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鬼莫測的「瞬間催眠術」

01

打電話過來的是一個叫做董傑的年輕法醫。電話接通之後,他很恭敬地問道:「張老師,您現在忙嗎?」

「我正和刑警隊羅隊長談一個案子——你找我有事?」

「我這邊有個現場吃不準,您能不能幫忙看一下?」

對工作上的事情張雨從不推辭,但剛剛的話題又意猶未盡,他便鼓動羅飛:「又出案子了,一塊去看看?」

羅飛也想和張雨再多聊一會兒,當下便應了對方的邀請。一行三人離開了法醫中心。因為是幫忙不是正式出任務,張雨就沒開法醫車,三人上了陳嘉鑫的巡邏車,一路往案發地而去。

在車上兩人繼續先前的話題,越聊越覺得此事決不簡單。末了羅飛給小劉打了個電話,吩咐對方繼續查找監控錄像,這次要從姚柏離家時開始查起,爭取查清此人離家後所有的活動軌跡。

半個小時之後抵達了目的地。這是西城的一處居民小區,案發現場位於一幢六層的高樓腳下。警戒線已經拉起,這次圈外沒幾個人圍觀。

不是小區內的居民不喜歡看熱鬧,而是這熱鬧少有人敢看。因為圈子中心的那具屍體實在是太慘了。

死者橫屍呈俯臥狀,整個腦袋摔成個稀爛,看上去就像是一攤紅白漿液中浸泡著一團黑色的頭髮。他的上半截身體也很奇怪,軟軟地趴搭著,似乎胸腔裡沒有肋骨,只是一隻皮囊包裹著內臟的「人體湯包」。

羅飛和張雨還好,陳嘉鑫見到這場面可有些受不了了。他用手捂著嘴,差點就要嘔吐出來。羅飛注意到小伙子的窘態,便打發他說:「這裡沒你的事,你去車上等著吧。」

陳嘉鑫如釋重負般離去。這時另外一個小伙子風風火火地迎上來,口中不住地打著招呼:「張老師、羅隊長,辛苦你們了。」此人正是法醫中心的年輕人董傑。

案子是按跳樓自殺報的,所以一開始便沒動用羅飛和張雨這樣的重量級人物。不過董傑在初步勘驗屍體之後,卻發現有些不太對勁。他不敢擅下結論,這才打電話向張雨求助。

「最主要的疑點就是四肢未見嚴重損傷,而頭胸部位卻是大面積的粉碎性骨折。」董傑一邊簡明扼要地說著,一邊把二位援兵引到了屍體前。其實他知道這話說不說都無所謂,以這兩位的資歷,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

高墜身亡屬於法醫常見的死亡類型。一般來說,墜樓者在落地前都會有個保護頭部的本能動作——或者是發力撐開雙臂遮擋,或者是屈臂抱頭。不管是何種方式,雙臂都將受到極為嚴重的損傷。當然也有墜樓者因空中姿態改變而下肢先行著地,那他的腿骨和骨盆便會摔得粉碎。但凡四肢無恙而頭胸損毀嚴重的,法醫鑒定時便要考慮兇殺後拋屍偽造自殺現場的可能性。

張雨蹲下身來,貼近死者的身體細細查看。董傑猜到他在找什麼,又主動說道:「我已經認真看過了,死者身體上並無可疑的外傷。不過他的腦袋摔成那樣……」

既然有兇殺的疑點,那麼就要查找屍體上有沒有刀口之類的可疑傷痕。現在倒是沒找到可疑外傷,但也無法排除兇殺的可能。因為死者的腦袋已經摔碎了,沒準那致命的傷口就在頭部呢。

屍體就是這樣了。張雨站起身,仰頭問了句:「樓上現場看過了嗎?」這塊不屬於法醫的工作範圍,張雨問完話之後,目光投向了一旁站著的幾個派出所民警。

「看過了,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說話的是個派出所副所長,年紀不小了。他知道羅飛是個刑偵專家,又主動匯報說,「樓頂有兩個目擊者。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就在警車裡。」

現場有目擊者?那事情就好辦多了。羅飛和張雨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過去看看吧?」張雨點頭贊同。於是老所長當先領著,一行人向著警戒圈外的一輛警車走去。

「兩個孩子,在樓頂搞對象呢,正好看到了死者跳樓的過程。我看著他們不像在說謊,不過那話又實在是……」老所長一路走一路嘮叨著,最後像說不下去了,搖頭連連咂嘴。

羅飛揣摩對方的語意,問道:「他們的說法很不可信?」

「這個……你們一聊就知道了。」老所長來到車門前,他沒有上車,而是側身把通道讓了出來。

羅飛和張雨貓腰鑽進車裡。卻見後排坐著一男一女,年紀也就十六七歲。另有一個民警陪在他們對面。這民警不認識羅飛和張雨,見上來兩個穿便衣的人,一時間有些詫異。

「這是市局來的專家,你沒事就出來吧。」老所長在車外招呼道。民警「噢」的一聲,很識趣地下車給專家們騰出了位置。

羅飛和張雨並肩坐下。那對少男少女抬頭看著他們,緊張兮兮的。

「沒什麼大事。」羅飛用輕鬆的語調說道,「就是把你們看到的事情再複述一遍。」

女孩轉過頭,怯生生看了男孩一眼,似乎在等待對方拿主意。男孩咬了咬嘴唇,答非所問地說道:「警察叔叔,這事不會通知家長吧?」

羅飛心中暗笑,明白這對小情侶定是瞞著家長去樓頂幽會的。一出事,首先想到的是這段地下戀情可不能向家長捅破了。

「不會的,你們配合警察把事情講清楚就行。」

有了羅飛的保證,男孩這才進入正題。他說:「那人就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們兩個都看見了。」

「說具體點,從什麼位置跳的?當時你們在哪兒?現場還有沒有其他人?等等。把你記得的都說出來。」

「好吧。」男孩癟癟嘴,有些嫌麻煩的樣子,可他又不敢違抗,只好努力回憶了片刻,然後描述道,「我們倆今天一早就在樓頂約會。後來那個人上來喂鴿子。我們本來想換個地方的,但他喂鴿子喂得很好玩,我們就多看了一會兒。過了有十幾分鐘吧,樓下好像有人吹哨子,鴿子聽見哨音就飛了起來。那人追著來到圍欄邊,然後就跳下去了。」

死者自殺前在喂鴿子?羅飛覺得這也是個疑點。一般來說,人在自殺前總會瞻前顧後猶豫很久,怎麼會有心情喂鴿子?不過這個問題暫且放在一邊,先把某些細節問清楚再說。

「你說他喂鴿子喂得很好玩。怎麼個好玩法?」

「他蹲在那群鴿子中間,一邊撒食物一邊咕咕咕地叫著。然後他走到哪裡,那群鴿子就跟到哪裡,就像是一隻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似的。」

女孩在旁邊也補充道:「他走路的時候都是蹲著的,就像是一隻大鴿子。」

聽到此話,羅飛的心驀地一跳。他轉頭看了看張雨,張雨先還沒反應過來,見對方神色不對,這才幡然警覺:死者像是一隻大鴿子!而姚柏死前則表現得像是一個殭屍。為什麼兩人都出現了怪異的擬物行為,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羅飛隨即切進下一個關鍵的問題:「那他跳樓的時候是怎麼跳的?」

「他先是爬上了圍欄,然後又蹲在圍欄上。沒過一會兒,也就一兩秒鐘吧,他就跳下去了。他把兩個手臂展開這麼舉著,好像要飛的樣子。」男孩一邊說一邊展開雙臂,像是小孩玩耍時模擬飛機的翅膀。

「他在學鴿子呢。而且他跳樓的地方就是那群鴿子飛走的地方。」女孩補充說道。看來對方像「大鴿子」這件事給她的印象極深。說完這話女孩又給了句評價,「我看他不是跳樓自殺,而是玩鴿子玩傻了,還以為自己也能飛呢!」

