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死者死在副駕駛,難道是打車的過程中掏槍自殺?」大寶說。
我白了大寶一眼:「你有見過打著出租車自殺的人,然後自殺了還被出租車司機好心埋了且不報案的?」
「這個出租車司機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濤說,「他的作案動機可能就是搶槍。」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車窗,說:「可是如果是出租車司機開槍殺人,為什麼車窗上沒血,而且車窗沒有彈孔?從血跡分佈在窗邊判斷子彈應該貫通了死者頭顱,而且車窗沒有更換過的痕跡呀。」
「笨,」林濤白了我一眼,「開著窗打的唄。」
我又看了看車窗,說:「是了,血跡分佈在窗的周圍,四周都有,看來只可能是開窗射擊的。不過這樣就麻煩了,彈頭找不到了。」
「可是彈殼應該還在車裡,」林濤說,「這樣很快就能檢驗出槍彈特徵,找到是哪把槍作案的。」
「嗯,」趙大隊長說,「我現在去佈置,一方面找這個出租車司機的資料,一方面尋找這個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屍源。」
「還有DNA檢驗。」我說,「車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趕緊做。林濤留下再仔細看看車子上還有沒有什麼線索物證,最重要的是找彈殼。我和大寶去屍體的現場,還有幾個小時山路呢。」
在車上吃了點兒盒飯,又打了一會兒盹兒,隨著一陣劇烈顛簸,我們到達了這座傳說中無比恐怖驚悚的雞嶺山。
我抬腕看了看表,因為中途又下了陣小雪,盤山道濕滑,車開得慢了一些,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四個多小時了,」我說,「DNA結果應該差不多了吧?」
「十分鐘前出的結果,」趙大隊長說,「車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駕駛上遇害。」我說,「現在高度懷疑是這個出租車駕駛員搶槍殺人。不過,這個駕駛員作案還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車就那樣沉在水塘裡,我們早晚不得發現?找到了車,還能找不到人嗎?」
「呵呵,」趙大隊長乾笑了一聲,「我看他是在雞嶺山被沈三嚇壞了,所以棄車潛逃了。現在我們已經在全力搜尋這個駕駛員了。」
「他的資料查清了嗎?」我問。
「那還不好查嗎?」趙大隊說,「去出租車公司翻了資料。這個駕駛員叫齊賢,三十二歲,孤兒,未婚。一個人天天獨來獨往的,話不多。自己的營運執照,自己的車。他平時隨性開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開,總之是不把車交給別人開。別人都知道他無親無故,但不知道他平時下班後都幹些什麼營生。」
「什麼營生?」大寶半靠在座位上憤憤地說,「又是槍又是炮的,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動情況如何?」我問。
「半個月沒人看見過他了,」趙大隊長說,「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時人緣一般,所以也沒有人在意。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是出租車公司門口一個麵館老闆,說半個月前齊賢在這裡吃了碗麵條。」
「這半個月,估計都是在做炸彈吧。」大寶說。
雞嶺山北坡上,正圍著兩撥警察。一撥仍在分析炸彈的特徵和炸彈零件的特徵,看他們的表情,一籌莫展。
另一撥圍著的,是一具屍體。
屍體很新鮮,穿著咖啡色的夾克衫、胸前帶有「police」字樣的黑色毛線衣和黑色的警褲,左側腰間還有一個打開了的槍套。據當地華法醫說,他摸遍了屍體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鑰匙,沒有發現任何隨身物品。
「即便沒有身份證件,他的裝束也告訴我們他是個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濁情況,又動了動他的肩部關節,說,「看這樣的腐敗情況,屍僵緩解,應該就是前兩天的事情。」
「嗯,」華法醫點了點頭,說,「可能是兇手第一天晚上來埋屍體,第二天來試驗炸彈。」
我靠近屍體聳了聳鼻子,說:「奇怪了,這屍體沒有腐敗,為什麼我還能聞見一陣陣惡臭?」
華法醫也在空氣中嗅了嗅,說:「還好吧?看來我鼻子沒你靈。是不是因為屍體上撒了鹽,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用止血鉗夾住死者頭部創口周圍的皮膚組織觀察。
「死者左側顳部有一處圓形創口,周圍有槍口印痕,這應該是接觸射擊的射入口,」我說,「右側顳部有個星芒狀創口,應該是子彈的射出口。這一槍確實是從死者的左側,也就是駕駛座上打過來的。」
「那個,你們的殯儀館在哪兒?」大寶搓著手跺著腳說,「這兒太冷了。」
華法醫說:「我們這裡是土葬區,沒有殯儀館。」
「那解剖室呢?」大寶仍不死心。
我抬頭看了眼大寶,說:「干法醫就要經得起熱、經得起凍、經得起臭、經得起髒。沒有殯儀館哪有解剖室?難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裡?」
「那你們在哪裡解剖屍體?」大寶一臉疑惑。
「我們通常就在現場檢驗屍體。」華法醫不好意思地一笑,說,「然後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這樣?」大寶一臉崇敬的表情。
華法醫點了點頭:「咱們是苦慣了。」
「別浪費時間了,再過兩個多小時天就黑了,」我說,「趕緊解剖屍體吧。」
大寶環顧左右,發現沒有什麼圍觀群眾,才放下心,打開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們把屍體放在一大塊塑料布上,圍著屍體蹲下來,準備開始檢驗。華法醫拿出幾個鞋套,說:「把鞋子套上吧,這樣蹲著干,難免會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氣太冷了,我們不得不幹一會兒,就站起來跺跺腳,防止雙腳被凍僵。而作為微胖界人士的我來說,蹲十分鐘都很痛苦,更別說要蹲幾個小時了。
我們刮乾淨死者的頭髮後,切了死者的頭皮,然後三個人配合,費勁兒地用手工鋸鋸開死者的顱骨。
子彈的威力並不在於它的穿透性,而是因為它的高速旋轉,會在彈道周圍形成一個直徑是子彈直徑十幾倍的瞬間彈後空腔。這個空腔強力擠壓彈道周圍的軟組織,然後再恢復,這樣的震盪,會使一些性質較為軟脆的實質臟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彈穿透性強烈十幾倍的殺傷力。
受到瞬間彈後空腔效應的影響,死者腦部彈道周圍的腦組織已經完全挫碎,蛛網膜下腔以及腦實質內大量出血。死者的腦幹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腦組織形態已經蕩然無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槍後迅速死亡的,」我說,「腦幹在腦組織的深層位置,一旦腦幹受損,中樞神經損壞,呼吸、循環功能立即喪失。」
仔細縫合好死者的頭部,我換了個刀片,準備繼續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這個,」華法醫說,「胸腹腔也要打開看嗎?」
我一臉疑惑,看著華法醫,說:「什麼意思?你們平時不打開看的嗎?」
「不是,」華法醫不好意思地說,「這天氣太冷了,我怕你們受不了。」
《法醫秦明(1-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