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造化弄人

  那個時候,爹還年輕,遇見大事心就慌了,他看著爺爺的臉色非常難看,又看看我娘軟塌塌倒在地上的屍首,心亂的一團麻一樣。爺爺當時的神色很急促,看見爹發愣,就不斷的催促他。

  「你爺爺說,棺材裡要有三寸的屍水,然後進土一尺,上面薄薄的蓋層浮土,讓我照看著。」

  交代完這些,爺爺一頭就栽倒在地上,連呼吸都斷了。爹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嚇了一跳,隨即又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想讓村子裡的人知道家裡發生的事,所以接下來幾天,就把我帶在身邊。

  娘身上發生了什麼,爹很懵懂,他只覺得爺爺既然出手殺了娘,那就肯定有原因。然而畢竟夫妻一場,念著娘過去對他的好,爹於心不忍,怎麼狠心都下不去手把屍體燒掉。他違背爺爺的意思,找了口薄皮棺材,匆匆把娘下葬,然後才按著爺爺的吩咐,弄棺材,找屍水。爺爺放進棺材後,棺蓋上開了個小洞,然後入土。

  「那幾天時間,你爺爺就和斷氣了一樣,我一直很慌。」

  爹在埋下爺爺的地方一直守了三天,第四天快要天亮的時候,棺材裡的爺爺彷彿甦醒了,棺蓋本來就沒釘死,爺爺從裡面爬了出來,渾身上下都浸著屍水。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爹講了半天,卻糊里糊塗的不怎麼聽的明白。

  「六斤他是在逃避天罰。」太爺怕爹講的不清楚,在旁邊插嘴道:「他用涅槃化道殺了那女人,自己又沒死,這是逆天,逆天必受天譴,他詐死是要躲避天的懲罰。」

  我又一次聽到了涅槃化道,從前別人提起這些,只不過知道個稱呼,卻說不出更詳細的情況,眼下太爺就在場,是個刨根問底的好機會。

  「太爺,把事情跟我再說說行不行?」

  「六斤,我這個兒子,當真是了不得的。」太爺看看我和爹,道:「我們陳家祖祖輩輩,沒有一個人的資質比他更好。」

  和我所知的一樣,涅槃化道,那是我們陳家始祖陳四龍留下的功夫,取神凰浴火,涅槃重生之意。涅槃這詞,本就寓意生和死的雙重含義。始祖陳四龍當年遠遊,等回到家鄉時已經物是人非,他的兒子遠走了,父子失散。陳家流傳下來的物品裡,有修行涅槃化道的法門,卻沒有始祖的姓名。廣雙央弟。

  但這門功夫有嚴重的弊病,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拿出來和敵人拚命的功夫。涅槃化道施展出來,殺敵的同時,自己也會遭到反噬,等於同歸於盡。而且這門功夫修煉的很艱難,辛辛苦苦修煉那麼多年,就為了拿去跟人同歸於盡?所以陳家的後人知道涅槃化道的法門,也沒人去練。

  不過爺爺就是這樣一個異類,他練涅槃化道,而且當年拆遷陳家的祖屋時,從祖屋下面得到了一些東西。他的資質,在陳家歷代人裡面是最特異的,施展涅槃化道而不死。

  然而這個世間的一些東西,冥冥中是有天數的。蚩尤逆天,本來盤踞南疆,非要跟正統的軒轅黃帝爭奪中原,最終戰敗且連累整個九黎年年遭到天劫,神卦門神算,能算出天機卻不敢洩露,一旦洩露就會受到來自上天的處罰。爺爺也是這樣,既然涅槃,那就必死一次,他不死就是逆天,躲的過涅槃化道的反噬,也躲不過天罰。

  我一下就明白了,爺爺用涅槃化道殺了娘,詐死躲避天罰。棺材裡的屍水遮蓋他身上的陽氣,一連三天之後才敢露頭。等他出來,發現爹沒有燒了娘的屍體,大發雷霆,爹就哀求,說娘畢竟是陳家的人,給陳家生了孩子,就算有什麼錯,死了不能連屍首都燒掉。說實話,爺爺對爹是非常疼愛的,也知道爹的心性重情,所以沒再多說什麼,不過重新挖出娘的棺材,裹了層鐵皮,深埋下去,不想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六斤剛剛學會涅槃化道的時候,曾經用涅槃化道殺過人,那場天劫險些沒躲過去。」太爺歎了口氣,道:「當時他沒有經驗,熬了幾天,實在撐不住了,孩子,你該知道你奶奶替你爺爺續命的事情吧。」

