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舞

    看村民們這般氣勢,我腿都嚇軟了。心想自己當時怎麼就稀里糊塗答應李揚幹這個倒霉事。憑什麼他們都是干最安全最輕省的活,當炮灰衝鋒一線就是我?

    我也不管了,與其讓村民抓住揍個半死,還不如走為上,愛誰誰。

    我站起身順著牆根往外跑,誰知這袈裟還挺長,衣角拖地,我沒注意一下踩在上面,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屎。

    只聽遠處有人炸雷一樣喊了一聲:「**,我看見了,真是那菩薩。」

    村民隊伍頓時亂了,我偷著瞟了一眼,有人居然把獵槍都拿出來,槍口對著我的方向。我嚇得屁滾尿流,揪住袈裟,貓著腰沿著黑暗的牆根,撒丫子狂奔。

    村長領著眾人很快來到祠堂邊,村長老尹頭藉著月光看到袈裟向村尾遠遁,他沒有急著追,而是面色凝重問劉燕:「孩子,和爺爺詳細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劉燕不斷抽泣,用小女孩特有的啞啞嗓音說道:「爺爺,剛才我回家,看到那個黑黑的菩薩從祠堂裡跳出來,一蹦一蹦的,太嚇人了。」

    老尹頭吩咐:「大柱,帶倆人進祠堂看看。」

    時間不長,大柱帶著兩個後生面色慘白地回來,磕磕巴巴說:「老村長,那菩薩確實不見了。孩子沒說錯。」

    隊伍裡有人議論:「一蹦一蹦的是不是屍變,變殭屍了?」

    老尹頭那臉色都能擰出水來,他是村裡最年長的老頭,背著手在祠堂門口轉了兩圈。

    大柱問:「老村長,我們還追不追?」

    「追!」尹老頭發狠:「這東西很可能變旱魃了。」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偌大的隊伍裡只能聽見火把「辟啪」的燃燒聲。

    「什麼是旱魃?」有人問。

    尹老頭說:「你們這些後生,一個個毛都沒長全,自然沒聽說過。旱魃是殭屍的一種,哪個地區要是出了這種怪物,就會出現很嚴重的旱情,顆粒無收,死人無數。我小時候就遇見過,當時是三年自然災害,家裡不能藏糧,本來糧食就歉收,還遭遇到旱魃,搞的家家都死人,人餓的啃樹皮吃黃土。這東西是不祥之物,抓住之後必須用大火焚燒,民間叫『打旱骨樁』。」

    有人提著槍:「媽的,讓我看著非轟死它不可。」

    「行了,廢話別多說,通知各家各戶男丁全部出動,帶著趁手的傢伙,鐵掀、鎬頭什麼的,全部到祠堂門口集合,給我來一個地毯式搜索,看見旱魃格殺勿論!」尹老頭下令。

    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會扯這麼大。

    李揚和老曹他們把肉身菩薩偷回來,藏在車裡,大家坐在宿舍驚魂未定,就看到窗外人聲鼎沸,火把透明,正想出去,尹為國老師跑過去,氣喘吁吁說:「你們今晚別亂走,我們村子出了大事。出去太危險!」

    眾人在屋子裡坐臥不寧。李揚不無擔心地說:「老劉沒事吧。要不我出去接應一下。」

    李副總面色凝重:「我們能力有限,你出去只能把事情越搞越亂。劉洋這個人,我心裡有數,非常機靈,吉人自有天相。」

    此時的我正在月色下狂奔,按照事先劉燕設定的路線,從村尾出去,是一片密林。山高林密,都是參天大樹,而且還有許多灌木叢,道路崎嶇,形如迷宮。按劉燕的說法,別說藏我一個人,當年打日本的時候,藏過一個連的八路軍戰士照樣跟玩似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別迷路,進山林一定要做好標記。

    理論聽上去永遠都那麼完美,可是跑起來我才知道。要論地形熟,我怎麼比得過村民。尤其這些人還牽著農村土狗。這些大狗最大的能有小孩一般的身高,舌頭拖老長,一身黃毛,氣勢驚人。朝著我跑的方向一陣狂吠。

    搜索隊全是精壯男人,扛著鎬頭鐵掀,燃著火把,朝村尾追擊而來。

    出了村子,我順著羊腸小路跑了一氣,再轉頭,後面依舊火把映天。有人喊:「殭屍就在前面,剛才我看見了。媽的,抓住它燒了!」

    我頭上浸出冷汗,心突突狂跳,就感覺腿肚子一陣陣抽筋。我靈機一動,把袈裟脫下來,順著山崖扔出去,然後一頭扎進灌木叢,哪密往哪鑽。橫七豎八的樹枝子給我手都劃破了。爬了好一陣,我停下來,通過樹縫往外看,遠處燈球火把,亮如白晝,搜索大軍就停在我剛才的位置。

