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催眠下的「記憶障礙」

01

回到刑警隊之後,羅飛召集專案組成員開了一個緊急會議,詳細佈置了下一步的工作。

鑒於案情的變化,警方將把更多的力量投入到對網絡線索的追查,重點就鎖定在「憤怒的犀牛」身上。警方的行動因此也被命名為「獵犀行動」。

另外一路人馬的任務是要查明那個扎破塗連生車胎的人到底是誰。因為「犀牛」列出的懲罰名單一共有六個人,其中趙麗麗、姚舒瀚、李小剛三人已經遇害,另外三人中林瑞麟和朱思俊已納入警方視線,唯有扎車胎的人物尚身份不明。警方必須搶在「犀牛」之前找到此人,以免可怕的殺戮再次發生。

會後小劉獨自留下向羅飛匯報了前期任務中的某個進展:「那個仿真娃娃的銷售商已經查到了,是一個月之前通過網購的形式售出的,收貨地址就是正宜巷現場。」

「收貨人的信息呢?」

「簽收單上的署名是『張偉』,全國戶籍網絡中叫這個名字的人有好幾十萬,龍州本地的也超過一千了,逐一排查的話需要不少時間。」

羅飛揮揮手說:「不用查了,肯定是個假名。有沒有其他實名的信息?」

小劉搖搖頭:「簽收單上留了一個手機號碼,但沒有經過實名登記,現在已經停機。另外付款採用的是貨到付現金的方式,所以也查不到什麼。」

羅飛「嗯」了一聲,並未顯出太多的失望。因為他很清楚對手的實力,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查到對方的底細,那真叫撞大運了。

這個話題結束之後,小劉又向羅飛請示道:「對蕭席楓的訊問什麼時候開始?」因為傳喚的時限只有二十四個小時,所以他覺得這個事情不容拖延。

羅飛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不用問了,再問也問不出什麼。」

「啊?」小劉眨眨眼睛,「那什麼意思?放人嗎?」

「人當然不能放。」羅飛屈指成環,在桌面上重重一敲說,「現在情況還不明朗,萬事都得謹慎。先把他扣住,等這二十四個小時過去了,還得派得力的警員牢牢地盯住他。」

小劉明白羅飛的用意了。蕭席楓態度曖昧,敵友難分。他自稱和「犀牛」在現實中並無瓜葛,但焉知此言真偽?「犀牛」以催眠手法殺人,會不會就是受到蕭席楓的指點呢?在當前這種微妙的形勢下,先把蕭席楓扣住不失為一種既省心又安全的應對方式。

隨後羅飛又主動問小劉:「朱思俊在哪兒呢?」上午從蕭席楓處離開之後,羅飛第一時間吩咐小劉把朱思俊接到刑警隊來。畢竟此人也是「犀牛」懲罰名單上的一員,處境危險。

小劉答道:「在接待室呢。」

「帶他到我的辦公室,我要跟他談談。」

說完羅飛起身先去了辦公室,沒過幾分鐘,小劉帶著朱思俊也來了。

羅飛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那張椅子,讓朱思俊坐過來。待後者入座後,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知道你隱瞞了一些事情。」

朱思俊忐忑地垂著頭,不敢和羅飛對視。

「把頭抬起來,看著我。」羅飛的聲音不大,卻透著命令般的口氣。朱思俊乖乖抬頭,對方那銳利的目光令他如坐針氈。

讓對方承受了足夠的壓力之後,羅飛這才切入正題:「那天趙麗麗和姚舒瀚到塗連生的卡車上去找狗的時候,你仍然在現場沒有離開,對不對?」

朱思俊快速地點了一下頭以示回應,他的心理防線已被輕易突破。但面對羅飛這樣強大對手,這反讓朱思俊有了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羅飛繼續問道:「然後發生了什麼?」

朱思俊如實回答:「他們在車上找到了那條狗,但是狗已經死了,所以他們就和塗連生發生了爭執。」

「具體的爭執過程呢?說得詳細一點。」

「趙麗麗看到狗死了就開始哭,一旁的姚舒瀚幫女人出頭,對塗連生又打又罵的。塗連生也不敢反抗,只是辯解說這事和他無關,他只是個開車的。我過去把姚舒瀚攔下來,讓塗連生給林瑞麟打電話。但林瑞麟這傢伙油滑得很,根本就不肯過來。於是趙麗麗和姚舒瀚就咬定了塗連生,一定要他賠狗。他們說那是一條進口的純種金毛,什麼成本價、飼養費、感情損失費加起來開價十萬。塗連生傻眼了,說他賠不起。那個女的就在一旁冷笑,說看你個傻逼樣也賠不起!賠不起你就得給我的狗跪下來磕頭認罪!塗連生當然不肯。姚舒瀚又開始動手,他上去就扇了對方兩個耳刮子,我都沒來得及攔。」