羅飛和張雨雖然沒有親歷現場,但兩個孩子這麼一描述,再聯繫屍體的慘狀,他們完全能想像出死者墜樓時的詭異姿態。而女孩的那句評價更在證實,這又是一起因走火入魔,精神失控而導致的死亡事件。

羅飛用古怪的神色看著張雨:「你覺得這事……」

張雨知道羅飛想問什麼,他愣了一會兒,說道:「如果要和那件事相比,好像還缺點東西。」

「缺什麼?」

「外力和觸發器。」

羅飛露出苦笑,他提醒對方:「都已經有了!」

「有了?」張雨還是沒轉過彎,直到羅飛赤裸裸說出那個關鍵詞之後,他才恍然大悟。

「哨子!」

是的。哨子!玩鴿子的人都會用哨音來控制鴿群的行動,這是常識。可那男孩說了,當時驅動鴿群飛走的哨音並非死者吹奏。那哨音來自於樓下某處。

這正是此案中導致死者離奇墜樓的外力和觸發器。

於是這兩起看似毫不相干的案子,終於在此處完美地串並起來。

02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要找出兩起命案背後的神秘黑手。

羅飛首先查明了墜樓死者的相關信息。

死者名叫章明,男,五十五歲,本地下崗工人。此人早年離異,無子無女,多年來一直獨自生活。養鴿子是他最大的愛好,在他的情感世界中,鴿子便等同於陪伴自己的親人。

今天早晨七點鐘左右,章明如往常一樣出門吃早茶,逛早市。到九點多的時候,章明回到小區內。其間曾有熟人和他打招呼,但章明神色怪異,並未回應對方。十點鐘左右,章明來到樓頂,開始與鴿子嬉戲。

章明墜樓的具體時間是上午的十點十八分。除了樓頂那對情侶之外,樓下亦有人目擊到這慘烈的一幕。當時章明的確是展開雙臂,以飛行般的姿勢從樓頂跳下。他的頭胸部率先落地,相關骨骼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粉碎。

墜樓事件發生前的哨聲成了羅飛重點關注的線索。他很快找到了吹哨子的人,令他意外的是,那竟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小男孩。

在事發居民樓東側有一處小廣場,廣場內設置了一些公眾健身娛樂設施。當天正是週日,附近有不少小孩都來到廣場玩耍。據吹哨的男孩講述,他是在廣場鞦韆的座椅上發現了那只哨子,隨後便撿起來吹著玩。沒想到這一吹卻引發了一場悲劇。

羅飛提取了那只哨子。經章明的鄰居辨認,這哨子本是章明隨身攜帶、用來訓導鴿子的裝備,是何原因讓其出現在了孩童玩耍的鞦韆上?

羅飛認為這也是那「神秘黑手」布的好局。這傢伙對章明進行了精神蠱惑,並且將哨音設置為誘導章明跳樓的「觸發器」。此人還拿走了章明的哨子,他把哨子放在鞦韆上,就是為了讓玩耍的孩子們看見。出於孩童的天性,發現哨子的小孩肯定會拿起來吹著玩。當哨音響起的時候,這傢伙的計劃也就大功告成了。

事發小區是開放式的管理,那個廣場更是周邊居民休閒時的共用去處,人流不息。廣場附近也沒有設置監控探頭,所以很難查出是誰放置了那個哨子。後來的鑒定則表明,哨子上只有幾個小孩子的指紋,可見此前的痕跡已被人刻意擦去。

羅飛只好把關注的焦點繼續往回拉,試圖還原章明早晨離家後的行動軌跡。對於昨天發生的那起「殭屍案」,小劉也正在從事類似的調查。

然而兩條線上的排查都不順利。

首先是姚柏的情況。其住所附近的道路監控顯示,姚柏於昨日下午兩點十一分上了一輛出租車。調查出租車司機獲悉,姚柏乘坐此車於十五分鐘後抵達了寶力大廈——一座集購物、美食、休閒於一體的現代化商業中心。調取大廈內的監控,可見姚柏先是在二樓的購物廣場晃了一圈,隨後他到達頂樓的美嘉影城,去售票口購買了一張電影票。

下午三點十二分,姚柏檢票入場。影城一般是提前十分鐘開始檢票,能推斷出姚柏要觀看的是三點二十分上映的一部與殭屍有關的科幻電影。

影城內部一共有六個放映廳,廳內廳外都沒有安裝監控設施。所以姚柏在場內的行動便無法排查。下午四點二十三分,姚柏走出檢票口。隨後他在大廈門口上了另一輛出租車,這次行車的目的地便是中康醫院。

由此可見,如果確有人蠱惑了姚柏,那地點就在影城內部。姚柏離開時那部科幻電影尚未完場,也側證出他定是遭遇了某些計劃外的狀況。當時六個放映廳內有上千名觀眾正在觀影,而且影城一向都是匿名購票,要想從上千名身份不明的人員中排查出嫌疑對象,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羅飛這邊的調查也遭遇到相同的困境。

章明離開小區後,首先去附近的蔣橋餃麵館吃了早點,其間雖無錄像,但有麵館夥計作證,在吃早點的過程中,並無可疑人員和章明接觸,此階段章明的言行也一切正常。

吃完早點之後,章明在街邊溜躂了一會兒,他的身影被沿途監控拍攝到幾次。最後一處監控探頭則顯示,章明於上午八點十一分進入了翠泉路農貿市場。

毫無疑問,農貿市場是一個比電影院更加開放、人流更加密集的複雜環境,整個市場內也沒有安裝監控探頭。從章明進入市場到九點二十七分出來,這期間整整一小時十六分鐘,他與什麼人接觸過,做過哪些事情都無從得知。而他出了市場便踏上了回家的返途,可見那致命的情緒變化正是在市場內部發生。

羅飛知道自己遇到了狡猾的對手——那傢伙的行事滴水不漏,幾乎沒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

既然外部的線索中斷,那就只能轉換思路,從案件內部展開分析,即通過作案動機來排查潛在的嫌疑人。按理說這次內部分析的基礎應該是不錯的,首先作案者手法奇特,這能大大縮小嫌疑對象的特徵範圍;其次有兩起案件可以串並,如果能找到案件中的相關點,對判斷作案動機和目的將大有裨益。

可惜這兩點並未在偵查過程中顯現出實際的效用。

兩名死者的關係網完全獨立,找不到任何關聯之處。在與他們有日常接觸的人群中,也沒有發現心理學或精神病學的相關從業人員。羅飛還特別調查過姚柏身邊有無癡迷「殭屍文化」的朋友,結果發現姚柏的愛好純屬個人行為,並未結交什麼同好。

章明倒是參加了一個「鴿友」的圈子。圈內人常常聚在一起交流養鴿心得。不過這些鴿友多半都是生活清閒的中老年男子,無論從動機還是手段上,他們都不符合作案者的特徵。

面對這樣的僵局,羅飛不得不考慮另一種可能:作案者並不在死者的社交圈子裡。也就是說作案者對目標的選擇是完全隨機的,並不具有特定的指向性。

聯想到影院和農貿市場這兩個作案地點,這種推測便更有說服力。或許只是一次公共場所的偶遇,某個神秘的不速之客便徹底改變了死者的人生軌跡。

但無論如何,作案必須有動機。作案人到底想要什麼?單純的報復社會?或者有著尚未暴露的邪惡目的?

這天的刑偵會一直開到深夜,兩起案件仍無實質性的進展。為了這事羅飛有點小小的失眠,他倒不是畏懼探案的艱難,而是另有所憂。

沒有特定目標的犯罪往往會連環發案。有了第一、第二起,便會有第三、第四起。這才是羅飛最擔心的情況。

清晨五點多鐘,熟睡中的羅飛忽地被手機鈴聲吵醒。他看了看來電顯示,原來是陳嘉鑫。羅飛心中一沉,這小伙子尚在巡警隊,這麼早打電話過來,難道真的又有案件發生?

