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零章 生死一念

  說話間,重瞳子的手又緩緩伸向了邵如昕的脖子,他的手指再次捏住了邵如昕的咽喉!

  我眼皮霍的一跳,心中五味雜陳,暗自村道,難道剛才循循善誘說了那麼多話,還是無法說服重瞳子?此人的內心世界到底有多複雜?

  「慢!」

  我不敢再多考量,而是出口喝止道:「重瞳子,我剛才說了那麼多,難道你真的沒聽進去?難道你真的要違背自己的本心?」

  重瞳子道:「陰陽子死了,我自己的內心告訴我,必須要再殺一個你們這邊耳朵人,才公平。這裡只有你和她,我不殺你,殺她。有什麼不對?」

  我道:「你真的非要殺一個人?」

  重瞳子道:「是,不殺不行。」

  我深呼吸一口氣,道:「好,那你放了她,你來殺我。」

  重瞳子把捏在邵如昕咽喉處的手放下,四隻眸子似不認識我一樣,認真仔細而深刻的盯著我,片刻後才道:「陳元方,你莫非是以為彩霞聽命於你,而我又傾心於彩霞,所以才敢這麼做?」

  我道:「不是。彩霞雖然能對你有所牽制,但恐怕還不能作為威脅你的資本。」

  重瞳子道:「那你莫非是以為你能幫我,所以我不敢殺你?」

  我道:「當然不是,這世上高人太多,能救你的又怎麼可能只有我一人?」

  重瞳子道:「那你為什麼要我殺你?」

  我道:「邵如昕是為什麼而來的?她來了以後又做了什麼?」

  重瞳子道:「她似乎是為了救你,來了之後也確實救了你。」

  我點點頭,道:「我但求無愧於心!這個理由夠不夠?」

  重瞳子道:「夠了。」

  我道:「那就來吧。」

  重瞳子道:「我會想殺陰陽子那樣殺了你。」

  我道:「你隨便。」

  重瞳子盯著我,不再說話,他雙目之中的那四個眸子開始緩緩轉動,每個眸子裡都有一個我。

  似乎很慢,似乎很吃力,他的眸子開始以一種詭異離奇的角度上下錯動,扭轉,每個眸子都佔據眼中的一處位置,互不相同。

  那種感覺再次出現了!

  我的靈眼也有所覺察!

  空氣在流動,蘊含著一股極大的力量在聚集,在擠壓!

  連帶著我周圍的所有空間,擰衣服似的扭曲了!

  無數只看不見的「手」,在剎那間抓住了我全身上下的每一處位置!

  完全束縛!

  一種幾乎恐懼入骨的感覺不可抑制的油然而生!

  因為看不見的危險,永遠都是最可怕的危險!

  這時候,我突然發現,重瞳子眼中的每一個眸子裡還是都有一個我,但,四個眸子裡的我,都是不完整的我!

  第一個眸子裡只是我的一顆頭顱!第二個眸子裡只是我的肩膀和兩條胳膊!第三個眸子裡只是我的腰腹!第四個眸子裡只是我的兩條腿!

  我毛骨悚然!

  難道下一秒,我就會落個和陰陽子一樣的下場,四分五裂?

  不!

  我有些後悔了,為了邵如昕而這麼慘死,值得嗎?

  雖然她救了我,但是她不是一個好人,她救我只是為了能親手殺我!

  我犯得著因她而死嗎?

  值得嗎?

  我猶疑了。

  「大執空術,天手刑裂……」重瞳子用一種幾乎毫無感情的音調念誦道。

  而無形中,似乎真的有無數雙手,拉著我的身體,開始撕扯。

  我的身子沒有任何動靜,但是那種肌肉的撕裂疼痛卻是真實的!

  這是一種可怕的破壞力量,它在默默集蘊,等待爆發,而爆發時,我便是和陰陽子一樣的死狀,如五馬分屍,如千刀萬剮,屍身、骨血碎裂一地!

  能創造出這種山術,必是重瞳子體內的惡魂功不可沒,可惜,剛才邵如昕沒有徹底消滅那鬼面,只是把它逼回了重瞳子體內。

  如果鬼面被徹底消滅,那副惡魂徹底從重瞳子身上離開,又怎麼會有現在這種局面?

  死神的臨近,讓我開始在恐懼中自怨自艾,開始在自怨自艾中胡思亂想。

  「陳元方,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重瞳子的聲音淡淡響起,那話語中的意思,充滿了極度的誘惑!

  週身百骸的撕扯疼痛感在這一刻突然停住。

  重瞳子有意而為,似乎就是為了給我時間,讓我充分考慮,想清楚一個問題:究竟是我死還是邵如昕死?

  我們兩個,到底捨了誰!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是好人,我不該死!

  邵如昕心性狹窄,睚眥必報,貪功重利,不恤人命,她似乎該死!

  可邵如昕今夜卻救了我一次,她救了我一次!

  還要她死嗎?

  我的靈魂也快要分裂了!