「沒來得及攔?」羅飛冷冷說道,「你是根本就沒想攔吧?」

朱思俊在椅子上扭動著身體,顯得很不自在。片刻之後,他勉力搜羅出一些為自己分辯的借口:「畢竟人家的狗已經死了,塗連生又賠不起。總得讓對方出出氣吧?」

「出什麼氣?這事和塗連生有關係嗎?姚舒瀚和趙麗麗擺明了是仗勢欺人!你呢?你也看著塗連生老實好欺,所以在中間和稀泥拉偏架。」羅飛的情緒有些激動,他伸手指著朱思俊胸前的警號質問,「你這種態度,對得起你這身警服嗎?」

朱思俊無言以對。沉默許久之後,他苦笑著反問:「羅隊長,你知道我這身警服是怎麼來的嗎?」

這話倒把羅飛問愣了。

朱思俊便開始講述:「我無錢無勢,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去參了軍。退伍的時候家裡通不上關係,只能分配到交警隊當個輔警。然後開始報考公務員,連續三年都沒考上。不是我成績不夠,是因為每年都有關係戶把我頂下來。第四年終於空出了一個名額,老天開眼讓我給中了。有了正式編制之後,我更是兢兢業業,謹小慎微,從不敢出一點點的差錯。」

講完自己的經歷後,朱思俊自嘲般「嘿嘿」乾笑了兩聲,又道:「我說這些並不是要抱怨什麼。我只是想說,像我這樣的人,看起來是個警察,出去執勤挺威風的。可實際上我算個什麼?能踩在我頭上的人太多太多。我熬了七年才穿上的這身警服,別人想要扒掉只是分分鐘的事情。姚舒瀚年紀輕輕地就開了輛保時捷,傻子也知道他的背景有多厚。我一個小交警,能攔得住嗎?他打塗連生肯定是沒道理,但只要能把事情平了,哪怕要我去挨那兩下我都願意!」

聽了對方這番無奈的講述,羅飛覺得又可憐又可氣,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旁邊的小劉畢竟年輕氣盛,站出來指責道:「再怎麼樣,你們也不能讓一個活人給死狗下跪!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這一跪導致塗連生受辱自殺,最終引發了這兩天的連環命案!」

朱思俊攤著手,顯得有點委屈:「我可沒讓塗連生給死狗下跪,這事確實太侮辱人了。我當時的想法就是讓姚舒瀚打幾下出出氣就算了。塗連生的體質很好,像姚舒瀚這樣的小白臉也打不壞他。但後來塗連生自己被嚇住了,他願意跪,我也沒有辦法啊。」

「嚇住了?」羅飛追問,「怎麼被嚇住了?」

朱思俊道:「姚舒瀚後來放出狠話說:『你又不賠錢,又不下跪認罪,你信不信我帶人抄了你的家,砸了你的房子!』塗連生一聽這話就害怕了,求饒說:『我跪,我跪。』我當時也覺得不太恰當,但又想如果雙方都能接受,能盡快把事平了也好。反正現場也沒其他人,這事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正猶豫的時候呢,塗連生已經跪下了。然後趙麗麗和姚舒瀚又一齊按著他的脖子,強迫他給死狗磕了三個頭。」

羅飛冷眼看著朱思俊,他知道對方肯定有意無意地在摘清自己。活人給死狗下跪這種事實在是聳人聽聞,已完全突破了一個執法警察的處事底線。不過羅飛現在也不想再去追究朱思俊的責任,他必須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案件本身。

「我知道的都說完了,這次真的是毫無保留。」朱思俊見羅飛停止了詢問,便試探道,「我可以回隊裡了嗎?」他說的「隊裡」當然是指交警隊,而不是刑警隊。

羅飛立刻給出回復:「不行,你只能待在刑警隊,不能離開。」

朱思俊用請求的語氣說道:「我下午還有執勤任務呢。」

「你還想著執勤?」羅飛鄭重地警告對方,「實話告訴你吧,你也上了兇手的死亡名單,我們這是在保護你!」

朱思俊露出驚訝的神色。不過當最初的震愕過去之後,他又向羅飛問道:「這麼說的話,你要我留在刑警隊並不是強制措施?」

羅飛回答說:「不是。」強制措施需要辦理相關手續,這對於被保護對像顯然不適用,同時也不需要——已經有三個人遇害,致命的危險在那兒明擺著,誰會拒絕警方的保護?

可朱思俊偏偏拒絕了:「不是的話,那我就選擇離開。」

羅飛詫異地詢問:「為什麼?」

「我們隊裡有個副中隊長的職位正在競聘,我也報名了。下個月就要出結果的,」朱思俊解釋道,「我不想在這個關頭影響工作。」

羅飛瞪著眼睛,覺得對方的這個理由簡直是難以理喻。一個陞遷的機會難道比生命安全更重要嗎?

