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X

  同一時刻。

  在沉睡之城的另一側,十字路口的街心花園裡,黑色的銅像依然威嚴地矗立。

  就在雕像地下的五米深處,秋秋好奇地看著金屬的艙壁,頭頂和身邊穿過許多條管道,複雜得像人體內的血管,輸送著奇怪的氣體和液體。

  她用力敲了敲一扇舷窗,厚重的金屬外殼保護著窗口,但堅固的玻璃外一團漆黑,沒有想像中的深海鯊魚。

  「這真的是一艘潛艇嗎?」

  十五歲的女孩好奇地問道,她不同於班裡的其他女生,倒是一直喜歡看男生們的書,比如兩次世界大戰的各種武器,最愛看的小說則是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

  「沒錯。」

  鶴髮童顏的老人應聲道,他筆挺地站在秋秋的身後,如同六十年前海底的潛艇指揮官。

  秋秋依舊不解地問道:「可為什麼這麼安靜呢?潛艇裡應該充滿著各種噪音。」

  「因為這是一艘世界上最安靜的核動力潛水艇。」

  他從頭頂抓下一個黑色的圓筒,把眼睛放到觀察鏡似的東西前,又不斷地調整著觀察角度,轉動類似光學相機的變焦器。

  「你在看潛望鏡嗎?」

  「秋秋,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老人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輕笑了笑說,「你也可以來看看。」

  「真的嗎?」

  女孩興奮地跳了起來,老人又把潛望鏡調整到適合她的位置,指導秋秋把眼睛放上去。

  一個與照相機鏡頭相仿的世界,圓形的空間裡畫著十字刻度,卻沒有見到波濤洶湧的海面,也沒有檣櫓如林的敵艦,卻是一片沉睡著的城市。

  剎那間,她嚇得後退了一大步,轉頭看著旁邊的老人。

  「你可以繼續看。」

  在他柔和的鼓勵聲中,秋秋又把眼睛放到潛望鏡前,原來鏡頭是俯瞰的視角,好像站在上帝的角度看世界——她也彷彿站在數百米高的雲端,低頭俯視著整座南明城。雲朵已壓得越來越低,對面的山峰幾乎與自己平行,往下就像一個巨大的臉盆,無數灰色的建築矗立其中。這是夢幻般的城市,曾經的桃花源與伊甸園,一度變成遭天譴的所多瑪城,靜靜地沉睡了整整一年,卻已被一群不速之客喚醒。

  秋秋激動地看著潛望鏡裡的世界,儘管她知道自己並不是上帝。她看到了自己也在這城中,看到了她的媽媽黃宛然,還有成立和錢莫爭。他們走在沉睡的街道上,每個人的手裡都捧著一本書,封面上印著「天機」兩個字。

  這兩個字發出金色的光芒,讓她剎那間有些暈眩,立刻從潛望鏡前倒了下來。幸好老人堅實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她,很快又讓十五歲的女孩站了起來。

  「這是什麼潛望鏡?你讓我看到了什麼?」

  她滿腹疑惑地後退幾步,後背撞到了潛艇的艙壁。

  「天機的世界。」

  老人的這句話讓秋秋更為疑惑,她觸摸著身後凹凸不平的金屬,還有那些看似滲透著海水的鉚釘,宛如置身於五百米深的海底,被一大堆女妖頭髮似的海藻纏繞著。

  幾十分鐘前,她還在南明城的陽光下,被這個神秘的老人從陰溝裡救起,跟隨他走到街心花園。雕像後隱蔽的綠地,突然裂開一條深深的地道。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地道四周變成了金屬,如一條秘密的艙道。她跟著老人走進一扇隔水艙門,馬上又把艙門關緊,好像隨時都會有海水湧進來。她發現了一個潛艇的世界,狹窄的圓筒狀金屬艇殼內,佈滿各種管道和艙門。走進鴿子籠似的艇員休息室,艇長的休息間最明亮舒適。還有長條形的魚雷發射艙,密佈航海與通信設備的指揮艙,是她熟悉的二戰電影裡的場景——U571還是海狼號?

