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京來的高手

    華嚴寺來的高僧唸經到了下半夜都沒有出現異常,後來有些困了就坐在蒲團上小睡一會兒。他們已經習慣了困的時候坐著睡,有的人甚至可以一邊唸經一邊睡,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天亮的時候,他們發現所有燈火都滅了,其中一個老和尚用念珠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已經沒有了氣息。

    我看到那個鼓凸著眼睛,舌頭耷拉在外面的老和尚屍體時,立即想到了女吊死鬼,感覺背上一陣陣發冷。很難想想一個人可以用念珠勒死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也能不放開麼?顯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勒死了自己,或者是他當時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也許這些和尚沒有金剛伏魔的手段,但無疑是有修養有德行的真和尚,居然連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由此可知那吊死鬼是何等厲害。

    這個吊死鬼比我遇到的妖物還要凶殘得多,如果不是那個妖物護住了我,說不定第一夜就被吊死鬼拉走了,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我還應該感謝那妖物,現在那妖物又為他做了大媒……

    死了人,和尚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吵吵鬧鬧,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時之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老陳的親戚和村幹部們都出來維持秩序。老陳急得差點噴血了,女兒受辱,猛鬼索命,一夜之間鬧出兩件大事,都是棘手之極,處理起來力不從心。人命關天,他也顧不上影響了,向鄉鎮派出所報了案,還給很多人打電話請求協助,包括老校長。

    我主要的擔憂還是陳星,不娶她恐怕是不行了,真要娶她又覺得有些不甘心。倒不是說陳星不夠漂亮,實事上陳星長得很漂亮很可愛,家境也不錯,完全配得上我,只是我無法接受這麼突然的、強加在我身上的婚姻。婚姻不代表愛情,可是婚姻怎能沒有愛情?一個現代知識份子,難道也要先結婚後談戀愛?

    上午十點左右,老陳接到了一個電話,心情突然好了起來,神神秘秘地對我說:「救星來了,這下好了!」

    「什麼救星?」

    「這是機密!」老陳非常嚴肅地說,想了想覺得我現在是自己人了,於是又搭著我的肩頭說,「對你說還是可以的,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有一個從北京來的高人,剛好在教育局從老校長那兒知道了我們這邊有麻煩,答應會過來處理。老校長一再交代了,千萬不能對別人說他是北京來的!」

    我有些好笑,對於這偏遠山區的農民來說,北京是無比神聖、閃爍著金光的存在,北京來的人就相當於古代的欽差大臣,坐著八抬大轎,手拿尚方寶劍,斬奸除妄,神鬼辟易,所以老陳很激動。但是我很清醒,北京又不是龍虎山,不見得個個都能降妖捉鬼吧?如果又失手,今晚還會發生多可怕的事,我要怎樣才能擺脫妖物的魔爪?

    老陳立即開始準備迎接貴賓,佈置禮堂,殺豬宰羊,指派樂隊,集合孩子們穿戴整齊,拿上六一節表演用的紙花列隊迎接。

    雖然報了警,鄉鎮派出所的警車並沒有來,眾人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下午快四點鐘,才有一輛小轎車拖著一屁股黃塵到來。早已等在路邊的鑼鼓隊立即賣力敲打,嗩吶聲驚天動地,塗成紅臉蛋的孩子們搖晃紙花參差不齊叫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老陳屁顛屁顛迎了過去,但車裡的人卻沒有下來,搖下一點兒車窗說了幾句話之後,老陳一臉尷尬回來,遣散眾人,一個都不許圍觀——顯然他的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村民差不多走光之後轎車駕駛座的門打開,跳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臉容堅毅,眼神凌利,全身上下散發出爆炸般的力量感。副駕駛坐出來的是一個白頭髮的瘦削老人,一副樸實謙和的樣子,這個人我在學校辦公室的照片上看到過,就是校長,也姓陳。

    兩人下車後迅速拉開了後面的車門,微彎腰做出恭請的姿勢。左邊出來的人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適中,穿著絲質長衫,短髮長鬚,面帶溫和微笑,氣度不凡,只是一雙劍眉顯得太粗了一些,飄逸之中帶著一點霸氣和殺氣。

    右邊出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材頎長,穿淡黃色圓點褶邊長裙,輕靈如一隻飄飛的蝴蝶。她的頭髮整齊地梳在後面,額頭光潔飽滿,修眉入鬢,鳳眼生威,明艷照人,臉上雖然還帶著點孩童稚氣,卻已顯示出了明星般的耀眼和公主般的華貴氣質,令人不敢逼視。

    我沒有多看她,不是不敢逼視,而是不喜歡她那高昂著的頭,北京來的也用不著眼高於頂吧?

    陳校長有點謙卑地說:「陸老,先到村部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先辦正事要緊。」被稱為陸老的長鬚老者搖了搖頭,朝遠處左右掃視一眼,隨後眼光停在我身上,微露驚訝之色,接著快步向我走來,還是上下看個不停。

    我有些心裡發毛,「欽差大人」為什麼一直看我,難道我身上有妖氣?