朱思俊看出了羅飛的態度,他自慚地苦笑道:「羅隊長,我知道你很難理解。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理解我呢?你是神探,是龍州警隊的傳奇,一個小小的副中隊長對你來說算什麼?可我不同,我就是一個平庸無能的底層警員。想陞遷不但要數著年頭排隊,還要躲開那些隨時會空降的關係戶。今年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機會,錯過了這一次,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羅飛還想開導對方:「只要留得青山在,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嗎?」

「如果我今年能聘上副中隊長,明年或許就可以爭取到局裡的內部房。我和對像談戀愛三年了,就等著房子結婚呢。所以我等不了。」朱思俊頓了頓,反過來開始勸導羅飛,「你們也不必這麼緊張吧?說得好像我一出刑警隊就活不了似的。那傢伙的照片我已經看過,作案手法也知道,我好歹也是個警察,這還能中了他的招?」

看這副架勢,羅飛知道是無法說服對方了。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煩悶,血壓衝上來,頭漲欲裂。無奈之下,他只好揮揮手,嘶啞著聲音說了句:「隨便你吧。」

朱思俊立刻起身道別。等他走出門外之後,羅飛轉過頭吩咐小劉:「找兩個人跟著他,暗中保護一下。」

「好的。」小劉見到羅飛滿眼血絲的樣子,他禁不住有些擔憂,「羅隊,你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羅飛用雙手掌心狠狠地揉了幾下太陽穴,說:「你不用管我。」

小劉「哦」了一聲,轉身離去。

羅飛拿起電話撥了張雨的手機號,接通之後直接說道:「中午一塊吃飯吧,我請你。」

「中午啊?」張雨的口氣有些猶豫,「你嫂子已經做好了飯菜,等我回去吃呢。」張雨就住在公安局的家屬樓,因為離得近,經常回家吃午飯的。

羅飛一般不喜歡勉強別人,但這一次他態度堅決:「我有事要跟你說呢。你先過來吧,嫂子那邊我來想辦法。」

02

出刑警隊往東不遠的路口上新建了一幢綜合性商業大廈,大廈一樓有一家本地品牌的快餐連鎖店,羅飛就把張雨約在了這裡。

張雨一落座先把自己的手機丟在羅飛面前:「把你嫂子那邊安排好。你說過的啊,這事你負責。」

羅飛開了個玩笑:「四十多的人了,家教還這麼嚴啊?」

張雨道:「前兩天連軸轉,好幾頓沒在家吃了。今天不是剛閒下來嗎?你嫂子特意下廚想慰勞慰勞我的。都答應回家了,真沒法改口。」

羅飛擺擺手,意思讓對方別操心。然後他掏出自己的手機,隨口問了句:「你家座機號碼多少?」

張雨報出一串數字,羅飛照著摁下,片刻後電話便接通,「喂?」張雨的妻子王茜在聽筒那邊答了一聲。

羅飛自報家門:「嫂子?我羅飛啊。」

「哦。」王茜回應,「你找老張啊?他還沒回家呢。」

「我知道他還沒回家,我是想問下他的手機號碼。」羅飛編了個理由說,「我前兩天剛換了手機,存的電話號碼都找不到了。」

「好,你記一下。」王茜在電話裡把張雨的手機號碼報給了羅飛,羅飛則裝模作樣地記了下來,然後便道謝掛斷了電話。

張雨瞪大眼睛看著羅飛,不知道對方在搞些什麼名堂。

羅飛這時又把張雨的手機推還給對方,說:「給嫂子打個電話吧。」

張雨眨了眨眼睛:「打電話怎麼說?」

「你就問她:『你怎麼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羅飛了?現在人家約我吃飯,我回都回不掉。』記住,要帶一點責怪的語氣。」

張雨有些含糊:「這能行嗎?」

「肯定行。」羅飛推著手機催促,「快點吧。」

張雨拿起手機開始撥號,等電話通了之後,他便按照羅飛的設計問妻子:「你是不是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羅飛了?」

「是啊。」

張雨埋怨道:「哎呀,你別告訴他啊。現在他要請我吃午飯,我回都回不掉了。」

「啊?他喊你吃飯啊?我還以為是工作上的事呢。」王茜鬱悶了一會兒,反問道,「你沒說家裡已經做好了飯了嗎?」

「現在說也晚了,你接電話的時候說就好了。」

「我哪想到那麼多。」王茜無奈之下,只好提了個折中的方法,「算了吧,燒好的菜我給你留著,等你晚上回來吃。」

「只能這樣了。」張雨顯得很不情願似的,臨掛電話前還有模有樣地歎了口氣。

羅飛沖張雨豎著大拇指,誇讚對方表現得不錯。

「你這方法還真行。」張雨「嘿嘿」笑了兩聲,又道,「也是你嫂子腦子不轉彎,這事和她說沒說號碼有什麼關係?就算她不說,難道就查不到了嗎?」

「面對這種突發的意外情況,很少有人會深究邏輯合不合理。」羅飛頓了頓,特意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女人。」

張雨笑瞇瞇地看著羅飛:「你什麼時候對女人這麼有研究了?」

羅飛攤攤手說:「我並沒有特意研究女人。這只是一種瞬間催眠的手法,只不過對於女人更有效一些。」

「哦?」張雨愈發來了興趣,「是一種催眠手法?」

「簡單來說就是拋出一種因果關係,同時表達出一種強烈的情緒,使得對方未經思考便被這種情緒感染,進而在言行上遭受誘導。很多街頭騙局都會用到這樣的手法,比如說有些人會編造一個落難的故事,借此在街頭向過路人乞求援助。那些故事充滿了漏洞,但還是有很多人會上當。究其原因,就是受騙者在理性的思考之前,已經率先受到了表演者的情緒影響。」