    一群大狗汪汪直叫。有人喊:「袈裟在山下呢,旱魃跳崖了。」

    我長舒一口氣,心想你們趕緊下山追吧,等你們走了,我好脫身。

    隱約中就聽到尹老頭說:「不對,那袈裟怎麼一動不動。不對勁!大柱,讓狗開路,給我聞!」

    下面的隊伍一時沒人說話,我離得太遠又看不清狀況。緊張中,扶住大樹,牙齒咯咯響,腿都蹲麻了。這時候,忽然一陣犬吠,有人喊:「老村長,你真厲害,那旱魃果然藏在樹林裡。」

    尹老頭也有些得意:「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都多。追!媽的,這狗東西跑這裝神弄鬼來了。後生們,一會兒讓你們看看我是怎麼打倒牛鬼蛇神的。」

    火把聳動,人與人說話的聲音嗡嗡響動,老遠就聽見狗叫。

    我也顧不得許多,悶頭往灌木叢裡鑽,亂七八糟走著,也分不清方向。跑了好一陣,我才回過味來,應該趁著這個亂勁,繞路回村啊。可是現在再想找回去的路,已經不可能,舉目望去,全是密密匝匝高高矮矮的樹。

    我嚇得一身冷汗,這要迷路可就完蛋了。

    幾次深呼吸,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我抬頭看天,今晚也不知怎麼了,月亮高懸中天,亮如銀盤,看上去竟然跟正月十五一樣。根據常識,我正準備去找北極星看方向,這時,忽然聽到山裡傳來一陣鼓聲。

    鼓聲節奏感很強,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明明就覺得在近前,可是又感覺在很遠的地方。

    也不知為什麼,這鼓聲聽來有些熟悉,又下意識感覺到,它非常危險。就像是黑暗中盤了一條毒蛇,你雖然看不見它,但那種陰毒的壓抑感卻湧遍全身。

    我小心翼翼在林中潛行,鼓聲越來越近,我趴在高處一個土包,顫巍巍分開樹枝,從上面看下去。

    下面密林中,有一塊空地,空地旁邊的樹上掛著一面梳妝鏡,鏡子前坐著一個人,正在對鏡梳頭。

    這個人穿著大紅色裙袍,把身子遮得嚴嚴實實,臉上偏偏戴了一面紅色面具。因為背對山坡,也看不清面具是什麼樣的。不過可以肯定這應該是個女人,她側身坐在地上,身上長長的群袍攤開,能看出身材婀娜,最關鍵的是她留著長長的黑髮。

    那模樣很像是日本古裝戲,什麼幕府時代的姬妾。

    她手裡拿著梳子,對著鏡子,一下一下梳頭,動作和緩輕柔。月光落在她身上,我看的差點叫起來,也不知是視覺落差還是心理暗示,我看到她身體正在向外緩緩散發著黑氣。

    那股黑氣籠在她身前,那模樣很像是一個吹散的人影。你想像一下,一個由煙塵做成的人,一陣風吹來,此人吹得散而不亂。說不是個人吧,還略具人形,扭曲變形,十分可怖。

    那女人接下來的舉動,可把我看呆了。

    一開始還沒注意,等那女人一站起來,我才發現空地上畫了一張巨大的符菉圖。這張圖充分利用了地面上的枯草、石塊什麼的,形成一個個類似鬼畫符的圖案,結構複雜,構圖詭異,月光如水照在其上,看起來十分魄人。

    看到這張圖,我尿了。這張圖我曾經見過,第一次見到是羅鳳成仙筆記的簡筆畫中所描繪的,她把這詭異的圖案刻在自己身上。第二次是在陰陽觀門口,謝師傅幫助小男孩升仙時候畫的。這張圖具體是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張圖是屍解成仙儀式裡,所需要的非常重要的東西。

    那女人慢慢走到這張圖上,也不知從身上什麼地方取出一面手鼓,一邊敲一邊跳著,沿著這張圖開始轉圈。

    我看的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雙手緊緊握住地上的土,生怕自己叫出來。

    鼓聲「咚咚」作響,女人身上的紅色群袍長袖舞動,臉上的紅色面具詭異莫名,在月光下,真就像一個鬼。

    她身體裡散發的黑氣,漸漸凝聚成形,成為黑色的影子,立在密林深處,靜靜矗立,像人一樣在看著女人跳著巫舞。

    神鼓、黑影、身段、巫舞……

    我看的全身發涼,基本上可以確認,下面跳舞的這個女人就是洪辰師傅。

    她怎麼跑到這來了?難道一路跟蹤?她到此地的目的是什麼?看眼前的景象,很像是在做著屍解成仙的升仙儀式。她是從哪知道這種法術的?

    跳了也不知多長時間,我趴在那血都凝固了,動也不敢動一下。有種預感,如果我被她發現了,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跳罷,戴著紅色鬼臉面具的洪辰師傅,一步一步走到掛著鏡子的大樹前。藉著月光,我看到樹枝上拴著一根繩子。洪辰仰首看天,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月亮。山風驟起,吹動她衣炔飄飄。

    她接下來的舉動,更是匪夷所思。

    她站在高石上,慢慢把脖子套進繩子裡。
《陰間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