  她暫時忘卻了中午的痛苦,驚奇地欣賞著這艘潛艇。每一個部件都要親手觸摸,似乎能嗅到海水和機油的氣味。

  最後,老人告訴她潛艇的名字叫「諾亞方舟」。

  「這艘潛艇會帶著我們逃出去嗎?」

  「不,我們逃不出去。」

  這句決絕的話讓秋秋失望,但她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聳聳肩說:「沒關係,我不在乎,如果能夠永遠留在這裡,我倒是很樂意。」

  「你只有十五歲,你不應該死在這裡。」

  「所以,你才把我從陰溝裡救起來?」女孩咄咄逼人地問道,但隨即低頭柔聲道,「謝謝你救了我。」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

  老人的語氣忽然變得惆悵,他坐在指揮艙裡艇長的位置上,看著電子羅盤表上的變化。

  「這裡很舒服。」秋秋又在狹小的艇身裡逛起來,「可是潛艇通常都很悶熱,封閉的環境會讓艇員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甚至會變得歇斯底里。」

  「你果然看過很多這方面的書,但這艘潛艇很特別,它與眾不同。」

  「是的,是非常特別——比如我只看到你一個人,我的艇長。你手下的潛艇兵呢?」

  「他們都死了。」

  他平靜地回答,拉直了那身綠色的衣服,彷彿仍在指揮他的艇員們。

  「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不,還有其他許多人,但現在這裡只有我。」老人緩緩地走進生活艙,打開一個微型冰箱,「你一定口渴了,要吃水果嗎?」

  「你這裡還有水果?」

  她著急地擠到冰箱前,裡頭果然塞滿了各種水果,有香蕉、芒果、椰子、木瓜……幾乎所有的南方水果都在裡面,好像開了一個水果鋪子。女孩已經一周沒吃過新鮮食物,更別提眼前這些琳琅滿目的水果了,今天早上還因為營養不良而暈倒。

  秋秋趕緊拿出一串香蕉,急吼吼地剝開來就吃,果然非常新鮮,像是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她又品嚐了芒果和木瓜,老人為她端來一大杯剛搾好的椰子汁,這下讓女孩徹底吃飽了。她摸著肚子說:「謝謝你的水果!真是太神了,都是從哪來的呢?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找到?」

  「這又是『天機』哦。」老人神秘地笑了笑,卻摸著女孩的頭髮歎了口氣,「可憐的孩子。」

  這又引起了父母雙亡的秋秋的惆悵,她低頭倔強地說:「對不起,我不需要別人的可憐。」

  「是的,孩子你不需要別人的可憐,你只需要自己救自己。」

  但她更加地憂傷了,「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不,命運不是別人為你安排好的,命運是你自己走過的路,遇到過的人,經歷過的事,所有這一切走過之後,才是你的命運。」

  老人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忽然有些像課堂上的老師,抑或布道的傳教士。

  「也許——」秋秋撇了撇嘴,深吸了一口氣,「你說的對。」

  「我剛才給你吃了水果,你現在要給我報酬了。」

  「什麼報酬?」

  女孩倒也即刻警覺起來。

  「告訴我——外面的世界現在怎麼樣了?」

  「外面的世界?泰國?中國?美國?」

  老人點了點頭,又給她搾了一杯新鮮的椰子汁:「是的,整個世界,告訴我。」

  「讓我想一想——」秋秋喝了一大口椰汁,腦中播放著過去半年來的新聞,「黎巴嫩和以色列爆發了戰爭!」

  「終於又打了。」他苦笑了一聲,緊緊捏起拳頭說,「戰爭,又是戰爭,我已厭倦了戰爭!」

  「印度和巴基斯坦大地震。」

  「生靈塗炭了吧。」

  秋秋又想回到了國內:「東方衛視搞了『加油好男兒』!」

  「這又是什麼?」

  「哎,這是奶奶喜歡看的,爺爺可不喜歡呢。對了,今年夏天還有德國世界盃。」

  「巴西衛冕冠軍了嗎?」

  「不,意大利人在決賽贏了法國。」

  老人閉起眼睛點點頭,「這倒也不錯。」

  「但這次世界盃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黃健翔在意大利和澳大利亞的比賽上說——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句話讓老人聽得雲裡霧裡,只得搖搖頭說:「沒有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就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地底的潛艇忽然沉默下來,好像真的葬身於海底了。秋秋靜靜地側耳傾聽,像在等待深海的巨鯨路過。

