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劫

    今年的冬天發生了很多事,首先我的老爸病了。他的病很重,我不得不返回老家去醫院伺候他老人家。和媽媽一起衣不解帶,終日守在醫院,一直等到老爸做完手術,一切良好。我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那就是從公司辭職,回老家侍奉二老。

    這個決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隨著我年歲增長,父母的年紀也越來越大,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身邊沒有人不行。與其在城市裡蠅營狗苟為了套房子像狗一樣打拚活著,還不如回來侍奉老人家。在父親住院的日子裡,我多少次背地裡掉眼淚,媽媽背駝了頭髮白了,這個時候就要我這個當兒子的挺起家來。

    我把這個決定告訴李揚他們時,眾人雖然不捨,可也理解。銅鎖拍著我的肩膀說,如果需要哥們幫忙,就一句話。我笑了笑。從西藏回來,李副總像變了一個人,根本就不搭理我們。我本來對那些錢無所謂,可老父親躺在醫院裡,家裡錢花的像流水一樣,我實在急眼了,去辦公室堵過幾次李副總。終於從他們手裡弄出十萬塊錢來。這十萬塊錢就算是我去西藏的勞務費。

    離別的前一天,我們這些哥們都喝醉了,銅鎖還眼淚汪汪地說,過些日子去老家找我玩。我說,歡迎歡迎,肯定弄倆柴火妞伺候你。銅鎖一本正經說,我現在已經色戒了。

    背著行囊,坐著火車,我回到了老家。

    我的家就在這座城市外圍的小縣城,離市區也就兩個小時的火車路程,不算遠。不過因為地勢原因,通往縣城有一段路火車無法經過,只能坐長途客車。

    這座縣城三面環山,一面臨江,地勢險峻,頗有歷史,古香古色的。小縣城本來沒什麼名氣,可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使它迅速成為網絡聚焦的熱點。

    論起來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這裡發生了一宗據說非常離奇殘忍的人命案子。我們縣城管轄範圍內有個破山村,裡面發現了三具屍體,具體細節不清楚,但網絡上傳得非常邪乎。我從來不看那些東西,總覺得是扯淡。

    我老家的這座縣城名字叫做春水縣。

    我坐在長途客車搖搖晃晃往縣城走,山路十八盤,車子開得又慢又晃。土路上煙塵四起,因為是深冬,天很冷,外面天色也不太好,非常昏暗。我坐在座位上,抱著大包,讓車搖的昏昏欲睡。

    正迷迷糊糊睡覺,突然一陣急剎車,我毫無防備,一頭撞在前面椅背,給我疼的一呲牙。我操,這怎麼開的車?

    只見前面車門一開,幾個人影捲著寒風走了進來。車裡亮著昏黃的小燈泡,滿車的人一起看過去,誰也沒說話,鴉雀無聲。上來的是幾個只有十幾歲的孩子,穿著殺馬特的衣服,頭上焗著紅毛黃毛,紮著耳釘,塗著口紅,臉色無一例外都是慘白。打眼看上去,他們一個個都鬼氣森森的。

    為首的那個男孩好像得了重病,白慘慘的臉色略帶蠟黃,他咳嗽著,從兜裡掏出一把長刀。他身後幾個同夥也都拿出刀來,還有個小子更誇張,直接扛著一把雙筒獵槍。

    那個男孩咳嗽著對全車人說:「別讓我們打麻煩,自己把錢掏出來。幹完活我們好走人。」

    那司機見怪不怪,還幫著維持秩序:「你們就麻溜點吧,別自己個找不痛快。」

    我在後面看得心裡這個堵啊,我們這個縣城解放前就是有名的土匪窩,現在治安更差,十幾歲的孩子別著刀滿街溜司空見慣。尤其這一條到縣裡的山路,被各路豪傑盯上,簡直是塊大肥肉。今天你劫一下,明天我搶一下,搞到最後,竟然成了一種常態,就當跑高速交買路費了。

    幾個小子順著車道往裡走,挨個座位都要錢。他們這屬於君子搶,不搜兜不往死裡要,全憑你心情打賞。但最低十塊錢,再少就是打發要飯的,屬於人格侮辱。

    要來要去就要到我這,我把準備好的二十元遞過去。領頭的男孩接過來,突然一陣咳嗽,背都彎了。有幾個好心人站起來,那幾個跟班的混小子反應很快,馬上把刀豎起來,槍挺起來:「幹什麼?!一個個都老實點!全都坐下,坐下!」

    然後有小跟班拍拍他:「老大,老大,沒事吧?」

    領頭男孩緩緩抬起頭,就這一霎那間,我看得眼直了,全身繃緊。他,他吐血了!鮮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臉色慘白如紙,最可怕的是一雙眼睛,居然一片血紅。

    我看得渾身發冷,緊緊抱著包不敢動彈。那男孩隨手一抹,鮮血糊了一臉,看上去極為猙獰,還帶著妖氣。

    滿車人誰也不敢說話,氣氛壓抑凝重,幾乎擰出水來。

    領頭男孩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打開蓋子,裡面裝著什麼水,他一口飲盡,長舒了一口氣。臉色漸漸泛起紅暈,眼睛也恢復正常。

