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無邊罪孽

聚散別離,生老病死,世間事本是無常本性,人卻貪戀所不可得的短暫,私以為永恆之所在,原來世間本是變幻之相,如夢如電,或沉淪或迅速,心相不可得之。
  
  一個無名的小村的村頭有一間平凡的小廟裡,一尊土地神像立在中間,這位神祇被立在這裡已有數百年時光了,從最初村莊的興建,商人來這裡做生意,農民在這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這般已經過去數百年,起初人們不時前來供奉,而後來隨著亂世的來臨,人們只能無奈的棲身於自家之中無人還記得村頭還有一尊土地神位,就是這樣土地神在這裡默默的守護了村莊百年。
  
  忽然有一天山林之間邪氣沖天,村裡的人再一次想起這裡還有一位神靈,他們都聚集在這起虔誠的祈禱,一時間香火旺盛,直衝雲霄,只是命中注定的事如何能改變?人們總是自以為強大,但是在天道面前其實還是那麼的弱小。
  
  隨著天色的昏暗,吼叫的傳來,往常只剩下不多的燈火的小村裡,現在卻沒有一人休息,大家都在神像前默默誦念佛號,虔誠的祈禱,我擔心外面的崔毅,但我也知道我出去了也幫不上忙,只能繼續誦念《金剛經》。
  
  不經意間我的一次睜眼,我忽然看到已經有些破敗的神像在臉頰的兩邊居然有淚痕劃過,這尊土地神保佑了這裡很多年了,經歷了人世間的變遷,只是此時忽然的落淚,我的心裡有陣陣不祥的預感閃過。
  
  緊接著那就是一個可怕的夜晚,當夜色徹底降臨的時候,吼叫聲再次傳來,但是這一次那可怕的聲音就不在山上了,我聽的很真切,那聲音就在這附近,這座小廟的附近被我們撒上了糯米,它也會有所忌憚。
  
  糯米具有去除屍氣的力量,在裡面大家都嚇得瑟瑟發抖,外面忽然傳來吼聲靠近,只不過已經不完全是展現雄風的聲音了,這聲音裡包含了痛苦,也就是說他踩上了糯米地毯,外面的雞叫狗叫此起彼伏,對於我們來說就好像外面是一個戰場一樣。
  
  忽然傳來崔毅誦咒的聲音,他的聲音並不是簡單的誦咒,還包含了經韻,這一聲聲之中他好像和殭屍對上了,殭屍是一種怨氣集結的東西,身體的四肢血液裡都包含了濃濃的怨氣,這就像劇毒的毒藥,如果生人被其撕咬觸碰那就有可能被感染,然後變成沒有知覺的生物,和他一樣遊蕩在夜色之中直到有一條沉睡或被殺死。
  
  這對於崔毅來說是一個挑戰,我知道我現在幫不上忙,只有大聲唸經,哪怕我現在雜念不斷「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自現如來。」
  
  外面一聲慘叫傳來,那是崔毅的慘叫,我看到韓清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不知他倆有什麼關係,我忽然覺得一開始的自信蕩然無存,現在我突然覺得對崔毅是一種愧疚,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罷了,我有什麼資格來保護別人?我連自己都沒辦法守護啊。
  
  外面一陣狂風掛起,那本就只是撒上的糯米忽然被吹的四散而去,我甚至聞到了廟外傳來的腥氣,艾蒿的香味也逐漸散去,廟門口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出現了,他的身上傳了一身英俊的盔甲,好像是一位古代的將軍,只是不知為何埋骨於此。
  
  此時廟裡所有人嚇得往神像躲去,那只殭屍也不理會朝著裡面走,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忘記了誦念佛號,只有慘叫和哭訴,不時還有人記得將糯米撒到殭屍的身上,這確實有用,殭屍被一下打退了,甚至有些不敢靠近,但他雖有靈識,卻沒有智慧,不懂得恐懼,他的一切行事都只是嗜血的本能。
  
  他的身上有一把斷掉的桃木劍插在肚腹處,雙腿被墨斗線纏住,行動遲緩了許多,但是身上依舊有著令人膽寒的感覺傳來,那個時候我並不清楚這是氣,我只知道那是一種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
  
  忽然轟隆一聲,那座本就殘破不堪的神像向後倒去,人們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守護。
  
  我至今不敢去回想那個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我只知道那時候我所經歷的一切就和地獄一樣,眼前所過只有鮮血與殺戮,耳朵聽聞的只有聲聲淒厲絕望的慘叫,嗅覺已經被鮮血的腥氣弄得麻木了,混亂中我被韓清拖著離開了廟,在門外呆愣的站著,嘴裡還是沒有思考的念著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限,則自現如來。」
  