  突然,她大膽地打破了寂靜:「你一個人在這裡,不覺得孤獨嗎?」

  「是的,我很孤獨。」老人歎息了一聲,撫摸著潛艇的管道說,「其實,從我年輕的時候起,我就是非常孤獨的,從來沒有感到過真正的快樂。」

  「到今天依然如此孤獨嗎?」

  他停頓了片刻,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是更加孤獨。一個人在地底,沒有白天,沒有黑夜,只是靜靜地等待。」

  「等待什麼?」

  「末日審判。」

  老人的回答斬釘截鐵,彷彿已看到世界末日的來臨。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孤獨?」

  十五歲女孩的這個問題,已遠遠超出了自己的年齡。老人似乎也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居然長長地思考了足足一分鐘,才緩緩地回答——

  「渴望愛與被愛。」

  伊蓮娜從地獄深處醒來。

  睜開眼睛之前,只感到身體在麻木的同時,還發出劇烈的疼痛。她無法找到疼痛的來源,就像黑暗海洋上的帆船,難以避開觸礁的危險。

  她想要掙扎著站起來,雙手和雙腳卻更加疼痛難忍,整個身體只能猛烈地顫抖,卻無法移動半寸。

  終於,眼皮艱難地撐起來,頭頂的日光燈昏暗了不少,仍然是這間狹窄的密室。

  剛剛做完一場噩夢,回到特蘭西瓦尼亞的荒原中,回到那座坍塌了的古老城堡中,見到了十五世紀的德古拉伯爵,並親吻了他血紅色的性感嘴唇。然後,伯爵的獠牙漸漸生長出來,咬住了她的白嫩的脖子,深深插入她的頸動脈中,瞬間吸乾了她全身的鮮血……

  噩夢中驚醒的她,已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以為在這裡被困了幾天幾夜,以為忘卻了飢餓與乾渴,唯一的感知就是恐懼,從四周牆壁洶湧而來的恐懼。

  「亨利!」她這才想起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便用英語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你這個混蛋,趕快把我放出去!快!」

  但唯一能聽到這聲音的,只有伊蓮娜自己。

  她的上半身呈45度角的狀態,正好看到對面有一台電視機,居然還是中國的品牌,29英吋的康佳。

  電視機並沒有亮著,不知是何時被搬到密室的,她狐疑地張望四周,卻沒有發現其他可疑情況。她繼續猛烈地掙扎著全身,但捆綁著她的皮帶卻越收越緊,使她痛不欲生,不得不停了下來。

  突然,伊蓮娜發現右手邊有個遙控器,手指正好可以夠著遙控器的按鈕。

  管它定時炸彈還是救命天使,伊蓮娜順勢按下遙控器,沒想到電視機居然亮了。

  「HELLO!」

  電視機喇叭同時發出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電視屏幕在閃過一片雪花之後,畫面漸漸清晰了起來。

  一個男人出現在屏幕上——亨利?丕平。

  這張臉讓伊蓮娜立即安靜下來,她緊緊咬住雙唇,看著電視機裡法國人的雙眼。

  亨利的眼神充滿疲憊,鏡頭裡只有他的腦袋,臉頰佈滿灰色的鬍鬚,往下是髒兮兮的襯衫領子,背景是一塊猩紅色的幕布。

  「嗨,伊蓮娜,你現在感覺舒服嗎?」

  喇叭裡傳出亨利的聲音,又是法國口音的英語,散佈到狹窄的密室之中,伊蓮娜只感到耳朵裡嗡嗡作響。

  「舒服個屁!」

  她無所顧忌地大罵起來,想出了英語裡所有骯髒的詞彙,甚至還包括這幾年學來的中國髒話——通常是問候對方女性親屬和祖先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罵我的。」