「也就是說,在這種帶有欺騙性質的催眠手法裡,因果和邏輯是次要的,情緒才是主要的?」張雨總結道,「所以只要我打電話的時候帶著責備的口吻,你嫂子就會主動把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

「是這個意思。」羅飛接著又道,「我們再舉個例子吧。比如說你去銀行櫃檯取錢,前面有一個女人在排隊。你很著急趕時間,所以想插隊到在這個女人之前辦理。你會怎麼和她商量這事呢?」

「我當然會說出我要趕時間的理由啊,希望能得到對方的理解。」

「作為一個有禮貌的紳士,你確實應該這麼做,但效果未必好。」羅飛看著張雨說道,「你不如上前用焦急的語氣直接對她說:『請讓我先辦理吧,因為我必須要先辦!』」

「必須要先辦……這叫什麼理由?」

「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情緒。你對理由的解釋越詳細,情緒就越弱,所以效果反而不好。」羅飛解釋說,「這個例子是做試驗印證過的。結果表明我說的方法比你的成功率要高好多倍。」

「是嗎?」張雨皺著眉頭,有點將信將疑的樣子。

「要不我們現場來做個試驗?」羅飛一邊說一邊抬起頭向四周環顧,看來是想要尋找一個試驗目標。

張雨立刻表示贊同:「好啊。」反正現在點的餐還沒上來,閒著也是閒著。

片刻後羅飛的搜尋有了結果,他指著快餐店的玻璃牆問道:「你看到外面那個推銷香水的女孩沒?」

張雨點點頭。快餐店外是大廈的一樓底商,人流熙熙攘攘。對面設了個賣香水的檔口,有個年輕的女孩正站在玻璃牆邊,她手裡拿著一瓶香水,伺機向過往的行人介紹推銷。如果有人感興趣駐足,女孩就會噴出一點香水到對方的手腕,供人嗅聞品評。

羅飛說:「我可以讓她把香水噴到我的嘴裡。」

張雨笑了笑,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從邏輯的角度來說他不相信羅飛的話,因為誰都知道香水這玩意兒不是往嘴裡噴的。但現在羅飛強調的恰恰不是邏輯,而是情緒。張雨很想看看情緒到底是怎樣讓一個香水推銷員做出這般荒謬的事情。

羅飛起身向著店外走去。這時恰有一對戀人被女孩吸引,他們停下腳步想感受一下這種香水。羅飛便跟在這對戀人身後靜靜等待。

女孩將香水分別噴在了那對戀人的手腕處。那兩人聞過之後又低聲討論了一會兒,他們似乎無意購買,很快便雙雙離去了。

這時羅飛上前一步來到了女孩面前。女孩機械性地舉起了手裡的香水瓶,按照她的設想,羅飛此刻應該抬起手腕配合自己。可對方卻沒有抬手,他雙手插著腰,突然間把嘴張到最大,就像是一個牙疼的病人在等待醫生檢查一樣。

女孩愣住了。她也張開了嘴,舉著香水瓶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情呆若木雞。

羅飛說話了:「不是噴嘴的嗎?」雖然是個問句,但他的語氣非常肯定,用的是一種類似於反問的口吻。

女孩被問蒙了。她喃喃地自語道:「不知道可不可以噴嘴?」一邊說一邊把香水瓶湊到眼前,想要看看瓶子上貼的說明書。

羅飛輕輕推了一下女孩的手,催促道:「可以的,快噴吧!」說完再次張開了大嘴。這次他語氣更加確定,就像是下命令一般。同時他神色急切,似乎不想耗費太多的時間。女孩的情緒完全受到了羅飛的引導,她顧不上去看說明書了,只下意識地把香水瓶對準了面前的那張大嘴。

就在女孩想要按下噴頭的瞬間,羅飛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另一隻手則擺出了「OK」的造型,衝著玻璃牆那邊比劃了一下。

張雨在快餐店內信服地拍著手。

「這個不能噴嘴的。」羅飛微笑著告訴女孩,隨後便轉身走回了快餐店。只留下女孩呆站在原地,兀自滿頭霧水。

羅飛重新落座。這時餐廳服務員也將兩份套餐端了上來。張雨拿起筷子擺出開吃的架勢,同時他看著羅飛說道:「你有成為一名催眠師的潛質。」

「催眠師?」羅飛搖搖頭,「我還差得遠呢。」

張雨衝著餐廳外的那個女孩努了努嘴,說:「我看你剛才的催眠表演非常精彩啊。」

「我只是研究了一些催眠方面的理論。剛才的表演算是一個小小的應用,但這根本不算真正的催眠。真正的催眠是去探索對象的潛意識世界,那是一個互動的過程。我還不具備這種能力。」