好在事情並非如他所慮。

電話接通之後,陳嘉鑫很突兀地問了句:「羅隊長,你有沒有上網?」

「上什麼網?」羅飛覺還沒睡夠呢。

而對方接下來的話語卻讓他的睡意頃刻間消散。

「網上有個帖子,和這兩天的案件有很大的關係,您趕緊看一看!」

羅飛連忙打開了家中的電腦,按照小伙子的指引,他進入了一個知名論壇,論壇上有個帖子正被網友們熱議。

帖子的標題已足夠引人注目:《我能控制你們的生死!》。點擊後則顯示如下的正文內容: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師,我能控制你們的生死。昨天我訓練了一個殭屍,今天我養了一隻鴿子。

最近我在龍州,我來參加催眠師大會。

羅飛的心跳驀然加速。催眠師、殭屍、鴿子!這些要素和案件如此契合,簡直就像是嫌疑人的自白書!

「羅隊長,您看到發帖時間了嗎?」陳嘉鑫在電話那頭又問了一句。

發帖時間顯示在帖子的最上方,是昨天上午九點五十七分二十二秒。羅飛當然知道這個時間意味著什麼。

章明墜樓的具體時間是昨天上午十點十八分,而帖子是在二十一分鐘之前發出的。這就是說,發帖者已經提前預告了章明的詭異結局。

這不是譁眾取寵者發佈的馬後炮,而是實實在在的犯罪預報書。羅飛一邊將那網頁保存下來,一邊問陳嘉鑫:「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帖子的?」

「我這兩天睡眠不太好,今天很早就醒了。然後我就起來上網,想看看有沒有跟這些怪事相關的資料。我用『殭屍』和『鴿子』作為關鍵詞搜索了一下,結果就發現了這個帖子。」

在小伙子解釋的過程中,羅飛把帖子往下拉,快速瀏覽了後面所有的跟帖。

當帖子昨天上午剛發出來的時候,後面的跟帖並不多,且基本都是嘲笑、譏諷或者是起哄的態度。因為那時龍州「啃臉殭屍」的消息已經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了,而「鴿子墜樓」的事情尚未發生,網友們普遍認為樓主是藉著熱點事件挖坑博眼球的。轉折點發生在晚上十點四十六分,當時有個網友發佈了如下跟帖:我就是龍州人。今天上午我們小區裡有個養鴿子的男人跳樓死了!他是張開雙臂跳樓的,好像以為自己是鴿子會飛一樣!來了好多警察,調查了半天也沒結果。對了,那個人是上午十點多才跳樓的,樓主不到十點就發帖了。我覺得他不像是吹牛。

看到了這個帖子,網友們的態度開始轉變。後來又有幾個人站出來發帖,證明龍州的確發生了養鴿人離奇跳樓的事件。於是這個帖子開始迅速發酵,雖然時值深夜,但網友們評論轉發的熱情極為高漲。現在這個帖子已成為該論壇的最熱話題,並且被廣泛轉載於其他的論壇社區。

毫無頭緒的案件突然間出現了一個突破口,而且這個突破口還是嫌疑人自己爆出來的。羅飛沒時間細想對方的用意,他必須立刻有針對性地展開下一步的工作。

既然對方在網絡發帖,對網絡地址的追蹤自然是當務之急。羅飛首先給網監支隊做了案情通報,請求協助調查。在等待回復的過程中,他又給巡警隊領導通了電話,要求將陳嘉鑫臨時抽調進刑警隊。這事前兩天小劉就提起過,現在羅飛親自來打招呼,巡警隊領導滿口答應:「好,我讓這小子立馬就去找你報到!」

不管陳嘉鑫的個人能力如何,目前案件中兩次關鍵的突破都是由他引發的,這至少說明他在某方面的嗅覺比較靈敏。羅飛期待對方能繼續給自己帶來好運。

網監支隊很快返回了羅飛所需的信息。發帖地址是位於昨天案發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羅飛知道這種咖啡館都會提供免費的無線寬帶服務,看來嫌犯正是利用這樣的公共網絡發佈了那篇帖子。

羅飛約上小劉前往這家咖啡館實地查看。店內是有監控錄像的,但調取了發帖時間段的錄像細細查看後,卻沒有發現正在上網的可疑人員。隨後羅飛又做了實驗,結果證明此處的無線信號對店外的區域也有覆蓋。也就是說,嫌犯完全可以在店外沒有監控的地方「蹭網」發帖,想從錄像中找出對方的行跡已不可能。

羅飛只好在周邊進行一些走訪。咖啡館南大門正對的是一條馬路,東面是一條商業步行街,西面和北面都是其他的小店。這一圈都是人流不息的熱鬧場所,上哪裡去定位一個沒有任何特徵的過客呢?

這條線索暫時是查不下去了。羅飛對此並不意外。那個對手行事謹慎,作案手法設計精妙,環環相扣又滴水不漏。那帖子本是他蓄意發佈,警方怎能期待對手會留下致命的漏洞?

相比起來,另一條線索雖不如追查IP地址這麼直接,卻有可能蘊藏著較高的價值。那便是網帖中最後一句話留下的信息:最近我在龍州,我來參加催眠師大會。

經瞭解,近期在龍州確實有個全國性的催眠師大會。會議的組織者是中華催眠師協會的會長凌明鼎先生。

中華催眠師協會是一個民間的行業性協會,以行業內部交流和推廣催眠文化為協會宗旨。會長凌明鼎,龍州人,今年四十五歲,據稱是加拿大某催眠大師在中國唯一的嫡傳弟子。他的辦公地點位於建民路414號的茂業大廈。從咖啡館離開之後,羅飛下一步便打算去拜訪這個凌明鼎。

就在出發之時,羅飛接到了陳嘉鑫的電話。小伙子已經在巡警隊辦完了工作交接,正著急要找羅飛報到。正好巡警隊距離茂業大廈不遠,羅飛就告訴對方直接到茂業大廈門口和自己會合。

03

半個小時後,羅飛和小劉趕到了茂業大廈。一下車就看見大廈入口處站著個身穿警服的小伙子,不用說,正是陳嘉鑫。

陳嘉鑫也看到了羅飛二人,他小跑著迎上前,對羅飛敬了個禮說道:「羅隊長,我來了!」因為加入了夢寐已久的刑警隊,他心中的激動溢於言表。

羅飛淡淡一笑,說了句:「下次出來記得穿便服,你這一身太顯眼了。」

陳嘉鑫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刑警辦案很多時候是要隱藏身份的,自己這身裝扮實在有暴露目標之嫌。他撓了撓頭,尷尬問道:「要不……我這就脫了去?」

羅飛擺擺手:「今天就算了。」一邊說一邊進了大廈。小劉見陳嘉鑫還站在原地發呆,便笑著拉了拉他說:「走吧,沒事。」陳嘉鑫這才邁開腿,亦步亦趨地緊跟在羅飛身後。

坐電梯到了十樓,順著指示銘牌很容易找到「中華催眠師協會」。大門敞開著,除了協會標牌外,門口還貼上了「首屆中國催眠師大會聯絡處」的字條。

從門臉看起來這個協會的辦公地點並不大,進門處也沒有設專人迎賓,整個辦公室就是一個大開間,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正來回忙碌。