    眾人都發現了異常,但沒人敢開口,陸老走到我面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繞到後面去看,嘴裡自言自語:「可惜了,可惜了……」

    我忍不住問:「什麼可惜了?」

    「你有靈根,可惜虛度年華,已經筋骨僵硬,經脈滯塞,修道也沒有什麼前途了。」

    我差點失笑,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當道士,有什麼好可惜的?當老師難道不比當個神棍強?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問他:「什麼是靈根?」

    陸老似乎在猶豫著什麼,隨口道:「所謂靈根,就是通靈的能力,也就是溝通宇宙中靈氣的能力,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學習玄術的資質。你的資質是相當好的,可惜年紀太大了,要是早些年遇上我就好了。」

    我只是保持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對老頭的自以為是表現出反感。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容易遇到靈異的事了,因為有「靈根」,容易感應到其他靈體的存在,鬼怪之類可能對我也比較感興趣,比如吸了我的精血可以得到我的靈根之類。

    少女問:「爺爺,他的資質真的很高?」

    陸老沒有回答她,而是說:「你們迴避一下,我有話跟這位少年說。」

    陳校長、陳書記、司機等人急忙走開,但少女站在原地沒動。陸老說:「我雖然沒有穿道裝,但實際上我是正宗傳承的道士,如今在ZF某個特別部門掛職,處理怪力亂神之事。雖說你年紀太大了一些,還是有培養的可能,你可願意跟我走?」

    我搖了搖頭:「多謝老爺子好意,我覺得當教師挺好。」

    少女皺眉道:「真是不知好歹,我爺爺乃是當今修道界泰山北斗,他肯收你那是你十世修來的福氣……」

    陸老舉手制止了孫女,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雖說跟了我也未必能光宗耀祖,出人頭地,但無論如何,哪怕是只學一招半式也比當一個教師要強上幾十倍。」

    陸老蔑視教師讓我有些反感,這跟指著和尚罵禿驢的道理是一樣的。也許他真有些本事,有些權柄,跟著他混個一官半職不難,這是離開這窮地方的捷徑。但是我感覺自己與陸老有很大的距離,人生觀生活習慣都有很大差異,跟他們在一起未必會開心。況且陸老剛才也說了,我年紀太大已經不適合修道了,要是沒學好受人白眼,一輩子都要受窩囊氣,寧為雞頭勿為牛後,何苦好高騖遠?

    十年寒窗無人問,突然之間工作有了,未婚妻從天而降,首都來的貴人青眼有加,看起來似乎時來運轉了。可是工作的地點不理想,未婚妻是我不瞭解的人,貴人的施捨太讓人意外,這一切真是好運麼?這些東西我感覺都不靠譜。

    「這個……這事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要考慮一下。」我含糊地說。

    陸老是何等樣的人,立即看出了我沒誠意,只是不好當面拒絕。他有些不悅,但也沒再說什麼,大概覺得我看到他的真本事後會改變主意。

    少女因為爺爺很看重我,對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滿:「喂,你叫什麼名字?」

    對待這種沒有教養的人,我直接無視,假裝沒有聽見。陸老瞪了孫女一眼:「再這樣無禮,以後不帶你出門了!」

    陸老頗有古人氣度,所以我施以抱拳之禮:「我叫張玄明。」

    陸老點點頭:「好名字,像是我輩中人。我叫陸成山,她是我孫女陸晴雯。」

    少女嘟起了嘴:「沒有必要把我的名字告訴別人吧!」

    陸成山沒理他,問我:「遇到邪物的就是你吧?從頭到尾給我細細說一遍。」

    汗,當著陸晴雯的面怎麼好意思詳細說?好在我口才不算太差,思緒也算敏捷,該詳細的詳細,該省略的省略,詳略得當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陸成山聽完微微點頭,招手讓眾人過來,一起往學校走去。陸成山問:「以前有一個女子在學校裡面自盡了,這是怎麼回事?」

    陳校長和陳書記對視了一眼,陳校長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有個女知青叫謝永芳,跟一個男知青好上了,後來男知青回城了,她沒有得到回去的名額,肚子又大了起來,羞於見人,就懸樑自盡了。」

    陸晴雯怒道:「可惡,這個臭男人太不負責任了,乾脆把謝永芳的陰魂帶到他家去……」

    陸成山瞪了孫女一眼,又問:「知道她埋在哪兒嗎?」

    「這個……應該能找到吧。」

    「找幾個人去挖出來,但不要亂動她的遺骸,挖出來了再叫我。」陸成山轉頭見陳書記還站在那兒,臉上有為難之色,不由笑道,「白天它不敢現身的,況且還有我在,你怕什麼?」

    「是,是是。」陳書記連聲答應,急忙走了。

    陳校長帶頭,眾人來到學校附近,但陸成山沒有進學校,而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後繞過學校走到後面的亂墳崗。
《狐狸精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