    幾個人繼續往裡走要錢。我暗暗吁了口氣,雖然躲過危險,心裡卻總有點不太得勁。

    我靠在座位上,正瞇著眼想事,忽然聽到後面傳來「哇哇」嬰兒的哭聲。車上所有人都回頭去看,那幾個混小子已經搜到最後一排,裡面靠窗位置坐了個大嫂,手裡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

    哭得正是那個孩子。有個小子拿著獵槍指著大嫂的腦袋,怒喝:「媽的,我老大要看看你家孩子,那是他的福分。麻溜點!」

    大嫂緊緊抱著孩子,眼睛裡即是恐懼也是堅定,她幾乎歇斯底里:「你們別想搶走我孩子,除非把我幹死。」

    「我**的。」那小子右手扣動扳機,他是真敢開槍。

    全車人都坐不住了,你要點錢無傷大雅,可是傷及無辜這就是原則問題。一車的男人蠢蠢欲動。領頭男孩拍拍他:「算了,走吧。」

    幾個人拿著槍舉著刀,嚇唬車裡的人,慢慢穿過過道,下了車。司機把車門一關死,全車人馬上炸了,互相議論紛紛,義憤填膺,咒罵這幫喪良心的不得好死,咒罵縣裡的領導不作為,蛇鼠一窩。

    我閉上眼睛沒有摻合這種無意義的討論。腦海裡揮散不去的,是剛才那個男孩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那一瞬間的眼神,給人一種非常心悸的感覺。那雙眼睛不應該屬於他這個年齡,因為裡面透出一股看透世事的冷漠,而且還帶著殘忍和陰毒。

    總算順利回到家,老媽知道我今天回來,準備了一大桌子菜。老爸也出院了,身體康復得很好,現在也能下床。我們一家人劫後餘生,非常珍惜現在的感覺。

    只要一家人能快快樂樂在一起,比什麼都強。

    我問媽,那十萬夠不夠醫藥費的。老媽點頭說:「夠,足夠。你爸爸有醫療保險還有養老金,用不了的用。」

    「洋洋,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回來?」老爸鄭重地問。

    我點點頭:「不走了。伺候伺候你們二老。」

    老爸說:「我們還沒癱在炕上,用不著你伺候。我身體差不多了,有你媽就行。男孩子還是應該出去闖闖幹事業。

    我苦笑一聲,眼淚差點沒下來。從大學畢業離家,一直到現在。渾渾噩噩數年青春,什麼也沒攢下來,怎麼出去還怎麼回來。

    老媽咳嗽一聲:「老劉,你現在任務就是好好養身體,其他事用不著你操心。洋洋,你想回來就回來吧,媽支持你。告訴你一個喜事。你拿回那十萬,給你爸看病花了幾萬,剩下錢我拿出一部分交給你老姨去打點,終於給你找了個鐵飯碗。你也知道,在咱們這個縣城,也沒什麼公司單位的,如果不混個鐵飯碗,根本沒法生活。「

    我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問她是什麼活。

    老媽說:「下個禮拜一,你到縣圖書館報到上班。現在這些崗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好不容易有個空位置,一百雙眼睛都盯著呢。媽給你找這個活不容易,你好好珍惜。」

    我長舒一口氣,縣圖書館不錯嘛,清水衙門,無拘無束,天天看書也符合我這個宅男的性子。

    到了週一,我到圖書館報到。辦公室主任看了簡歷,知道我有大城市大集團工作的經驗,直誇我是個人才。告訴我要在這裡好好幹,大有前途云云。我看看這破圖書館,都苦笑。我們這縣城,哪都熱鬧,什麼網吧操場迪廳夜總會,最冷清的就屬圖書館,幾乎連個人影都沒有。也是,這年頭誰還看書。

    圖書館加地下一共三層,一樓是閱覽室兼各級領導辦公室;二樓是借書的地方,面積到挺大,一排排的書架,裝著滿滿的書,除此之外,空無一人。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無聊的在前台玩著手機。

    辦公室主任帶我轉了一圈,他們愛搭不理。主任歎口氣也沒理他們,帶我直接去了地下一層。

    「小劉啊,以後你就在這裡上班。」

    順著樓梯來到下面走廊,燈光昏暗陰森,我看得直嚥口水:「主任,這裡是什麼地方?」

    「你可別小看這裡。這是咱們圖書館的心臟所在,保存舊書和稀有文獻的地方。咱們縣城別看不大,但歷史悠久,留下很多寶貴的資料。你的任務就是歸納整理,加以善待保存,任務重大啊。」

    她推開門,這裡面積果然很大,一排排書架看不到頭。不過充斥著難聞的霉味,燈光昏黃,不見天日。

    我的心直往下沉,這倒霉地方跟坐牢有啥區別。

    我看到有個穿著白大褂的瘦高個正踩著木梯,整理書籍。

    「小梁,你們這兒來新人了。」主任咳嗽一聲。

    那瘦高個從梯子上下來,插著衣兜走到我們近前,看到我本來很冷漠的臉上忽然綻開笑容:「劉洋,你還記得我嗎?」
《陰間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