小劉往屋內走了兩步,詢問道:「請問凌明鼎先生在嗎?」

小劉說話的聲音並不小,可那幾個年輕人卻像沒聽見似的,他們只顧著擺弄著各自手中的文件資料,連腦袋也不抬一下。

小劉略覺得有些詫異,正想走近了再問,忽聽有人在自己腦袋頂上說道:「有什麼事找我就行。」

小劉循聲抬頭,這才注意到身旁牆角里有個旋轉樓梯,原來這辦公室是loft結構(複式結構),上下各有一層。此刻正有一名女子從二樓款步而下,她看起來有二十八九的年紀,身材高挑,穿著一身職業套裝,儀態沉穩端莊。

「不好意思,我要找的是凌明鼎先生。」小劉感覺自己受到了怠慢,略顯不悅。

「請問你有預約嗎?」女子停在樓梯半途問道。她的語氣很溫和,但那個位置顯然帶著居高臨下的意味。

小劉咧咧嘴說:「沒有。」

女子微微一笑:「那就對不起了。凌先生很忙的,沒有預約的話他不能見你們。」

小劉脖子一梗,正待發作時,卻被羅飛輕輕拉住。他只好嚥下一口氣,悻悻然退到了隊長身後。

「你好,我們是龍州市刑警隊的,有個案子需要凌先生協助調查。」羅飛抬頭看著那女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凌先生現在沒有時間呢,那也不要緊。我們回去辦個正式的手續,約個時間請凌先生到刑警隊面談。」

「刑警隊的?」女子掃眼打量著三位來客。只見最後的小伙子一身警服,看來不會假了。她略一思忖,轉了口吻道,「那請你們先等一會兒,我再去問問凌先生。」說完便轉身「登登登」向著樓上走去。

沒過片刻,女子復又回轉,把身體探在樓梯口招呼了一聲:「三位警官,請上樓吧。」

羅飛等人依次上樓,排在中間的小劉一邊走一邊低聲嘀咕著:「裝什麼裝,敬酒不吃吃罰酒。」

上了樓,首先看到一個敞開式的會議室,會議室兩頭各有一個房間。女子把三人引到遠離樓梯的房間門口,說道:「凌先生就在屋裡,門沒鎖,你們直接進去就行。」

對方既然這麼說了,羅飛也不想浪費時間。他把虛掩的屋門輕輕推開,當先進了屋內。小劉和陳嘉鑫也緊跟著走了進來。

屋子裡不算很大,但裝點得簡潔整齊,視覺上便顯寬敞。正對屋門有一套辦公桌椅,桌椅後一名身穿襯衫西褲的男子正背向屋門而立,他的雙手平舉在胸前,似乎端著什麼東西。男子面前則是一扇碩大的落地窗,他面對著窗外,靜默似有所思。

羅飛開口打了聲招呼:「凌先生,你好。」

男子做了個低頭抬腕的動作,好像在喝東西,然後他說了聲:「請坐。」他的聲音不大,語調平和舒緩,嗓音既溫柔又帶著幾分磁性。簡單的兩個字卻令羅飛三人聽來受用無比。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他們齊刷刷按照這兩個字的吩咐,在門邊的一張長條沙發上坐下來。

男子仍未轉身,他緊盯著那扇窗戶,似乎窗外什麼東西在牢牢地吸引著他。

沙發上的三個警察表現各異。陳嘉鑫顯得有些緊張,他的身體坐得筆直,目光一直看著男子的背影,不敢亂動亂看;小劉則尚未從鬱悶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他也在看著那個男子,目光中卻透出不耐煩的敵意;與這二人相比,羅飛就放鬆多了,他的視線只有三分落在男子身上,剩餘七分卻在觀察著室內的陳設情形。

足有一兩分鐘的時間,男子既不說話也不動彈,簡直就像是忘記了三位來客的存在。

最後還是羅飛打破了這份不尋常的靜默。「凌先生,你還沒看夠嗎?」他用略帶調侃的語調問道。

男子反問道:「我在看什麼?」他雖然開口了,卻依舊沒有轉身。

「我們。」

男子「哦」了一聲,然後又做了個抬腕喝東西的動作。

「那面鏡子雖然很小,但你要記住,既然你能夠看到我們,我們也同樣能看見你。」羅飛微笑著說道。他的視線凝起一個焦點,投向對面的某處。

聽到羅飛這話,小劉和陳嘉鑫也回過點味來。他們順著羅飛的視線細看,果然,在男子面前的窗戶上貼著一面小圓鏡。因為都是玻璃質地,坐在遠處的人很難注意到這面鏡子的存在,而鏡前的男子卻可以借此觀察身後人的一舉一動。

底牌已被對手揭開,男子終於轉過身來。他的頭髮烏黑濃密,相貌英朗,眉宇間的神態溫祥親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中年男子。

這就是傳說中國內首屈一指的催眠大師——凌明鼎。

「對不起,我沒有其他意思,這只是我的一種職業習慣。」凌明鼎對鏡子的事作出解釋,「很多人都會來找我做心理治療,這面鏡子能幫我迅速瞭解他們最真實的性格特徵和心理狀態,接下來對症下藥,往往事半功倍。」

羅飛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便瞇起眼睛追問道:「那你剛才看出什麼了?」

凌明鼎端起手中的一個小圓杯淺啜了一口,看他的動作,那杯子裡該是滿滿的盛著熱茶。隨後他抬眼看著陳嘉鑫,首先說道:「這位年輕的警官,他的情緒很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

陳嘉鑫聞言扭了扭身體,有點不自在的樣子。

凌明鼎目光又轉向了小劉:「這位警官則非常警惕,有著很強的自我防衛的意識。」

小劉皺了皺眉頭,他的這個動作也被凌明鼎捕捉到,後者便笑了笑,又補充說:「而且我看得出來,你對『催眠』這件事帶有某種先入為主的敵意。」

這話倒是說准了。但小劉並不服氣,他轉頭看著羅飛,期待隊長能對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展開反擊。

凌明鼎也看向了羅飛,這次他沒有急於說話,而是先和對方對視了一會兒。片刻後他微微一聳肩膀道:「你是催眠師最不願接觸的人。你的控制欲太強,不肯受控於人;而且你的理性思維過於敏銳,周圍環境很難影響到你的個人情緒……總而言之,你的心靈之門關得那麼緊,要想打開它,除非能找到你的心穴。」

羅飛認真凝聽著對方給自己的評價。何謂「心穴」?這個名詞還從未聽過,羅飛正想詢問時,凌明鼎卻突然跳轉了話題。

「不好意思。我說得太多了,還沒請教三位警官……」因為直問身份不太禮貌,他把主要語意表達之後,接下來只用手勢傳達出詢問的態度。

羅飛也覺得該切入正題了,便依次介紹說:「我是龍州刑警隊的隊長,羅飛。這是我的助手小劉。還有這位小伙子是剛剛加入刑警隊的,叫陳嘉鑫。」

「幸會。」凌明鼎迎上兩步,同時主動探出右手。羅飛也站起身,和對方握手的同時還問了句:「要看看證件嗎?」

「不用。我看你的眼睛就可以了。如果你撒謊了,會在瞳孔裡反映出來。」凌明鼎的語氣很自信,彷彿對一切早有控制。

小劉就是看不慣對方這種做派,他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

凌明鼎瞥了小劉一眼,他知道對方怨氣何來,便微笑著致歉說:「剛才我的員工不瞭解你們的身份,多有冒犯,還請三位警官包涵。羅隊長,請坐吧。」

羅飛回到沙發坐下。凌明鼎則往後退了兩步,他把臀部倚靠在辦公桌邊緣,雙腳踩在地上,半坐半站。

「樓下那幾個年輕人專心工作,心無旁騖。真是一幫好員工。」羅飛接著剛才的話題寒暄著,試圖化解最初的不快。

凌明鼎用玩笑的語氣說道:「員工好不好,主要看領導。」同時他的眼角微微地瞇了起來,似乎藏著些不便明言的東西。

羅飛注意到這個細微的表情,聯想起那些員工非同尋常的專注力,他驀地心思一動,脫口問道:「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凌明鼎再一次領教到羅飛的觀察和判斷能力,他先沖對方點了點頭,以示讚賞,然後才解釋道:「一點鼓動人心的小手段,用於清除員工的雜念,工作效率可以成倍提升。」