  「我知道。」提起這些,我就想起了奶奶,又想起爺爺和莫天晴離開時的背影,心裡生著怨氣,又恨不起來,那種滋味不好受。

  「六斤被逼的沒辦法,只能去死。」太爺道:「正因為這樣,你奶奶才會給他續命。否則,以六斤當時的本事,怎麼可能下水死在河裡?」

  爺爺用了涅槃化道而不死,逆天受罰,當年才會藉故死在水道裡,奶奶替他續命,他活了下來。從那之後,爺爺對涅槃化道慎之又慎,然而當娘生下我之後,他不惜冒著天罰的危險,執意用涅槃化道殺了娘,那說明什麼?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非得讓娘去死,當年他遭遇老刀子,已經被抓到了用鐵鏈鎖著,都沒敢擅用涅槃化道逃命。我想,以爺爺那種心性,如果不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他不會那麼做。七門人一身本事都用來護河,爺爺兩次涅槃化道,大傷了元氣,否則他的本事,絕不會只和老鬼在伯仲間。

  「太爺……」我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們陳家每個人都好像在上演著悲劇:「我娘到底犯了什麼錯,爺為什麼非要殺了她?」

  「那個女人,已經不是你娘了。」太爺道:「你娘,其實在你爺爺動手之前,已經不在了。」

  「這……」我陡然一驚,脫口道:「上身?」

  「不是一般的東西上了她的身,她本人已經死了,但是肚子裡的胎兒還能繼續活下來,六斤看得出來。」太爺道:「她拖著不肯生,是為了等一個契機。」

  對於某些還未發生的事情,普通人都會有一定的預感,如果是苟半仙之類的異人,預感更為強烈準確。娘當時可能就是預感到了什麼,所以懷胎十二個月都不肯分娩。一直到那個狂風暴雨大作的夜晚,才最終到了水落石出的時候。

  「她等待的契機,是什麼?」我問道,那個夜晚發生了很多事,連爹都無法完整的敘述清楚。

  「她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借胎轉世。」

  「誰!?」我一下子想起七奶奶最早跟我講過的往事,在我降生的那晚,家裡的房頂被天雷轟出一個窟窿,七奶奶從那個窟窿裡,看到了一雙眼睛。

  「孩子,這個世間的事,不是誰都能預料得到的,所謂造化弄人,就是如此了。」太爺顯得有些無奈,道:「六斤後來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都不知道那女人究竟要等誰,他也為難,唯恐事先動手會傷了陳家的骨血,咬著牙硬等到那一晚。有的事,六斤阻擋不了,該來的總是來了,那個借胎轉世的人,也如願以償。那女人,就是想把禍水引到陳家,再引到大河!」

  有的事,連太爺和爺爺當時也不那麼清楚,在發現「娘」的異樣之後,爺爺只覺得她是來禍害陳家的,所以一等我降生,馬上動手要殺掉她。只不過「娘」的本事估計很強,不用涅槃化道,爺爺收拾不下她。但是之後的這麼多年裡,他們都沒有忘記,時間一久,一些蛛絲馬跡浮出水面。不管太爺和爺爺承認不承認,面對不面對,事實就是事實,他們隱約察覺出,那個借胎轉世的人,是我們陳家的始祖陳四龍。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心裡一陣苦澀,終於知道爺爺為什麼拼了命也要殺掉「娘」。當時我第一次見到紅眼老屍,它額頭就浮現出死咒輪印,這說明我和它上一世,一定有著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然而「娘」熬著不肯分娩,就是為了把這個生死仇敵也引到陳家來,而且化身了陳家的子孫,用心很歹毒。如果把她繼續留下來,難保還會釀成無法收拾的大禍。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幸虧那個狂風暴雨大作的夜晚,還發生了別的意外,和我同時降生的另一個嬰兒被聖域瞎子和莫天晴給擄走了,如果讓他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生活在一個屋簷下,說不定不等我成年,已經被他給弄死了。

  我心頭的疑惑解開了,同時隱約感覺一陣說不出的輕鬆。爺爺沒有做錯什麼,事情不像我想像的那樣,他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

  爺爺越老,可能心越軟了,他一定跟聖域聖子照過面,回想起之前有一次見他,他的腿傷的很重,幾乎走不成路,我問他,他一臉苦澀又搪塞了過去,只是說:除了那個人,還有誰能傷了我……毫無疑問,是聖域聖子傷了爺爺,不管怎麼說,那總歸都是陳家的血脈,爺爺不忍,不忍再出手殺他。

  「孩子,你不用遲疑,那個女人把禍水引到陳家,事已至此,你的同胞兄弟就是你的死敵,再見他,不用手軟,殺!」太爺道:「任何人跟這條大河比起來,微不足道,不要顧慮,凡刻意禍亂大河者,殺無赦!」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