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


「什麼話啊!」我瞪了一眼大寶,說,「行行出狀元,司法鑒定所的法醫也很重要。」
「他說得對。」步兵淡淡地說,「我也覺得在司法鑒定所裡當法醫太浪費青春了,還是你們公安帶勁兒。」
我見步兵有些不快,連忙打圓場,說:「也不是,至少你比我們有錢多了。」
「錢有什麼用?」步兵夾了口菜,說,「錢比理想還重要?」
「那你怎麼不考公務員呢?」我問道。
步兵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我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冒失,人家說不定有難言之隱,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對齊老師說:「齊老師,我們來是為了一樁案子,現在屍體還沒有檢驗,我先把前期情況和你說說唄?你幫我們指導指導。」
齊老師點點頭,興致盎然地說:「好啊!好幾年沒碰命案了,手確實很癢。」
於是,我把現場發現和前期勘查的情況介紹了一遍,說:「我覺得這個案子很難。屍體已經完全乾屍化了,死亡原因、死亡時間、案件性質、屍源尋找、因果排查、兇手刻畫都是大難題,我現在心裡很忐忑,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齊老師喝得有些高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瞇著眼睛說:「聽你說了這麼多,我腦子也亂了,看來長時間不用,真的生銹了。我指點不了你什麼,但我覺得,你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死者為什麼是全身裸體?」

第三章

坐在趕往殯儀館的車上,齊老師的話在我腦中縈繞。是啊,在古墓中勘查現場,讓我有了先入為主的思維,這種思維支配著我,我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一明顯的異常。因為年代久遠,大多數古墓中屍體的衣著都因為腐敗風乾而消失殆盡。但是這一具死亡時間應該不是很長的屍體,應該有衣著啊!為什麼她是裸著的呢?
殯儀館裡,一具乾屍被放置在解剖台上。
這具乾屍就像是穿了一件格子狀的衣服,整個身體都呈現出規則的細樹條交叉狀。我們知道,這是「人體織布」。屍體在迅速丟失水分的時候,軟組織失水萎縮,尤其是在屍體皮膚變得很薄的時候,肌纖維細化,從而形成了屍體表面像織布一樣的外觀。
林濤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體織布,居然戴上手套摸了摸,說:「這個有意思啊。我看咱們剛開始沒注意到屍體是全裸的,這個人體織布魚目混珠也是有原因的,這也太像是穿了一件粗布衣服了。」
我沒吱聲,開始了屍體檢驗。乾屍是一種有利於法醫工作的屍體現象,它不像腐敗巨人觀那樣惡臭難忍,也不像白骨化那樣毫無依據可尋。乾屍的屍體,因為自然風乾,所以一切線索和證據都被固定了下來。
死者的全身,除了一枚銅質的戒指,以及那十枚很長卻陰森森的紅點白底指甲,幾乎沒有再發現任何隨身物品。死者的全身,也沒有看到明顯的傷痕。
我們依照解剖順序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顱腔和後背。死者的內臟已經因為失水而萎縮,因為自溶而只剩下一層包膜。檢查完這一具人形的軀殼,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致其死亡的損傷,於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死者的口鼻部和頸部。
肌肉的萎縮,使之變薄,但是依舊無法隱藏血跡浸染後的顏色。我們在屍體的頸部肌肉發現了幾處小片狀的出血痕跡。我連忙分離出死者的舌骨和甲狀軟骨,果然,甲狀軟骨的右側上角骨折了。
「甲狀軟骨右側上角骨折,符合行兇者右利手,用右手拇指掐扼形成。」我說,「致傷方式都分析出來了,死因也就迎刃而解。」
「是啊。」大寶掏出了死者完全液化的腦組織,剝離開顱底的硬腦膜,說,「顳骨巖部出血,窒息徵象是存在的。」
「你們是說,死者是被掐扼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說:「剛才我在拔死者指甲的時候,看見她的甲床也是發黑的,而不是乾屍表面的灰黃色。這也是一項窒息徵象,我們的依據應該很充足。」
「你拔她指甲做什麼?」陳詩羽一驚一乍,「好變態。」
我一臉黑線,說:「怎……怎麼是變態?這是常規工作好吧!」
「啊……」陳詩羽說,「想想心裡都發毛。」
「看來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連我們無所不能的小羽毛,也是這樣。」韓亮靠在解剖室的通道門口說。
「死因和致傷方式明確了。」我說,「那麼死亡時間怎麼判斷?你們看見的乾屍也不多吧?根據這種乾屍化的程度來判斷死亡時間也太不靠譜了。」
「我覺得,我們法醫能判斷多少就判斷多少吧。」王峰在一旁說道,「至少我們明確了她的死亡原因,肯定不是什麼服毒自殺了,這是一起他殺案件,殺後移屍。」
「那看來你們提取回來的泥土是沒什麼用了。」林濤說。
我突然抬起頭,說:「呀!你不說我都把那堆泥土忘記了!怎麼會沒用?泥土在哪裡?在哪裡?」
韓亮走進解剖室說:「喏,在我車裡,我剛才拿下來了。」
「大寶你看看死者的後背和四肢,有沒有什麼損傷。王法醫你取死者的牙齒和恥骨聯合,判斷一下屍源信息。」我一邊微笑著安排工作,一邊打開裝滿泥土的物證袋,細細地看了起來。
韓亮蹲在我旁邊,說:「泥巴,有啥好看的?漢代的泥巴也值錢嗎?」
我嘿嘿一笑,從泥巴中挑出幾縷頭髮,說:「可不要小看這堆泥巴,關鍵這裡面有重要的東西啊!」
「頭髮?頭髮怎麼了?」韓亮問。
我說:「頭髮是角質蛋白,不易腐敗,當然漢代保存到今天還能有如此柔韌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這些頭髮應該都是這名死者的。你看,我們可以根據死者的頭發來推測她的髮型、髮色,從而找到她的屍源啊。軟組織乾屍化了,DNA也比較難做,但是頭髮下面有毛囊,做起來也很容易,同樣,DNA也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她的屍源。」
韓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過,」我把手套上的泥土撣掉,捻起一縷頭髮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的頭髮有些奇怪啊,都是一縷一縷的,不會散開?」
「這是因為屍體乾屍化,頭髮自然脫落的,對吧?」韓亮問。
我點點頭。
韓亮接著說:「我覺得啊,頭髮一縷一縷成形,很有可能是因為她接過頭髮。」
說完,他戴上一副手套,把一縷頭髮慢慢分開,果真,在一縷頭髮的中央,他解下了一根極細小的皮筋。
「這你也懂!」我驚訝道,拿過皮筋細細地看著。
「後背和四肢關節處均沒有發現損傷。」大寶說,「這恥骨聯合也不用煮了,軟組織一剝即脫,入口即化。」
「你會不會用成語啊?」陳詩羽說,「太噁心了。」
「死者的年齡,你們看大約是多少?」我仍看著皮筋,頭也沒回地說。
大寶說:「嗯,估計也就二十出頭,骨化結節還在嘛。」
《法醫秦明(1-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