「催眠?」

「算是吧,不過是很基礎的手法。其實很多企業老闆都會用,尤其是在傳銷組織裡。」

「那不就是洗腦嗎?」小劉在一旁插話說,「我看也只有傻瓜才會被你們這些人利用。」

「你可別這麼說——」凌明鼎微笑道,「其實劉警官自己就屬於比較容易被催眠的那種人。」

小劉立刻反駁道:「那不可能,我根本不相信這些故弄玄虛的東西。」

「是的,你對催眠非常牴觸。」凌明鼎淡淡地說道,「但越是這樣,我反而越容易催眠你,這道理就和太極推手一樣。當你的抵抗力量過大的時候,我只要順勢輕輕一拉,你就會摔倒的。」

「是嗎?」小劉感覺有些下不來台,乾脆把手一攤,挑釁般說道,「我不就在你面前嗎?你倒是把我催眠試試?」

凌明鼎斟酌了一會兒,終於,他向前跨出一步,說道:「那好吧,請你先站起來。」

小劉站起身。他心中充滿警惕,臉上卻掛出無所謂的表情。

凌明鼎用左手端住茶杯,空出右手來輕輕一招:「請你再向前走一步,離我進一點。」

小劉不甘示弱地往前跨了一步,此時他和凌明鼎之間的距離已不足一米。

「剛才羅隊長介紹說你叫小劉,還沒請教你的全名是?」凌明鼎一邊詢問,一邊探出右手準備和小劉相握。看起來他想在正式的交鋒前先把禮數盡到。

小劉也伸出右手說道:「劉東平。」就在他們雙手即將接觸的那一刻,凌明鼎的左手卻突然抖了一下,然後他像是被潑灑出來的熱茶燙到了,「哎呀」叫喚出聲,他的右手則忙不迭縮回去接過了左手的茶杯。

小劉的右手懸在半空中,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著對方。

凌明鼎卻似沒看見小劉的窘態,他只顧甩著自己被燙到的左手,同時歉然說道:「對不起,我沒有聽見,你能再說一遍嗎?」

「我叫劉東平。」

在小劉第二次自報姓名的過程中,凌明鼎的右手向著襯衫口袋挪了一下,貌似想要掏出口袋裡的一塊手帕。可手裡端著茶杯又不太方便,於是他又停下來把茶杯遞向小劉,請求道:「先幫我拿一下。」

小劉下意識地抬手去接茶杯,可他還沒把茶杯拿穩呢,凌明鼎已經將手撤開了。「啪」的一聲,茶杯落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小劉再一次愣住,頭腦中一片空白。

凌明鼎掏出了手帕,但他並沒有去擦左手的茶水,而是捏著手帕的一角衝著小劉的面頰驀地一抖。手帕展開了,另一端的布尖揚起來掃向小劉的眼部。與此同時,凌明鼎用低沉的命令式的聲音說了句:「閉眼!」

小劉的眼皮應聲而合。凌明鼎隨即又下達了第二個命令:「深呼吸,放鬆!」

小劉的呼吸加重,緊繃著的身體也慢慢鬆弛下來。

凌明鼎悄然走到小劉身側,一手攬在對方腰部,另一手則搭在了對方肩頭。當小劉又一次深重的呼吸即將結束之時,他忽然低喝一聲:「睡!」兩手則同時發力,摟腰扳肩。小劉的身體便軟軟地倒在對方的臂彎中。

旁觀的羅飛和陳嘉鑫雙雙起身,滿臉驚訝地湊過來查看詳情。凌明鼎趁機向二人求援:「來搭把手吧——這小子還挺沉!」

於是三人合力將小劉扶到了沙發上。後者蜷著身體,呼吸舒緩而勻淨,正睡得香甜無比。

羅飛看看小劉,再看看凌明鼎,愕然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從小劉發起挑戰開始,前後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一個滿懷戒備的大活人就這樣睡成了一隻死豬。這一幕雖然就發生在眼前,但羅飛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整個過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沒什麼玄妙。」凌明鼎不以為然地說道,「其中的基本道理,實際上就和人在失眠時數綿羊是一樣的。」

「失眠的時候數綿羊有用嗎?」陳嘉鑫在一旁表達質疑,「我曾經試過,好像沒什麼效果啊。」

凌明鼎回復說:「你是用中文數的吧?那效果當然不行。得用英文數,一隻sheep(羊),兩隻sheep……這樣。配合著自己的呼吸,每次在呼氣的同時默念出sheep這個單詞。」

羅飛的腦子一轉,已然猜到其中的道理:「因為sheep的發音和sleep(睡覺)相似?」

「沒錯。當你反覆默念sheep的時候,事實上就是一個自我催眠的過程。而數數則是一種機械式的思維勞動,既讓你不能分神去想其他事情,又可以導致精神上的睏倦和疲勞。」說到這裡,凌明鼎看著羅飛笑了笑,又道,「羅隊長,如果你想嘗試的話,最好用三、六、九、十二這樣的數列來數,因為你的思維能力遠強於普通人,如果只是一、二、三這麼簡單數數的話,恐怕還不能阻止你同時思考其他的事情。」

「是嗎?那我下次一定試試。嗯,你剛才還說要在呼氣的同時默念出sheep,這是為什麼呢?」羅飛提出這個問題是帶有很強的目的性的,因為他注意到凌明鼎最後給小劉下達「睡」這個指令的時機,正是後者一次呼氣行將結束的瞬間。

催眠師的回答簡潔明瞭:「一次深深的呼氣會導致大腦的短暫缺氧,而缺氧狀態本身就能給人帶來疲倦和睡意。」

羅飛試著做了一次深呼吸,果然如對方所說,在呼氣的時候大腦會覺得疲倦,而且呼氣的時間越長,倦意便越深。但他仍然對小劉的突然睡去難以理解。

「我的助手對你充滿了戒備,你是怎麼讓他中招的?」

「你也看到了,我製造了兩次意外,目的就是要讓你的助手精神極度疲勞,然後再解除他的戒備,讓他接受我的指令。」

所謂兩次「意外」一次是熱茶燙到手,一次是茶杯落地摔碎,羅飛看出這些都是凌明鼎刻意所為。只是其中的玄機混沌難辨,他不得不直言請教:「你能說得詳細點嗎?」

「好吧。」凌明鼎聳了聳肩膀,調侃道,「不說個明白,未免對不起我那個粉身碎骨的茶杯。」然後他便開始細細講述。

「我首先邀請你的助手起身,然後又讓他向前走一步。兩次他都照做了。表面看來他遵從了我的指令,但他心中是抗拒的。他極為警惕,一個勁地猜想我接下來會怎樣對付他,而他自己又該如何去應對。正如你所說,他充滿了戒備,恨不能把所有的腦力都調動起來。他精神滿滿,蓄勢待發,這時我只要輕輕一拉,他的思維就會崩潰——就像太極推手一樣。」

太極推手?羅飛凝起思緒,且聽對方如何因勢而導,借力打力。

凌明鼎道:「我作勢要和他握手,同時詢問他的姓名。這裡我在利用一個機械式的反應。你明白機械式反應嗎?人的大腦中有很多固定的程序,是在多年的生活經驗中積累形成的。只要一個觸發,對象就會按照既有的程序展開應對,而無需多餘的思考。」