  屏幕裡的亨利停頓了一下,皺起眉毛直勾勾地盯著鏡頭,而伊蓮娜猛烈兼親切的「問候」,也在瞬間戛然而止。她立刻了安靜下來,仔細觀察著電視機四周,是否有攝像頭之類的東西,說不定亨利正在哪裡監視著她。

  但還沒等她掃視,刺耳的法式英語又開始了,「對不起,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因為我比你更加恐懼,不敢面對你說出某些真相。」

  伊蓮娜還沒問真相是什麼,亨利就說下去了,「我承認,我欺騙了你們,我並不是巴黎大學的教授,也不懂什麼東南亞的宗教藝術,以前從來沒有來過泰國——對不起。」

  他只停頓了兩秒鐘,根本不給伊蓮娜插嘴的機會,繼續說道:「非常抱歉,從你們見到我的一開始,我就沒有說一句真話。這些天來我一直充滿了罪惡感,上帝一定會懲罰我的謊言,而現在我就有這種預感,上帝的懲罰即將應驗於我身上。」

  「活該!」

  伊蓮娜終於爽快地衝出一句話來。

  「還記得第一天發生的事情嗎?」亨利卻在她出聲的同時說道,「你們的大巴行駛在山間,突然發現我躺在公路上,全身受傷、昏迷不醒。我被抬到了你們的車上,你們又發現路邊的山溝底下,剛剛翻下去一輛旅遊大巴,緊接著墜崖的大巴就爆炸了。很快你們就迷失了方向,誤入隧道而闖進沉睡之城。當晚,我在你們的照料下醒了過來,告訴你們我的名字叫亨利?丕平。」

  他又苦笑了一下,「這是真的!就是我的真實姓名,我還說我是一個法國旅行團的成員,大巴在經過那段山道的時候,因為軋死了一條狗,與一個老太婆爭執了起來,然後就遭到了她的詛咒。不久大巴發生了意外,剛剛打開車窗嘔吐的我,正好被甩到了公路上,而其餘的人則隨著大巴,一同墜入了深深的山溝裡。」

  還沒等伊蓮娜說出「這些都是假的?」時,法國人便說出了相同的話:「其實,這些都是假的!那輛墜入懸崖的大巴,裡面根本一個人都沒有。而我也不是什麼旅行團成員,我身上的傷口全是事先準備好的,都只是皮肉傷不會有大問題。至於昏迷不醒可不是裝的,我事先吸入了一種氣體,八小時內會自動醒來。」

  「陰謀家!」

  伊蓮娜在心底咬牙切齒,恨不得馬上掙脫開繩子,把電視機裡的亨利挖出來。

  「很抱歉,我現在才把這些說出來。但和你們在一起的幾十個小時裡,我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尤其當我得知導遊的死亡之後,已完全超出了我的準備和想像。我實在難以面對你們,又要被迫編出謊言來欺騙——比如我的巴黎大學教授的身份,還有吳哥窟中對你們的預言等,全都是些無稽之談。」亨利懺悔地歎息了一聲,鏡頭裡的臉色愈加蒼白嚇人,「直到四天前的晚上,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便趁亂逃出了你們的旅行團。然而,我才發現一開始就錯了!我的命運已不再被自己控制,一旦踏入這座該死的沉睡之城,就沒有辦法再走出去了!」