「你對理論鑽研得這麼透,技巧方面只要找個催眠師學一學,應該很容易上手吧。」張雨說完扒了兩口飯菜,讚道:「味道還不錯。」

羅飛也拿起筷子吃了兩口,然後他繼續回應對方:「其實我的性格並不適合學習催眠術。」

「哦?」

「一個好的催眠師要有引導對像潛意識的能力,換句話說,他的情緒需要和催眠對像完全融合。而我做不到這一點,我更喜歡當一名旁觀者。」

張雨理解羅飛的意思,他點頭道:「旁觀者清,所以你不願入局。這的確和你的性格有關,你太冷靜了。」

「我沒有興趣去感染別人的情緒,更不願意受到別人的感染。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既成不了一個好的催眠師,也算不上是一個好的催眠對象。」

「既然這樣,」張雨聳聳肩膀問道,「你幹嗎還要花時間研究催眠?」

沉默片刻之後,羅飛答道:「因為我不想再被催眠了。」

「哦。」張雨明白了,他用一個詞總結道,「習武防身。」

羅飛「嗯」了一聲。他一想起曾經有過的不愉快的經歷,腦袋便開始漲痛。

這時又聽張雨問道:「對了,你說有事要跟我說的,到底什麼事啊?」

羅飛回答說:「幫我找點安眠藥吧,要見效快、副作用小的。」

張雨瞪大了眼睛追問:「幹什麼?」

「我已經連續失眠兩天了。」羅飛一邊說一邊用手揉著自己的腦袋,表情痛苦而又疲憊。

「怎麼回事?壓力太大了?」張雨頗為不解。要說眼前這樁案子確實離奇,但羅飛也是十多年的老警察了,什麼陣仗沒見過?不至於壓力大到連續失眠的地步吧?

羅飛道:「我是不敢睡著。」

「不敢睡著?」張雨蹙起眉頭,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羅飛看著張雨:「你知道嗎?像我這種人是很難被催眠的,而唯一能讓我中招的方法,就是趁著我昏昏欲睡時下手。」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睡著了,就有可能被催眠師催眠?」

「不是睡著,是臨睡前的那種狀態。」羅飛覺得有必要從催眠原理的角度給對方詳細地講解一下,「催眠的本質就是對潛意識世界的探索。按照對潛意識的控制權,又可以分為淺度催眠和深度催眠兩種方式。淺度催眠時,潛意識的控制權仍然掌控在被催眠對像手裡,催眠師只是起到配合和輔導的作用,從表徵上來看,催眠對像此刻是清醒的,只是他的心理世界變得更加敏銳;而深度催眠時,潛意識的控制權則會被催眠師接管,這時催眠對象就會失去自主意識,言行全都受到催眠師的引導。而我是屬於自我控制欲很強的人,絕不會主動把意識的控制權交給他人。所以催眠師很難對我實施深度催眠術。」

張雨點點頭,表示聽懂了。然後他又問道:「那這事和睡覺又有什麼關係?」

「一個人睡眠時其實也是進入了潛意識的世界。只是這時他的思維完全散亂,既不受自己的主觀引導,更不會受到其他人的控制。就是說在完全睡著的情況下,我也不會被催眠師催眠。但是人在臨睡前會有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這時人的主觀思維仍然在發揮功效,可自我控制能力已經大大降低。如果催眠師抓住這個機會乘虛而入,即便是我這樣的人也會遭遇深度催眠。」羅飛略作停頓之後,又舉例說,「我去年兩次遭受深度催眠都是在這種狀態下發生的。第一次是在省城,白亞星用上了催眠眼鏡和風箏,再配以輕音樂,使我在不知不覺中疲倦欲睡,然後對我催眠成功;第二次凌明鼎也如法炮製,他搭載我在高速上跑夜車,故意叫我幫他看路。單調的場景很快讓我睏倦,後來他又用車頭上的掛件來掃我的眼睛,我本能地閉了眼,凌明鼎就趁著這個當兒下達了催眠的指令,我再一次中了招。」

聽完羅飛的這番自述,張雨大概明白了:「那兩次經歷讓你有了心理陰影,所以你很擔心自己在入睡的過程中再次遭到催眠?」

羅飛神色嚴峻地點了點頭:「沒錯。這次又發生了催眠殺人案,我總覺得自己有個軟肋已經被對手攥住了。這種擔憂令我無法入睡。」

張雨咧咧嘴說:「這又何必呢?你在自己房間裡睡覺,怎麼可能被別人催眠?」

羅飛苦笑道:「我也知道這種擔憂是多餘的。可是一旦到達那種半睡半醒的狀態時,我就無法控制心中的恐懼感,所以我一次次地被驚醒,然後就睡意全無。」

「這樣下去可不行!」張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鄭重其事地提醒道,「你越是不睡,就越疲倦,真正遭遇那個催眠師的時候,就越容易被對方得手!」

「是的。」羅飛重重地歎了口氣,「今天上午我去蕭席楓那邊走訪時就已經明顯不在狀態。我也知道這樣下去肯定不行,所以才讓你幫忙找點藥物。」

張雨斟酌著說道:「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萬一形成藥物依賴可就麻煩了……」

「我明白。只是臨時頂一頂,現在這情況總得想個辦法解決啊。」

張雨又琢磨了一會兒,他也拿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案,只好無奈答應:「那好吧……吃完飯我就幫你找找,下午上班的時候送給你。」