「就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差不多吧。我讓他站起來,他會思考一下;我讓他向前邁步,他又會思考一下。但這兩次行動過程都很正常。接著我向他伸手,他很自然地也伸手,這是一個機械式的反應,沒有經過思考的,可偏偏在這個過程中,意外出現了。我假裝將茶水灑出,順勢中止了握手的動作。他的機械式反應被打破,而他對此毫無預期,便突然間呆住。或許他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可他已無力思考,因為他之前把自己的腦袋填得太滿了。」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當時的小劉就像是一個複習最為刻苦的孩子,在考場上卻突然遇見了從未見過的考題,他的慌亂程度更要超過沒作準備的其他考生。

凌明鼎還在繼續講述:"我觀察了他的瞳孔,發現他的思維雖有凝滯,但尚未達到我期待的效果。於是我又問了一遍他的名字,他又回復了一遍,仍然是出於一種機械式的反應。他這是第四次遵循我的指令——實際上我在用這種方式消磨他的抗拒心理,甚至悄然形成一種精神上的慣性。當然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隨後我讓他幫我端一下茶杯,他又下意識地照做了。我卻讓那個茶杯摔碎,於是他的機械式反應再次被強行中止。就像在高速運轉的齒輪裡突然間別進了一根鐵棍,他的思維卡殼了,僵硬地停在了那裡。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毫無方向感。在我們的術語裡,這叫做精神上的『能量最低點』。這個時候的人最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羅飛點點頭。他能想像小劉連遭意外後的精神狀態,他的腦力運轉超負荷了,就像電腦死機了一樣。這時候他對外界的反應很大程度上將來自於他的本能和潛意識。

果然,接下來凌明鼎就要在這兩點上大做文章。

「我拿出手帕,故意在他眼前抖了一下。他當然要本能地閉眼躲避。這時我又下達了一個指令『閉眼!』考慮到他是一個警察,我特意用了命令式的口吻,這樣可以激起他服從命令的潛意識。當他聽從我的指令閉眼之後,他在精神上便已完全接受了我的引導。接下來對我的命令『深呼吸,放鬆!』他也毫不抗拒。這個時候他已經和數綿羊的入睡者沒有什麼差別了。而他的身體原本就很疲倦,更加容易進入睡眠的狀態。所以我最後那聲『睡』的指令下達之後,他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凌明鼎說完之後,伸手指了指沙發上的小劉,表情似笑非笑。羅飛則輕輕歎了口氣——他想到小劉這兩天為了案子東奔西跑,確實很辛苦。難怪這一睡過去,便如此香甜。

「這種技法叫做瞬間催眠。基本的原理就是用超量的信息進行瞬間衝擊,讓對像在思維短路的情況下接受催眠師的引導。一般來說,瞬間催眠比普通催眠要難很多,但他的精神原本就高度緊張,這對催眠師來說就事半功倍了。」凌明鼎總結一番,最後又道,「當然了,催眠這事說起來容易,但真正操作的時候還需要很多技巧,不光是指令和步驟設計,還有眼神和動作的配合等等。這些東西無法言傳,要靠多年的功力慢慢積累。」

羅飛點頭表示理解。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基本原理簡單,而操作者的技巧卻千差萬別,這就是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凌明鼎的這番表演,無論是對小劉心理的把握,還是對現場條件的靈活運用,都可謂算無遺策,確實是大師級的水準。羅飛禁不住喃喃讚歎:「凌先生手段神奇,令人大開眼界。」

「這就神奇了?」凌明鼎卻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這點小手段其實連真正的催眠都算不上呢。」

「哦?」羅飛訝然而又期待地問道,「那真正的催眠又是什麼?」

「世人不瞭解催眠,是因為催眠這個詞本身給人帶來太大的誤導。大家都以為催眠就是叫人睡覺,其實大錯特錯——真正的催眠是進入對象的內心,去發現、控制進而改造對象的精神世界。」

羅飛的神色一凜,抬眼直視著凌明鼎。對方這番解釋儼然已指著那兩起離奇案件的命門。

凌明鼎與羅飛對視了片刻,然後他肅然說道:「把你的助手叫醒吧。我們該談談正事了。」

這邊羅飛把小劉喚醒,凌明鼎則招呼先前的女子進來收拾碎杯子。女子姓袁,正是凌明鼎的秘書。她看到地上的碎片,又看看睡眼矇矓的小劉,禁不住莞爾偷笑。看來對於凌明鼎的手腕她早就見多不怪。

小劉懵懵懂懂,知道自己出了醜,卻又想不起太多細節,只臊了個大紅臉,不敢再魯莽多言。

凌明鼎這時已在桌後的辦公椅上坐好,等袁秘書出去了,他便主動問道:「羅隊長,你們來是為了『殭屍』和『鴿子』的案子吧?」

羅飛點頭反問:「你也看到了網上的帖子了?」

「我自己倒沒看到——是早上來了一撥記者才知道的。」說到記者時凌明鼎便露出苦笑,「你看看,就在大會要召開的節骨眼上來了這事,真是越忙越亂呢。」

羅飛以前也吃過記者的苦頭,心中暗想,現在消息剛剛上網,來的還只是本地的記者,再過一兩天,全國各地的記者都跑過來,你就更知道那種滋味了。好在刑警隊這邊有專門的宣傳部門頂著,無需自己去承擔這份無聊的壓力。

這些題外話無暇多說。既然對方已經瞭解此事,羅飛便直截了當地詢問:「你覺得這兩起案子確實和催眠有關嗎?」

凌明鼎沒有正面回答,他把手一攤說:「我還不知道細節。」

只憑網絡上的那些傳言就下論斷的話,的確有些草率。羅飛點點頭,對這種嚴謹的態度表示認同。隨後他看著對方問道:「前天下午三點到四點半,昨天早上八點到十點。這兩個時間段你在幹什麼?」

凌明鼎聽到這話先是一怔,隨即又啞然失笑。

「我就在這間辦公室裡處理工作。我的秘書、我的員工都可以作證,大廈門口的監控可以證明我的進出時間。對了,還有這個電話——」凌明鼎指指桌上的電話座機,「從電信局能調出通話記錄的,你們也可以調查調查。」

羅飛一直盯著凌明鼎的雙眼,等對方說完之後他笑了笑,道:「不用了,我相信你沒有撒謊。」

凌明鼎「嘿」的一聲,心照不宣。先前他曾觀察過羅飛的瞳孔,現在對方也依樣還了一招。

既然相信對方不是嫌犯,羅飛便將兩起案件發生的前後情況,包括警方所掌握的線索及相關分析全盤托出。在傾聽的過程中,凌明鼎一直用雙手支撐著腮部,他神色專注,眉頭則越皺越緊。羅飛說完之後他才將雙手放下,同時長長地吁了口氣。

羅飛給對方留出思考的時間,片刻後才問道:「你覺得是什麼情況?」

「就是催眠,毫無疑問。」凌明鼎首先給出判斷,頓了一頓後,他又加重語氣評價道,「設計非常精妙,技巧也極其高明!」

這個回答幫羅飛坐實了偵查的方向。不過羅飛仍然期待更多的細節分析,便繼續追問:「你能看破他的手法嗎?」

凌明鼎點點頭,開始詳解:"催眠師在電影院裡對第一個對像實施了催眠,讓對像相信自己被殭屍咬傷。然後他給對像灌輸了一個概念,必須在下午五點之前注射抗T血清,否則就會變成殭屍。對像便到附近的醫院尋找血清。那個掛鐘一報時,就等於按動了催眠師設置的開關。對像認為自己已經變成殭屍了,所以言行怪異。後來對像被汽車撞了一下,還有警察的出現,這些都會刺激到他,讓他覺得是人類針對殭屍的攻擊行為,他只能在絕望中展開反擊,用殭屍的方式——啃臉。

「在第二起案例中,催眠師讓對像相信自己變成了一隻鴿子。所以當對像聽到哨音之後,便會跟隨鴿群一塊兒飛向空中。這個案例看起來沒有前一起複雜,但催眠的難度卻要高很多。因為這次催眠要把對像移情到動物身上,這個心理跨度是非常大的,一般的催眠師根本不敢嘗試;而且你們說這次催眠的地點是農貿市場內,那是個非常開放的、喧囂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中施展如此高難度的催眠,簡直有點……有點匪夷所思。」