  說到這兒,他突然低下頭,把臉埋在自己的雙手之間,電視機屏幕上只見他顫抖的肩膀,許久他才重新抬起頭來,兩個眼眶都變得紅紅的,似乎有淚水要流下來。他對著鏡頭大喊道:「上帝啊!我不敢……不敢……不敢再面對了……我只能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躲避著你們也躲避著死亡,在沉睡之城的黑暗角落裡遊蕩。昨天中午我幾乎被葉蕭抓住,這是最後時刻即將到來的預兆!今天上午我又意外地遇到了你,但我無法直接告訴你一切,只能通過這台該死的電視機,說出這些應該下地獄的話。」

  「天哪,你究竟是什麼人?」

  伊蓮娜已經放棄了掙扎,反而對電視機裡的亨利,有了一絲微弱的同情。

  「我知道你接下來會問什麼問題。」法國人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滿眼通紅地說,「我是個剛剛失業的話劇演員,整夜落魄在巴黎的小酒館裡。一個月前的晚上,有個神秘的黑衣人來找我,將稀里糊塗的我帶到了機場,塞進私人小飛機,幾個小時就飛到了美國。黑衣人帶我登陸一座孤島,在一個宮殿般豪華的別墅裡,我見到了那個人——但我當即昏迷了過去。當我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密室之中,手腳都被皮帶緊緊地捆了起來。當時,我嚇得差點小便失禁,不顧一切地大喊救命卻沒有用。密室裡有一台破舊的電視機,屏幕裡出現一個戴著面具的人,他告訴我現在有一個機會,可以徹底改變我的人生。我的選擇非常簡單,要麼得到一張百萬美元的支票,並成為全世界矚目的人物,要麼在巴黎街頭流浪下半輩子!」

  這下伊蓮娜總算明白了——同樣是密室,同樣是捆綁,同樣是電視機——亨利是把別人對付他的辦法,再改頭換面來對付自己!

  她又在心底對亨利咒罵了幾十遍,但電視機裡的畫面卻突然停住了,亨利也定在那裡一動不動,那齜牙咧嘴的表情令她萬分厭惡。

  怎麼回事?是電視機出毛病了嗎?伊蓮娜又伸出手指,在遙控器上隨便按了一下。

  剎那間,電視機發出駭人的響聲,緊接著就突然爆炸了!

  顯像管和塑料外殼的碎屑向四面飛濺,密室裡的燈光轉瞬熄滅,整個世界沉入無邊的黑暗。

  伊蓮娜的心臟幾乎也隨之爆炸,同時嘴巴裡發出恐懼的慘叫……

  地獄就在腳下。

  他的名字叫??。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還有黑色的褲子,黑色的運動鞋,裡面是黑色的襯衫和絲巾。他甚至重新戴上了黑色的帽子,以及黑色的大墨鏡,加上天生的黑色頭髮和眼球,只有皮膚是接近古銅色的。

  他穿過一條黑暗的通道,只有盡頭射出昏黃的廊燈。他還拖著一個沉甸甸的物體,重量甚至要超過他自己的體重。但他的體能和臂力都大得驚人,雙手緊緊夾著一個僵硬的脖子——當然不是他自己的脖子,而屬於另一個可憐的男人。

  沒錯,他正在搬運一具屍體。

  的動作依然很艱難,畢竟是七十多公斤的份量,何況現在真的是「死沉死沉」。他只能夾緊死者的頸部,任由屍體的雙腿拖在下面,摩擦著佈滿灰塵的地面。

  屍體還殘留著一絲溫度,但渾身的關節都已僵硬了,感覺自己像在搬運一塊沉重的木頭,每走一步都會付出更大的力氣。

  終於,他來到了那扇鐵門前。

  門縫裡漏出幾絲白色的光線,還有一層白色霧氣瀰漫出來。有力的肩膀撞開鐵門,順勢將屍體拖了進去。

  這是個白色的大房間,一進去就感到寒氣逼人,頭頂射下白色的燈光,宛如來到了西伯利亞。房間裡有許多金屬的櫃子,他隨意地拉開其中一個,裡頭便出現一具腐爛的屍體。

  朋友們請不要害怕,這裡只是醫院的太平間,不會有鬼魂作祟。

  掏出一塊白色的口罩,將自己的嘴連同半張臉遮擋起來。他拉開其他的金屬抽屜——這些都是貯藏屍體的器皿,裡面一個個躺滿了屍體,有的面目安詳卻早已腐爛;有的乾脆只剩下骨頭了;有的本身就血肉模糊,估計是因為嚴重的外傷而死。