既得到了對方的承諾,羅飛便開始安心吃飯。快要吃完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小劉,羅飛連忙接通詢問:「什麼事?」

「羅隊,你趕快回隊裡吧。」小劉在電話那頭憂慮地說道,「林瑞麟有問題!」

03

羅飛匆匆回到刑警隊,在會議室和小劉碰了面。在座的還有外圍監控排查組的警員虞楠。根據先前的安排,此人負責調查林瑞麟飯店和住所附近的監控錄像,以尋覓犯罪嫌疑人的活動軌跡。

小劉早已準備好筆記本電腦和投影儀,急著要向羅飛展示一段錄像。

「這是百匯路工商銀行門口的監控探頭拍到的,具體地點位於錦繡飯店往東八百米。」小劉快速介紹了錄像的採集地點,然後點下了播放按鈕。

屏幕右上角有時間標記,這段錄像起始於昨天(六月六日)凌晨一點二十三分十八秒。

攝像頭的對面有一條小街,所拍位置可以算是一個丁字路口。凌晨時分鮮見行人,所以林瑞麟的身影進入畫面時便非常明顯。

當時林瑞麟獨自一人從東往西而行,結合林之前的自述,可知他是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腋下夾著個手包,腳步匆匆,同時還不停地左顧右盼,神色好像蠻警惕的。

羅飛在心中暗自揣摩:林瑞麟當時還不知道自己已深陷危局,他的警惕應該源自於腋下的手包——那裡面或許裝著飯店全天的營業款。

小劉在一旁配合著畫面開始講解:「這個路口是林瑞麟從飯店回家的必經之路。他在這裡轉彎,沿著小街再走五百米左右就到寶帶新村了。」

果然,林瑞麟到了路口往左一拐,向著街內走去,他的身影隨之消失在畫面外。

羅飛喊了一聲:「停!」然後晃著食指說道:「往回倒一點點。」

小劉知道羅飛想看的是什麼,直接調整畫面定格在最關鍵的地方。

那正是林瑞麟轉身要向街內走的瞬間,當畫面定住之後,他的某些肢體動作便顯現出來:雖然身體在往左轉,但林瑞麟的腦袋卻偏向右側,他的視線盯在了街口東側的牆角,似乎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由於攝像角度的限制,羅飛無法看到牆後的情形,不過某些信息仍然可以通過監控畫面顯現出來。

肯定有一個人正站在林瑞麟的視線上,畫面中雖然沒有直接呈現,但此人的影子卻被身後的路燈投射出來,映在了路口的地面上。

一個並不算清晰的人影,但足以引起羅飛的關註:因為那影子的背部有一大塊凸出的部分,看起來就像是身負著一個碩大的背包。

身負背包,這正是嫌疑人作案時一個最重要的裝扮特徵!羅飛盯著那個影子看了許久,越來越堅定心中的某個判斷。隨後他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吩咐說:「繼續播放吧。」

小劉點了播放鍵。錄像中的林瑞麟走進了街內,而路口的那個影子也跟著移動起來。片刻後兩人一同從畫面裡消失。從行動上來看,那個神秘的人影顯然是專門在街口等待林瑞麟的。

「往後就沒什麼了。」小劉中止了播放,他把錄像調回到那個影子出現的瞬間,然後指著身旁的虞楠說道,「他反覆排查了相關區域內的監控,在看到第三遍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疑點。」

「很好。」羅飛讚了句,「很耐心,很細緻!」

那個影子在畫面中停留的時間長不逾秒,要想在多地點、長時間的監控錄像中發現這樣的微小細節,著實不易。

「從這裡到寶帶新村不過是三五分鐘的步程。可是林瑞麟直到一點五十分才出現在小區門口,這二十七分鐘的間隔顯然不太正常。我就是因為這個才反覆查看錄像的。」虞楠半匯報半解釋地說道,說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有羅隊的火眼金睛,哪用得著費這麼多事?」

這並不是虛偽的奉承。羅飛第一次看錄像時就敏銳地抓住了問題所在,這番本領著實讓人欽佩。

「二十七分鐘……」羅飛用指尖輕敲桌面,品味著這個時間間隔所暗示的信息。片刻後他論斷般說道,「這樣看來,犯罪嫌疑人其實已經和林瑞麟有過接觸了!」

「沒錯。這個時間間隔正符合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規律!」小劉皺著眉頭,神情中透出深深的憂慮,「我覺得這事很不妙,所以趕緊叫你回來。」

此前趙麗麗和姚舒瀚被人用催眠手法謀害,犯罪嫌疑人在現場停留的時間就是二十來分鐘。以此類比,是否說明林瑞麟已經遭受到嫌疑人的催眠?想到此處,羅飛也免不了要為保護對象的安危操心起來,他立刻向助手詢問:「林瑞麟現在情況怎麼樣?」

「他看起來倒還正常。我安排了兩個人在接待室裡看著他呢。錄像上這事我還沒急著問他。」

既然林瑞麟已經和嫌疑人有過接觸,安排兩個人對他進行貼身防護是有效且必要的舉措。而此前林瑞麟為何對遭遇嫌疑人之事隻字未提?小劉吃不準其中的隱情,他不敢貿然行動,一切只等羅飛回來定奪。