羅飛瞇起眼睛問道:「看來這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他剛剛見識過凌明鼎的神奇表演,現在從這個人口中說出「匪夷所思」這四個字來,其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這樣的催眠恐怕我也做不到……他一定掌握了某種優勢,是我比不了的。」凌明鼎的話語很坦誠。他的十指交叉搓動著,透出被人蓋過風頭的沮喪。

羅飛卻有不同的心情,他身體裡的血液在加溫,燃燒起強烈的戰鬥慾望。在他潛意識裡,他一直在渴望著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

「真是可怕……」有人在旁邊感慨了一句。

羅飛循聲轉頭。插話者是陳嘉鑫,他臉色蒼白,神色恍然,似乎是被什麼恐怖的想法嚇到了。片刻後他意識到眾人的視線都已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尷尬地解釋說:「我在想他說的那句話……」

「哪句話?」

「『我能控制你們的生死』。」小伙子咂著舌說,「他好像真的能做到。」

這是嫌疑人留在網帖中的一句話。這是炫耀,挑釁,還是警告?在羅飛肅然品味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又聽到了凌明鼎的話語。

「沒有人能控制別人的生死。」催眠師語氣鄭重,像是在作某種宣告似的。

「不能控制嗎?事實上他已經害死了兩個人。」陳嘉鑫惴惴不安地看了小劉一眼,又說,「剛才我的同事那麼快就被你催眠,如果你……」

這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很明顯。凌明鼎「呵」地一笑:「你擔心我會害他?」

「你當然不會這麼做。」陳嘉鑫先幫對方洗白了一句,隨後話鋒一轉,「不過你如果要做的話,他不是已經被你控制了嗎?」

「我只是讓他進入了睡眠狀態,這和害他完全是兩個概念。」凌明鼎攤了攤手,他注意到羅飛的眼中也閃爍著同樣的憂慮,便覺得此事還真得好好地解釋一下。

「好吧,你們對催眠都有一個很大的誤解,以為催眠師可以完全控制對象,讓對方做什麼都可以。這是荒謬的。催眠師只是進入對象的心靈世界,去誘導對方的潛意識。所以對像做的事情本質上是他自己願意去做。催眠師永遠無法讓對像做出違背他自身意願的事情。比如剛才這位警官睡著,本質是因為他自己需要睡眠,這種慾望原本就是存在的,並不是我憑空創造出來。」

「哦。」羅飛理解這段話的意思,「就是說一個正常人沒必要擔心催眠師會控制你幹壞事,或者是自殺什麼的。」

「是的。如果你在催眠狀態下幹壞事,說明你本身就有邪惡的慾望;如果你在催眠狀態下自殺,說明你本身就有自殺傾向。催眠師只是將這些東西從你的潛意識裡挖掘出來。」

羅飛卻又皺眉表達疑慮:「可我記得你剛才說過的,催眠可以改造對象的精神世界。」

「是可以改造,但這種改造也必須在對像原本的心理基礎上。比如說我剛才催眠了你的助手,當他的精神世界受我引導後,我可以試著去改造他。但我能讓他開槍把你射殺嗎?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下了這個指令,恐怕他不會殺你,他反而會拿槍對著我。」

羅飛笑了笑,又問:「那麼對我的助手,你可以改造些什麼呢?」

凌明鼎說:「其實我剛才已經提到了。」

「哦?」

「如果我對他下一個指令,讓他射殺你,他不會執行的,他反而會對我產生敵意——這就是一種改造。接下來我可以繼續加以引導,讓他相信我就是你們正在尋找的嫌犯,並且我已經嚴重威脅到你們的安全,那他或許會開槍把我射殺。」

這個例子很有意思。羅飛點頭道:「你可以引導他的情緒,也可以讓他做出一些原本不會去做的事情。但這件事必須出於他自身的心理基礎。」

「是的。就像很多人在街頭被人騙了錢,回頭都說自己被催眠了。那些騙子或許真的用了催眠手法,但騙局成功的根本原因還是受騙者心中存有貪慾。」

作為一名刑警,羅飛對類似的街頭騙局屢見不鮮。他知道凌明鼎的說法完全正確。騙子總是放出一些誘餌來勾引受害人交出財物。如果受害人一開始沒想著要佔便宜,一般是不會上當受騙的。

「那兩起案子也是利用了對象本身的意願。」凌明鼎又轉回正題說道,「第一起案子的對象癡迷殭屍文化,他內心對殭屍的世界是充滿幻想的。如果沒有這個心理基礎,他怎麼可能相信自己變成了殭屍?第二起案子中的對象,你們說他多年獨居,生活孤苦。我想他一定很羨慕鴿子的群居生活,他甚至常常會幻想自己也是鴿群中的一員——有那麼多的夥伴,還能在天空中自由飛翔。」

經凌明鼎這麼一解析,兩起案子確實都有了合理的心理基礎。羅飛聽完後沉吟了一會兒,說:「所以催眠師並不能控制對象的生死,他只能控制對象的心理弱點。」

「總結得很準確!」凌明鼎露出讚許的微笑,「你說的心理弱點,在我們行內還有一個術語,叫做心穴。」

「心穴?」羅飛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第一次不明所以,現在多少能琢磨出這個詞的蘊義。

「心穴,就是人心頭上的窟窿,也是催眠師探尋對象精神世界時的出入口。對一個好的催眠師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技術,而是發現對像心穴的能力。」凌明鼎一邊說一邊凝目看向羅飛,像是要尋找些什麼。

羅飛的目光平淡如水,他回視著對方問道:「每個人都有心穴嗎?」

「每個人都有,只不過有的人輕易暴露,有的人則隱藏得很深。」凌明鼎放棄了這次探尋,把目光收了回去。

羅飛的思路回到案件本身,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嫌疑人和兩個受害者是不是原本就很熟悉?否則他怎麼會對那兩人的心穴瞭如指掌?可我們查過這兩人的社會關係,好像沒什麼交集。」

「未必要熟悉,這兩人只是他在街頭找到的敏感者。」

「敏感者就是心穴暴露的人?」羅飛猜測道。

「是的。有很多這樣的人——只要你配合他感興趣的話題,他就恨不能把心裡的話全倒出來。對於一個高水平的催眠師來說,在公共場所尋找這種人並不是難事。」

「所以你認為他是隨機選擇的對象,對受害者本身來說並沒有明確的目的?」

凌明鼎「嗯」了一聲,又沉吟著說道:「像他這種水平的催眠師,如果只是想要害人的話,根本沒必要搞得這麼大張旗鼓。」

羅飛感覺到對方話中有話,立刻敏感地追問:「那你覺得他的目的是什麼?」

「你們還記得他在網上發帖的具體內容嗎?」凌明鼎一邊說,一邊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A4打印紙,「我讓小袁把那個帖子打出來了,要不要看看?」

羅飛搖著手說道:「不用了,我記得。」然後他開始背誦,「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師,我能控制你們的生死。昨天我訓練了一個殭屍,今天我養了一隻鴿子。最近我在龍州,我來參加催眠師大會。」

凌明鼎對著那份打印稿邊聽邊看,對方的記憶果然一字不差。他讚歎般地「嘿」了一聲,然後說道:「那人的目的就在這篇帖子裡。」

「哦?」羅飛在心中把那個帖子又細細捋了一遍,卻品不出什麼明顯的頭緒。他只好看著凌明鼎,目露詢問。

凌明鼎反問:「你知道催眠師的話術嗎?」

羅飛搖頭:「不太瞭解。」

「催眠師要想引導對象的思維,必須對自己的催眠語言進行精心的設計。就像下圍棋一樣,你的每一個落子都要有用,不能有絲毫的鬆懈。這種設計語言的能力就叫做『話術』。為了某個催眠目的而精心設計好的一整套語言,我們稱之為『文本』。很顯然,我們的對手是一個精通催眠話術的傢伙,所以只要對他發出的網帖做個文本分析,就可以知道他的目的所在。」