  「喔喔喔……」

  一陣嘹亮的公雞打鳴聲突然響起,劃破了夜的寂靜,卻讓我的心頭在剎那間猛然清明!

  不,不能有惡念!

  盡人事,看天意,人力有時盡,天命不可違。

  我已經做了一切我自己該做的事情,夠了。

  是死是活,全憑上天!

  若真是捨了邵如昕,苟全了自己,那這一輩子,還能活的安心嗎?

  心若不安,心若有愧,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念及此,我恬然一笑,道:「重瞳子,你殺了我吧,看誰解脫。」

  「好。」重瞳子似乎也是微微一笑,剎那間,痛徹心扉的疼自週身百骸而來,骨肉似乎分離,筋脈似乎盡斷!

  「改不改主意?」重瞳子的聲音彷彿在很遠的地方響起。

  「不。」我的聲音清晰篤定的沒有一絲顫音。

  「那我成全了你。」

  一陣劇痛!

  眼前好黑!

  黑夜盡了,天要亮了,我卻要去了。

  「唉……」

  一聲悠長悠長的歎息,承載著我,彷彿從雲端飄然落地。

  沒有了黑暗,沒有了痛楚,我還是我,哪兒也沒有斷,哪兒也沒有裂。

  彷彿是一場夢,重瞳子站在原地,邵如昕也在原地,我也在原地,誰都沒有動。

  我有些愕然。

  重瞳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邵如昕一眼,他的四個眸子已然恢復正常。

  而我,渾身的束縛沒了!

  邵如昕突然一動,往後趔趄了兩步然後站定,目光幽幽瞟來,她也恢復了正常!

  我驚詫的看向重瞳子,重瞳子神情複雜,朝著我躬身一揖,道:「師父。」

  我渾身一震,還未及有所反應,猛聽見身後腳步聲起,輕盈而熟悉,我扭頭一看,正是彩霞飛馳而來。

  「師父。」重瞳子再次呼喚一聲。

  剛進門的彩霞也愕然了。

  不但是她,邵如昕也怔在當場,我卻突然間有些明白了。

  「師父。」重瞳子第三次躬身拜伏。

  我道:「不忙,你先給我一個理由。」

  重瞳子道:「這世上,只有您能幫我,因為您的心,最堅定,也最公道。我願意跟著你,找到真正的自己。」

  我道:「你剛才是試我?」

  重瞳子道:「是。如果您剛才有一點點想要改變想法的念頭,我便會毫不猶豫殺了您!只要在生死關頭,才能試出來一個講求大道的人究竟是虛偽,還是真誠。」

  我道:「你先前也沒有想殺我?」

  「是。」重瞳子道:「我已經說過,您不該用那鏡子照我,之前我就想試您。但這次我更滿意,之前是江靈,這次是邵如昕。江靈與您親近,更是為了救您而傷重;邵氏與您疏遠,更與您有宿仇舊恨。」

  我心中暗道一聲:「慚愧!」

  真是一念可生,一念可死!

  真是盡人事,觀天意!

  但凡我動錯了念頭,但凡我沒有盡到人事,現在的我,已經是地上的一灘碎肉爛骨黑血!

  這一場生死搏鬥,打的是身體,又是靈魂!

  我固然是給重瞳子上了一課,重瞳子又何嘗不是給我上了一課。

  我深深的看了重瞳子一眼,道:「我很奇怪,我既然都已經幫過了彩霞,你為什麼還不願意相信我?」

  重瞳子看著彩霞,道:「因為彩霞是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所以我不十分信你。」

  彩霞本來正自入神,聽見這話,登時垂下了頭。

  我不由得一笑,道:「原來如此。重瞳子,我願意幫你,我願意與你互相印證這天地間的大道!」

  重瞳子輕輕吸了一口氣,恭聲道:「謝師父。」說罷,他又看了彩霞一眼,彩霞的眼神立即有些躲閃。

  我道:「彩霞,你怎麼回來了?江靈呢?鄭軍強呢?」

  彩霞道:「我們出去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叫小楚的警察,鄭軍強讓他開著警車把江靈帶去陳家村了。鄭軍強又打了電話,要叫來更多的警察,他們應該很快就來了。我不放心師父,就來看看,而且,天也要亮了。」

  我點了點頭,道:「你先去棺中躲避。這裡交給我。」

  彩霞應聲而去,重瞳子看著她的背影,沒有做聲,也沒有離開。

  我又問邵如昕道:「警察就要來了,你準備怎麼辦?」

  邵如昕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往外走去,經過我身邊時,她頓了一下,卻終究沒有說話。

  我道:「這次實在是多謝你救命了。」

  邵如昕面無表情道:「陳元方,你的命是我的!這次有重瞳子在,我殺不了你,下次,你千萬小心!」

  說完,邵如昕如飛而去,再沒回頭。

  我正想感慨,突覺腹中一陣絞痛,喉頭一癢,「哇」的一聲,竟吐出一大口血!

  那血噴到地上,竟是黑漆漆一片!

  重瞳子大驚,失聲道:「農皇子的毒!萬禽一點香!」
《麻衣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