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您別不說話啊。」偵查員說,「這可是一條人命,您第一個發現,得為我們提供一些情況啊,不然我們怎麼破案?」
解立文抬頭看了看民警,說:「最近真他媽倒霉,給我碰上這種事兒。誰他媽殺人往我家井裡扔,我咒他斷子絕孫!」
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幾天前,他還用井裡的水灌溉過農田。今天天剛濛濛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樣下地幹活,把一個桶投到井裡,想打一桶水上來。可是無論他怎麼投,桶都沉不到井裡,無法打上水來。這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所以他覺得有問題。藉著微弱的亮光,他向井裡窺視,井裡隱約像是有什麼東西。
「這是哪個熊孩子往人家井裡扔東西?」他想。
沒辦法,他只有暫時放棄了打水的想法,繼續下地幹活,直到太陽升起,天空大亮,他又想起了水井裡的事情。
從井口看去,井裡滿滿的全是麥稈。
「×他祖宗。」解立文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瞎鬧騰,把田邊堆放著的麥稈都扔進了他家的井裡。這可得讓他好一陣忙活。
水井的水平面離地面有一米五的距離,井口直徑只有肩寬,想把井裡的一些雜碎都撈乾淨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是鏟子又是桶的,干到了十點多鐘,才總算把井裡的麥稈撈了個乾淨。
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邊,氣喘吁吁地抽了根煙,心裡把往他井裡扔麥稈的人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然後他又在尋思,最近得罪什麼人了嗎?
他重新拿著桶站起,想從井裡打一桶水,伸頭一看,嚇得一個踉蹌。
「這井裡怎麼還會有東西?」他想,「剛才不是弄乾淨了嗎?」
他從路邊拾了一根長樹枝,哆哆嗦嗦地伸進井裡,攪動了一下。井裡水平面以下有一個深色東西浮浮沉沉,井面上甚至還浮上了一片油花。
「喲,這是只死貓,還是只死狗啊?」解立文這樣想著,安慰著自己。其實他心裡已經知道,無論是死貓還是死狗,都沒這麼大的個兒。
他用樹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裡的東西沉了下去,隨即又浮了上來,因為慣性,井裡的東西露出了水平面。
那是一雙腳底板,人的。
「你最近一次用井水是什麼時候?」偵查員問。
「我記不清了。」解立文說,「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
「那你昨天沒用井水,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呢?」
「沒有,什麼異常都沒有。」
偵查員想了想,想不出什麼問題了,轉頭問我:「秦科長,現場周圍需要保護起來嗎?」
「當然。」我點點頭,蹦蹦跳跳地穿上鞋套。在野外穿鞋套需要「金雞獨立」,但我平衡能力不強。
「周圍我們都看了,」技術員說,「有可能留下足跡的地方,都是報案人和派出所民警的重疊足跡。基本是沒有希望能夠發現什麼痕跡物證了。」
我搖搖頭,說:「那也得保護起來,還有那邊,那個麥稈堆旁邊,重點保護。林濤一會兒過來幫你們。」
穿好鞋套,我趴在井邊,往裡窺探了一下。屍體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沒了蹤影。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面,啥也看不到。
「這解立文咋就能看出井裡有東西?」我說,「我咋就看不到?」
「那個……屍體還沒撈上來啊?」大寶說,「屍體都沒撈上來,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殺不行嗎?酒後墜井不行嗎?」
「廢話。」我說,「自殺、意外掉井裡去了,難道是鬼魂來抱麥稈填井?」
「喲,」大寶抱了抱雙臂,「說得咋這麼瘆人呢?我是說,可能死者先自己掉進去了,然後正巧有熊孩子玩麥稈,把麥稈弄井裡去了呢?」
「嘿,說的也不是沒可能。」我還在井口不斷轉換著腦袋的角度,窺視著井裡,依舊一無所獲。
「盡想些好事兒。」黃支隊長說,「有某烏鴉在,我怎麼看,這都是命案。」
我白了黃支隊長一眼,拿起剛才解立文用過的長樹枝,向井裡戳了一下。這回我感受到了,井裡確實有東西。我又仔細檢查了井口,確實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撈吧。」我扔了樹枝,拍了拍手。
聽我這麼一說,黃支隊長開始張羅民警拿起竹竿和繩索,開工了。
「不是有傳說中的打撈機嗎?」我有些詫異,大家居然開始用這種原始的辦法。
「打撈機是要破壞水井的,」黃支隊長說,「能不破壞,就不破壞哈。」
看來黃支隊長最近真的是被上訪案件纏昏了頭腦,做起事來開始謹小慎微了。
「我看啊,這水井怕是保不住,早晚得弄了。」我癟著嘴,說。
黃支隊長瞪了我一眼:「喂,拜託,行行好吧。」
幾個民警圍著井口,叫喊著:「喂喂喂,左邊左邊左邊,小心小心,好好好,套上了,拴緊拴緊。」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民警們終於開始拽繩子了。
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蹲在井邊觀察。
隨著民警們的口號,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收起,一具屍體從井裡被打撈了起來。民警們把屍體平放到井邊準備好的塑料布上時,屍體還在哩哩啦啦地淌著水。
「不是巨人觀,不是屍蠟化,耶!」大寶悄悄地自言自語。
【2】
這是一具男性屍體,胖高個兒。屍體上身赤裸,下身穿了一條睡褲。一件長袖襯衫被一根草繩拴在頸部,蓋住了部分胸壁。屍體腹部還沒有出現屍綠。
在井水裡的屍體,因為水的導熱比空氣導熱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溫度很低,所以用測量屍體溫度的辦法推斷死亡時間會非常不準確。我見屍體還很新鮮,於是掰了掰屍體的手指。
「屍僵已經緩解了,屍斑也壓不褪色,今天是十八日對吧,那他應該是在二十四小時以上四十八小時以內死亡的。」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說,「周圍空曠,運屍危險,應該選擇的是夜間運屍。那麼死者應該是十六日晚間至十七日凌晨死亡,並被拋屍入井的。」
「不能先入為主啊。」大寶推了推眼鏡,小心翻動著蓋在死者胸部的襯衫,「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是他殺啊?這件襯衫確實可疑,但也有可能是死者是精神病,這樣穿著,還用繩子拴領口,然後在水裡倒立浸泡,所以襯衫脫落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我搖搖頭:「寶啊,以後得再仔細些嘛。你看看死者的兩肩。」
死者的兩側肩膀、上臂外側有大片損傷。這些損傷深達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樣改變,但是創面呈現灰黃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組織。井裡水面上的油花,應該就源於此處。這些損傷被法醫們稱作「沒有生活反應」,也就是說,這是死後形成的損傷。生前、死後傷的鑒別主要是法醫靠經驗來判明的,不算太難。死後的損傷,創面不會有出血,所以呈現灰黃色;而生前傷,皮下的小血管破裂,會有一些出血,所以創面大部分呈現紅色。
《法醫秦明(1-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