羅飛聽明白了。催眠師語言是有技巧的,而有技巧就代表了有規律。這個規律普通人看不出來,但是瞞不過同為催眠大師的凌明鼎。他的目光更加專注,期待著對方進一步詳解。

「『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師,我能控制你們的生死。』這是一句刺激情緒的開場白,用了『最好』『生死』這樣誇張的詞語,目的就是要吸引讀者的注意。第二句話『昨天我訓練了一個殭屍,今天我養了一隻鴿子』,這是情緒的推動器,表面看著很無聊,可一旦和實際案情結合起來,就能產生驚人的效果。讀者的情緒在這個過程中上下起伏,先是茫然,而後是愕然。這時他們的思維已經被發帖者控制了,他們的情緒會變得驚訝、震撼,甚至是恐慌。」

說到這裡,凌明鼎刻意停下了,似乎在等待羅飛的意見。羅飛便點點頭說:「不錯,從網絡上的跟帖來看,那些網友的情緒變化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樣。」

「這也正是發帖者期待的情緒反應。在催眠話術中,前面這些都是鋪墊。如果鋪墊的效果良好,催眠師便會下達指令。這個指令是整套文本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催眠者的目的所在。」

最近我在龍州,我來參加催眠師大會——這就是網帖中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中包含著怎樣的指令和目的?羅飛略一思忖後,謹慎猜測道:「難道是衝著催眠師大會來的?」

凌明鼎憂慮地皺著眉頭說:「十有八九就是這個目的。這一盆髒水潑過來,我以後的壓力可就大了。」

的確如此。只要網絡上一傳播,記者們再添油加醋地報道一番,這次催眠師大會的名聲不臭都難。

如果真能確定下動機,那嫌犯的範圍可就大大縮小了。羅飛乾脆直白問道:「你覺得這事可能是誰做的?」

凌明鼎躊躇了一會兒,輕歎道:「這事還真不好說……」

「總是對這次大會心懷不滿的人吧?這人的催眠水平又這麼高,難道你心裡沒有懷疑對象嗎?」

「能達到這種催眠能力的人確實不多。可是現在什麼證據也沒有,我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不太合適。」凌明鼎做出個無奈的表情,「而且大會後天就要召開了,這事如果處理不好反而會產生反作用,沒準倒中了那人的下懷。」

聽對方的意思,這次大會前的形勢好像頗為複雜。羅飛禁不住要問個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大會?都有哪些人參與?又有哪些人反對?」

凌明鼎也覺得有必要把這事解釋清楚,便說道:「這次大會的根本目的是想建立一個全國性的催眠師協會。現在國內的行業現狀是既沒有一個官方的組織,也沒有一個能代表全國的行業性協會。各個流派的小協會很多,分佈散亂。這既不利於同行的交流,也影響到催眠行業的整體形象。所以我想把大家召集起來,進行一次行業整合。」

「你這個『中華催眠師協會』不是全國性的?」

「不是。」凌明鼎自嘲地一笑,說,「只是打著個『中華』的名頭。除了我們這家,還有『中國催眠師協會』『華夏催眠師協會』『世界華人催眠師聯合會』『長江催眠師協會』等等,名頭一個比一個響,其實都是些鬆散的社會組織。相比起來,我這個協會還算是規模比較大的。」

羅飛也笑了笑,表示理解。隨後又道:「這樣的話整合一下也是好事啊,為什麼會有人強烈反對呢?」

凌明鼎目光一閃,說道:「整合就牽涉到利益分配的問題了。以前是各佔一方,現在都歸到一個山頭了,誰來做這個山大王?」

「不管誰做,總比一盤散沙好吧?而且既然是整合,我想總得有一套正常的流程?」羅飛的言外之意,只要是公平整合,民主選舉,恐怕沒人會反對吧?難道是你佔著天時地利,想一人獨大?

凌明鼎回應道:「當然有流程,而且是大家認可過的,否則他們也不會來參加會議。只是中間出了一檔子情節,原本也是好事的,現在卻變成壞事了。」

「什麼?」

「有個風險投資人對我們這次業界整合很感興趣,不久前他和我達成了口頭協議:如果這次行業整合成功,他會對新協會投資,以推進催眠在臨床心理治療方面的應用。」

「這事壞在哪裡?」

「資本的進入讓這次整合變味了。大家會覺得我背後有資本在撐腰,甚至有人會認為我把大家給賣了,然後自己一個人數錢。」

原來是這樣。說到底還是一個利益分配的問題,而且牽涉的利益越大,這裡面的矛盾便越尖銳。

「有人公開跳出來反對了嗎?」

「那倒沒有。因為都答應來參加會議了,現在又反對,未免太難看。不過背地裡的小動作就難說。」

催眠師大會的背景算是弄清楚了。再聯繫那個網帖深入斟酌,羅飛也覺得凌明鼎的憂慮不無道理,他便問對方:「如果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樣,你準備怎麼應對呢?」

「在後天的大會召開前,我都不想去追查幕後的黑手。因為追查會造成內部的混亂,這種混亂甚至比那個網帖本身的影響更大。」

「我能理解。」羅飛思考了一會兒,又道,「你沉住氣的話,那人說不定還會自己跳出來。」

凌明鼎心領神會地笑了笑,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既然我們的思路是一致的,那就應該坦誠相待。」基於探案的角度,羅飛再次提出要求,「請告訴我,目前你懷疑的對象是哪幾個?」

凌明鼎和羅飛對視著,似乎想從對方的目光中判斷點什麼。

羅飛繼續勸說:「我會派人對他們進行監控,但決不會驚動他們。這樣,萬一有人再想搞什麼舉動時,我們就能及時阻止。」

「好吧。」凌明鼎被說動了,「我報幾個名字,你記一下。」

羅飛朝身旁看了一眼,小劉連忙拿出筆記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楊冰,『長江催眠師協會』的會長;周懷谷,『華夏催眠師協會』的會長;秦天,這是個自由人,剛剛從國外留學歸來。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三個人了,其他人都不具備在鬧市區移情催眠的實力。」

小劉把相關信息核實記好。羅飛則在現場下達了命令:「你去安排一下,把這幾個人監控起來。」

凌明鼎很嚴肅地提醒道:「一定要非常小心。這幾個人如果展開反擊,你們的人會很危險!」

小劉可是剛剛領教過催眠術的厲害,他咧了咧嘴,心有餘悸。

羅飛也強調說:「保持監控就行。有什麼情況及時匯報,不能擅自行動。」

凌明鼎抬腕看看手錶,似乎有結束交談的意思。羅飛也識趣,便順勢告辭說:「那就先這樣吧。你這邊事情也多,我們先走了。」

「好,有什麼情況我們隨時聯繫。」凌明鼎一邊說一邊起身送客,當羅飛等人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又問了句,「我下午去醫院看望那個被咬傷的人。你們去不去?」

羅飛還沒來得及答覆,陳嘉鑫在一旁插話說:「是那個受害的司機?我……我也想去看看。」

凌明鼎和小伙子對了一眼,他很快發現對方的目光有問題,便詢問道:「你和這事有關係?」

「他就是案發當天在現場處置的警察。」羅飛介紹說,「那個『殭屍』就是被他擊斃的。」

「哦。」凌明鼎繼續盯著陳嘉鑫的眼睛,他從中讀出了更多的東西。最後他微微一笑,說道,「那你就一塊兒來吧——我能夠幫你。」
《邪惡催眠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