  醫院已經停電一年時間了,幾天前才恢復了電力和冷氣,重新成為冰涼的太平世界。這些屍體能保存到這個程度已屬走運。

  他冷靜地看著這些櫃子裡的人,只有在這個房間裡才能一切平等。沒有大老闆沒有公務員沒有打工仔更沒有流浪漢,全都化為一具具冰涼的軀殼,等待歸於塵土的那一刻,因為我們本來就來自塵土。

  這輩子已見過很多死人,他繼續拉開太平間裡的櫃子,終於發現最後一格是空的。

  他回頭看著拖進來的那具屍體,彷彿這個空蕩蕩的金屬大抽屜,就是為這個可憐的傢伙準備的墳墓。

  「再見!」

  心底默念了一句,便將沉甸甸的死者拖過來,好不容易才全部塞進櫃子。雖然在冰冷的世界裡,的背後卻已佈滿汗水,再也不顧上刺鼻的屍臭了,他摘下口罩猛喘了幾口氣,最後看了一眼死者的臉龐——這是典型的法國人的臉,歐羅巴人種阿爾卑斯類型,半邊臉上殘留著大片血污,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高高的鼻樑似乎折斷了——剛才頭朝下被拖在地上,很可能磕到突起物。

  你猜對了,死者的名字叫亨利?丕平。

  五十分鐘前,這個可憐的法國人,從醫院的樓頂墜落下來,顱骨粉碎性骨折當場送命。

  十五分鐘前,疲憊不堪地來到醫院,在樓下發現了亨利的屍體。他火速將這具屍體拖進大樓,又找來拖把抹布等工具,火速將水泥地上的血跡擦拭乾淨。在確信不會留下死者的痕跡後,他將亨利拖向走廊的盡頭,費盡力氣才來到太平間裡。

  停頓了幾秒鐘,便合上死者驚恐的雙眼,將大抽屜塞回到金屬櫃子裡——永別了。

  他仰頭看著太平間的天花板,心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能躺在這裡,而不是臭水溝或者灌木叢抑或建築工地甚至屍骨無存,已經算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

  於是,他捏起鼻子拍了拍金屬櫃子,對埋葬在抽屜裡的亨利說:「你真走運!」

  他突然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屏著呼吸走了過去,在太平間另一頭的角落裡,隱隱有個影子在晃動。

  世界上沒有死而復生的人,更沒有什麼不散的鬼魂——始終都堅信這一點。他剛剛衝到牆角里,果然看到一個黑影竄了出來,擦著他的褲腳管飛奔了過去。

  回過頭才發現,那只是一隻黑色的大貓。他撲上去跺了跺腳,黑貓便鑽出太平間的縫隙,消失在陰暗的走廊裡了。

  他沒有接著衝出太平間,而是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眼前卻依舊是那隻大貓的影子——它是自己的獵物,或者自己是它的獵物?

  但在一個小時前,做慣獵手的??確實做了一回獵物,這回獵手換作了葉蕭。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與葉蕭面對面,但在警察局外的烈日之下,看著那雙憤怒而冷竣的雙眼,還有渾身爆發出來的殺氣,仍然使自以為無所畏懼的,發覺了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

  原來自己還有害怕的時候——這一點才是真正讓他感到害怕的。他閉上眼睛靠在太平間的牆壁上,冷氣正從四面八方包圍著他,像蠶繭纏繞著蛹子一樣。他發覺自己的體溫逐漸降低,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跳也在慢慢地放緩,直到再也難以跳動為止。

  就像葉蕭頂在他額頭的那支手槍。

  ??=黑衣人

  除了皮膚以外全身都是黑的,就連檔案也是漆黑一團——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過檔案,也沒有真正的身份和護照,沒有被任何國家的政府登記過。他就像一團空氣一個幽靈一聲歎息,他只剩下一個符號:

  當然,看到他的人都會自然地想到另一種形容:黑衣人。

  無論是??還是黑衣人,都從來沒有失手過,也從來沒有如此丟臉,居然被別人用槍指著腦袋。儘管,他的表情和眼神一如既往,好像自己依然是冷酷的獵人,只不過和獵物玩了個小把戲。但實際上??已經徹底地輸了,他的每一根汗毛都悄悄豎起來,心臟幾乎碎裂成了兩半!

  ??被葉蕭憤怒的意志所打敗,被他體內蘊涵的能量所擊倒,被他眼睛裡的堅強所摧毀——這是一個可怕的男人,根本無法與他抗衡和面對,開始的輕視原來全是錯覺,千萬不要惹怒這個男人,天知道他會完成什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最後,??只能依靠二十歲的女孩來拯救他,這將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寒冷的氣流也鬱積於此。正當他感覺自己會凍成一尊黑色的冰雕時,聽到一聲清脆的爆炸聲。

  「砰——」

  就像花瓶突然被打碎了,也像氣球驟然爆裂了,金針似的扎進??的耳膜。他似乎又被充上了電,站起來打開太平間的大門。

  黑暗的走廊裡依舊寂靜無聲,卻隱隱傳來某種焦味……

  沉睡之城,光天化日之下。

  請允許我讓時光倒流,帶我們回到南明市警察局。

  當葉蕭從沉思中抬起頭來,卻發覺小枝已悄然蒸發了。

  腦子裡刷的一下變成空白,他下意識地在警局底樓轉了一圈,茫然地大聲喝道:「你在哪?」

  空曠的警局裡傳來他自己的回聲,他這才明白小枝又一次逃跑了。

  但是,這次他真的憤怒了。他再也不會饒恕她了,再也不會被洛麗塔的眼神誘惑,也不會被歐陽小枝的幽靈所迷惑,更不會陷入到阿魯特小枝的往事中。

  每一根頭髮都幾乎豎了起來,葉蕭飛奔著跑出警察局,眼前仍然是那條寂靜的街道,隱隱殘留著小枝的氣味。

  向左走?向右走?

  這是個問題,但時間並不站在他這一邊。葉蕭仰起頭看著天空,太陽依舊隱藏在雲朵後面,一陣涼風從左邊輕輕吹來,撫摸過他乾裂的嘴唇再鑽入喉中。

  剎那間抉擇已經做出,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向左走。

  葉蕭飛一般向左邊跑去,腰間的手槍硬硬地硌著肚子。他忍住疼痛往前跑去,迎面而來的風拂亂他的頭髮,宛若藏著小枝的影子。

  一口氣沖了數百米遠,他終於停下來歇了口氣,卻發現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前後左右已辨不清方向。四條道路是那樣相似,甚至連警察局在哪都搞不清了,他茫然地環視著四周,絕望漸漸地統治了他的心臟。

  忽然,鼻尖嗅到了什麼氣味,容不得腦子裡多想半秒,他立刻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果然,衝過兩條路口,他就遠遠地望見了一個背影。

  迅速跑上去拉近距離,葉蕭斷定那就是小枝,隨即大聲喝道:「站住!」

  小枝回頭也看到了他,反而加快腳步拐進旁邊的岔路。這讓葉蕭心中的怒火更加炙熱了,他飛奔地衝到岔路口,才發現這條路通往體育場。數米高的巨大看台,正把陰影投射到他頭上。而女孩的身影一閃,衝進了體育場看台下的大門。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裡,上次也是為了追逐小枝,結果反而走丟了屠男——當晚就斷送了性命。

  雖然對於這個體育場,內心有些微微的恐懼,但葉蕭仍不假思索地闖了進去。迎面又是綠油油的足球場,瘋長的草皮像田野的蒿草,生銹的球門正被漸漸淹沒。回頭是雄偉的看台,佈滿了三萬個橙色座位,堅固的頂棚呈流線型,只是空空蕩蕩宛如墳墓。