  大半個夜晚過去了,廟裡面再沒有聲音傳來,那隻身著鮮血侵染戰甲的將軍走了出來,他用死寂的眼睛望著我,我不敢甚至不知道去動彈,我的嘴裡機械地念著一句經文,這個時候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恐懼、麻木、悔恨。愧疚無數的情緒夾雜著我的腦子,我甚至不知道唸經是為了什麼?為了保護?為了超度?我只是機械的在做,至於意義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所念的經文關係,那個殭屍居然不敢靠近,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忽然有一個身影竄了出來,把銅錢劍往殭屍的嘴裡塞去,那個渾身是血的身影對我大吼:「少爺,快走,我擋著。」
  
  我的精神一瞬間崩潰了,大吼一聲就倒了下去,原來絕望就是那麼簡單。
  
  我卻沒暈過去,只是無力的癱倒了,那時候我覺得我會和那些人一樣,被咬死,但是那個殭屍並未殺我,而是對著我的喉管咬了下去,我感覺生命裡慢慢的流逝,身體開始陣陣的分散,不知過了多久,也不致昏迷了多久,漸漸的我覺得身體裡有一股氣慢慢的流動,那個殭屍的力量也在朝著我的身體裡流動。
  
  我只是隨手一推,那個原本力大無窮的殭屍就被我推得飛了出去,我那時只有一種感覺,我身體裡充滿了慾望,嗜血的慾望,理智已經喪失掉了,只有報復的快感,那個原本無所畏懼的殭屍在見到我之後甚至想逃,但被我抓住了,我現在已經不記得那個過程了,只知道我把那個殭屍撕得粉碎,然後把那些所有起屍的村民殺了個精光,還吸乾了他們本來就不多的血,在那裡我不知不覺間迷失了。
  
  我觸碰到那些四散的糯米的時候我會覺得渾身如烈焰灼燒一樣的痛,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我的心忽然無比的感謝天上的月亮,我想要臣服想要叩拜,想要慶幸我的新生,我身體裡流轉的無窮的力量。
  
  我不知如幽靈般遊蕩了多久,白天我會自然的睏倦,晚上又會有使不完的力量,而且我對鮮血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鮮美的飲料,鮮血裡流動著好看的光澤,那是不可抵擋的誘惑,就這樣我屠戮了幾個村落。
  
  就這樣在遊走間,我不多的的感覺告訴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只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認識自己的爹娘了,我的爹娘看到我回來,開心的出來迎接,但我沒有留手,只是覺得噁心和憎恨,還有著對鮮血的慾望。
  
  最後的時候我屠戮了我們田家上下所有的人,只是在那時,在面對我娘的時候,我忽然有了一種阻止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種絕望的想法,只是這想法最終沒能阻遏我,但我娘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滿,慈愛的看著我,輕輕的吟誦了一句經文:「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自現如來。」
  
  或許是佛法無邊,或許是我內心本來殘存的善,我那一瞬間整個腦子只有這一句經文,深深的縈繞在我的腦海裡,我的心從原本血紅和昏暗之中開始見到了一絲光明,這股光亮如種子一般慢慢的發展壯大,驅散我心頭的魔障這一切,如夢似幻。
  
  而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又一次見到了日光,我從來沒覺得那光芒那麼迷人,我覺得世界那麼美好,正沉寂在這溫和的旭日的時候,一股血腥味衝入了我的鼻腔,我才發現有些麻木的身子抱著一個人,那個人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手腕上還散發著檀香味道,上面刻了一個「卍」字標記。
  
  我看到了如地獄一般的景象,那鮮血染紅了小橋流水,屍體堆積在亭台樓閣上,一切死一般的寂靜,我過去的幾天就好像一場夢一樣,我忽然想起《金剛經》上最後的《六如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的心很痛苦,我想哭卻發現我不在有眼淚,我發現我身體裡的力量並未消失,原來我變為了一個怪物,我一個人呆在人間地獄裡,恐懼、後悔無數種情感夾雜在我的心裡,我以為自己能拯救所有人,但我發現我誰都救不了,原來我是那麼的脆弱,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當初還不如繼續懦弱下去,就算不能拯救那一村之人,我至少不會殺這麼多人,而現在我覺得我的業障就算墮入無間地獄也難以洗清了。
  
  經文可以清靜心靈,可以洗滌罪孽,能化萬物於大化,可是在我無邊的罪孽之中我好像找不到出路,我那時知道,我就是一個妖怪。我拿起母親手上的檀香念珠,打起盤坐,抱著她的身體,閉目垂簾,嘴唇微動: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如果我不能洗滌自己無邊的罪孽,就請允許我借此妙音佛法,在聲聲梵音之中超度這無邊的冤魂,能盡虛空。
  
  往昔所造諸般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陰陽道上的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