「走吧,去接待室!」羅飛起身揮揮手說,「把筆記本也帶上。」說完便和小劉結伴出門而去,虞楠則自回監控組迎接新的任務。

到了接待室,卻見林瑞麟正坐在會客沙發上。小劉安排的兩個人一邊一個把他夾在中間。三個人也沒什麼話,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氣氛倒有些滑稽。

羅飛叫那兩人到門口守著,然後他自己搬個椅子坐在了林瑞麟對面。小劉則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林瑞麟身旁。

「出什麼事了啊?」林瑞麟翻眼看看羅飛,不滿地嘀咕道,「午飯都沒吃飽,就被你們請到了這裡!」

羅飛直接問道:「昨天凌晨,你在飯店打烊之後步行回家,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人?或者發生什麼事?」在問話的同時他緊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捕捉對方的情緒變化。

「沒有啊。」林瑞麟很快速地給出回復。他的視線並沒有閃爍,瞳孔也沒有收縮。

羅飛又問:「你正常步行回家,路上需要多長時間?」

「十幾分鐘吧。」

「我們查了沿途的監控,你從工商銀行那個路口走回寶帶新村小區就花了二十七分鐘。你確定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發生別的事情?」

林瑞麟一愣,然後他眨了幾下眼睛,似乎在回想當時的情形。可他最後還是堅持說道:「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但我確實沒遇見什麼特別的人和事。」

羅飛沖小劉使個眼色說:「你把錄像給他看看。」

小劉調出剛才那段錄像放了一遍。林瑞麟看完之後咧咧嘴說:「怎麼了啊?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小劉便把錄像定格在那個神秘人影出現的瞬間,然後他指著電腦屏幕提醒林瑞麟:「你轉彎的時候一直在盯著右手邊看,那裡有個人呢,地上有影子的,注意到沒?」

林瑞麟也看見了:「嗯,好像是有個人。」

小劉追問:「你對這人有印象嗎?」

林瑞麟搖著頭說:「沒印象了。就是個過路人吧,隨意瞅兩眼的,哪能個個都記住?」

小劉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羅飛一眼,羅飛點點頭,示意可以和對方攤牌。於是小劉便正色說道:「這可不是什麼過路人!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傢伙就是殺害趙麗麗等人的兇手!」

「啊?」林瑞麟吃了一驚。他的身體先是本能地往回縮了一下,隨後又湊過去細細端詳,片刻後他嘟囔著說道:「這不就是個影子嗎?什麼都看不清啊,你們怎麼知道他就是兇手?」

小劉翻出一張犯罪嫌疑人的截圖照片,和電腦屏幕上的影子比較著說道:「你看這兩個身影像不像?而且他們都背著一個大包,如果只是路人的話,這也太巧合了吧?更重要的是,你和那人一起走進小街,然後過了二十七分鐘才回到寶帶新村。這裡面富餘的時間去哪裡了?」

林瑞麟的思路顯然是被小劉帶動了,他的臉色變得僵硬起來。沉默良久之後,他用忐忑的口吻反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羅飛接住話頭回應說:「我們覺得犯罪嫌疑人已經對你實施過一次催眠,就在那條小街裡。」

「不可能的!我根本沒見過這傢伙!」林瑞麟用手指猛戳著小劉手中的照片,顯得有些激動,「難道我會騙你們?」

羅飛默默觀察著林瑞麟的情緒變化,他知道對方的激動源自於心底的恐懼。不僅僅是恐懼那個兇手,更是恐懼於一些無法理解卻又的確發生的事情。在輕歎一聲之後,羅飛告訴林瑞麟:「你沒有騙我們,你只是不記得了。」

虛張聲勢的氣囊被刺破了,林瑞麟喘著粗氣癱靠在沙發上,活像是一隻頹廢的蛤蟆。「不記得了……我怎麼會不記得了?」他喃喃自語道,「這就是昨天的事情啊……」

一件明明就發生在眼前的事情,自己怎麼會那麼快忘得乾乾淨淨?這種經歷完全超出了正常的人生體驗,也給林瑞麟帶來深深的迷惘和不安。

羅飛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他沖小劉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起身準備往屋外走。林瑞麟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他慌亂地問道:「羅警官,我現在該怎麼辦?」

「就待在這裡。不要亂跑,更不要吃任何東西。」羅飛嚴肅地說道,「我們會派專人保護你,也會想辦法盡快解決你的困境。」

林瑞麟連身應諾:「好,好。」

羅飛和小劉來到屋外,守候在門口的那兩個警員便繼續回到屋內保護林瑞麟。

「他被設了記憶障礙嗎?」小劉往身後回望了一眼,稍稍壓低聲音問道。他知道催眠師有能力抹去對象的記憶。在半年前和凌明鼎打交道的時候,小劉更親身領教過這種高超的手段。當時凌明鼎只是略施小技,便令他在瞬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羅飛點點頭,對小劉的這個判斷表示認同。

