析,我現在非常懷疑兇手就是來楊風家送禮的學生家長。」
「我還有個問題。」趙法醫看來已經基本同意了我的觀點,「如果是家長,那麼楊風應該認識啊,那民警詢問的時候,他為什麼說兇手是個自己不認識的痞子?」
我沉思了一下,說:「這個確實不太好解釋,有可能出於兩個原因:第一,老師未必能認全學生的家長,所以兇手可能只是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某某的家長,就進入了現場,而楊風確實不認識他;第二,楊風在接受詢問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死了,也沒想到自己會死,所以他為了保護自己的聲譽,可能會對這個情節進行隱瞞。」
「唉,他這樣隱瞞,可就苦了我們公安。」趙法醫說,「你說的這些我都同意,那你的第四個推斷呢?」
「我覺得兇手可能不止一個人。」我說。
「不止一個人?」趙法醫說,「怎麼可能!死者說了,是個不認識的痞子,說明就只有一個人啊。而且兩名死者身上的刀傷都是一種工具形成的,怎麼可能會有兩個人?」
「死者說一個不認識的痞子,指的只是捅他的人,第二個人未必動了手。」我說,「後來死者還說了『黑衣服、白衣服』,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是在描述一個人穿著黑衣服,一個人穿著白衣服。」
趙法醫皺起了眉頭,這個推斷很難讓人信服。
我接著說:「我的主要依據是曹金玉身上的損傷。除了右側腹部的一刀以外,她的頸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損傷,尤其是頸部,兩側的肌肉都有出血。」
「嗯,那說明什麼呢?」
《法醫秦明(1-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