「可那傢伙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皺眉苦想片刻之後,小劉又猜測道,「是不是本來想送貨殺人的,結果出了什麼意外,導致殺人計劃無法進行,為了不暴露目標,兇手便對林瑞麟實施催眠術,抹去了他的這段記憶?」

羅飛「嗯」了一聲,說:「有這個可能。不過這屬於最樂觀的估計了。」

「那……如果悲觀一點呢?」

羅飛便說出悲觀的預想:「兇手很可能已經完成了給林瑞麟送貨催眠的計劃,但是他又不想讓對方立刻死掉,所以又設置了一個記憶障礙。」

小劉跟著羅飛的思路追問:「為什麼不想讓林瑞麟立刻死掉呢?」

「這個又有很多種可能性了。或許是後續的殺人計劃還沒準備好,所以需要在林瑞麟身上拖延一點時間;又或許是這次計劃本身就設定了延遲的效果,因為這次是公共場合作案,林瑞麟當場死亡的話可能會給兇手帶來風險……」羅飛分析了幾句,隨後話鋒一轉道,「對這個問題可以先放一放。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找到兇手設置的觸發器!」

小劉心中一驚。他理解「觸發器」的概念,有時候催眠師已經給對像實施了催眠術,但效果並不是立刻顯現,而是通過某個特定的事件加以觸發,這個事件便叫作「觸發器」。比如說在半年前的「啃臉殭屍案」中,觸發器就是一個預設好的時間節點;而在「人體飛鴿案」中,觸發器則是養鴿人的哨聲。

如果兇手要讓林瑞麟的催眠反應產生延遲效果,他就必須設置一個觸發器。這個觸發器就像是埋在對像精神世界裡的一顆炸彈,隨時都可能被引爆!想要挽救林瑞麟,警方必須提前一步排除險情!

可是催眠師設置觸發器的手法千變萬化,普通人又該如何破解呢?小劉自己難覓思路,只好又詢問羅飛:「怎麼找?」

「所有的線索都在林瑞麟的腦子裡,我們必須盡快恢復他的記憶!」

「恢復記憶——」小劉沉吟道,「那需要對他再實施一次催眠?」

羅飛贊同地點了點頭。

催眠師設置記憶障礙並不能真正抹去被催眠者的記憶,他只是製造出某種應激反應以引起對象的思維堵塞,進而讓某段特定的記憶在對象的表意識世界中無法被觸及。說得再通俗一點,催眠師就是用某種強烈的情緒切斷對象的主觀思維和特定記憶之間的聯繫通道。

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記憶力會大大下降,甚至很多非常熟悉的東西都想不起來了。比如說「考場昏」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催眠師設置記憶障礙正是基於同樣的原理,當然其中具體的手法會更加複雜深奧。

半年前凌明鼎曾詳細講解過這方面的知識,所以小劉很清楚林瑞麟目前的狀況。要想恢復林瑞麟的記憶,唯一的辦法就是進入他的潛意識世界,找到並且排除兇手所設置的思維障礙,這就意味著要對林瑞麟實施一次新的催眠。

「我去找個催眠師來?」小劉主動請纓。他剛剛對龍州市現有的催眠師進行過一次摸查,手上的名單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羅飛卻沉默不語,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作出了某個決定,便看著小劉說道:「不用找了,這裡就有。」

小劉目光一跳:「蕭席楓?」

「對。這人近在咫尺,而且對案情又非常瞭解。請他出馬不是事半功倍嗎?」

「可是……」小劉困擾地撓著頭皮,「這傢伙會不會不太可靠?」

羅飛理解助手的顧慮。蕭席楓作為案件的相關人,他目前的立場曖昧難辨,因此羅飛才會對他實施二十四小時的強制傳喚。現在要請他來給林瑞麟做催眠,萬一這傢伙和兇手是一夥的,豈不是把羊送入虎口?

羅飛卻有自己的斟酌,他向小劉解釋說:「就是因為不可靠,所以才要試一試他。如果他和兇手沒有關係,那給林瑞麟做催眠的時候就會毫無顧慮;相反的話他就一定有所保留。到時候我會在現場旁觀,他的表現別想瞞過我的眼睛。」

小劉明白了:「嗯,用林瑞麟來試蕭席楓,倒是能一舉兩得。不過……」他又猶豫道,「這樣會不會增大林瑞麟的風險?」

羅飛先前已經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很確定地回答說:「不會。哪怕蕭席楓真的是兇犯同謀,他也不可能在這個場合對林瑞麟下手。你想想,既然兇手已經對林瑞麟設置了延遲催眠效果,現在又怎會急於一時?在警方眼皮底下動手,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對!」聽羅飛這麼一說,小劉也有信心了,他躍躍欲試地說,「到時候我們在旁邊盯緊點,他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所以目前林瑞麟的風險不在於被催眠,而在於等待。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個觸發器什麼時候會引爆。時間拖得越久,林瑞麟的危險就越大。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首選蕭席楓反而是最安全的做法呢!」說完羅飛果斷地把手一揮,算是作了決斷。
《邪惡催眠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