  小枝——就站在大球場的中央。

  草原般的綠茵覆蓋到她的腰際,使她像走在一片綠色的海洋中,周圍是空曠的球場看台,將這裡變成一個巨大的舞台,有三萬多個幽靈在觀賞她的表演。

  她的臉龐冷峻而蒼白,絲毫都沒有懼怕葉蕭,反而挑釁似的揚起下巴,展露充滿誘惑的眼神,彷彿在說:「你過來啊!」

  這樣的神情更激怒了葉蕭,他立即衝入球場,但又高又亂的野草,以及腳底泥濘的土地,大大降低了他的速度。他只能艱難地撥開眼前的草叢,差點摔倒在野草堆中,但他抬頭便見到小枝輕蔑的笑容。

  「該死!」

  他沖得更加猛烈了,不顧一切地來到小枝面前。在即將觸到她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一陣狂吠,幾乎震碎了他的耳鼓。

  「天神」來了!

  這條碩大兇猛的狼狗,幽靈般從野草叢中撲出,兩隻前爪重重地打到葉蕭胸口,立時將他撲倒在草地上。

  原來「天神」早就在此等候它的主人了,剛才就趴在小枝腳下,只是被野草擋住了而看不見,等到葉蕭靠近才突然襲擊。

  葉蕭絲毫都沒有防備,連從腰間拔槍也來不及了。他只能狼狽地四腳朝天,被兇猛的大傢伙踩在地上。他以前經受過殘酷的格鬥訓練,也可以制伏任何身手矯健的罪犯,卻從未嘗試過與動物搏鬥,因而他在「天神」面前完全落在下風,無論怎麼掙扎都難以起身,同時又要保護自己的臉部和頸部——萬一脖子被鋒利的犬牙咬斷,他會在幾秒鐘內迅速死亡。

  但人的皮膚怎能與狗爪子抗衡?葉蕭的手肘上已滿是鮮血,但這時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有狼狗嘴裡呼出的熱氣,帶著腥味直噴到他的臉上。

  就當它張開大嘴要咬向葉蕭的胳膊時,小枝在後面大喊起來:「天神,住手!不准傷害他!」

  狼狗像是聽得懂人話,牙齒驟然收了回來。葉蕭的胳膊也就此逃過一劫,否則在「天神」的鋼牙之下,起碼也是粉碎性骨折。

  但他依然被狼狗壓在地上,雙手被迫護住臉頸,根本騰不出手來反抗。就這樣殊死搏鬥了幾分鐘,葉蕭突然在草叢裡打了個滾,終於掙脫了「天神」的壓迫。

  他立刻從腰間掏出手槍,打開保險對著天空扣下扳機——砰!

  槍聲。

  在空曠的體育場裡迴盪了半分鐘。

  狼狗沒有衝上來,葉蕭順勢從地上跳起,顧不得胳膊肘上淋漓的鮮血,將槍口指向「天神」。

  人與狗的戰爭,天平終於向人類傾斜。

  一陣微風吹過球場,草叢中狼狗威嚴地站立著,只在草尖上露出雙眼與耳朵,如幽靈冷冷地注視著他。

  它在等待人類的子彈嗎?

  葉蕭距離「天神」只有兩米遠,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它的頭。他這才感覺到手肘的劇疼,看著自己的鮮血滴落到草葉上。

  但他對這條狼狗怎麼也恨不起來,扣著扳機的手指顫抖了許久,卻無法射出那發一勞永逸的子彈。

  最終,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我不殺你,你走吧。」

  狼狗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嘴裡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音,隨即在原地轉了一圈,尾巴輕輕搖了搖,便鑽入綠色的草叢深處消失了。

  雖然逼退了狼狗,但葉蕭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將手槍塞回腰間,抓著受傷的胳膊,在球場中央發出痛苦的呻吟。

  忽然,他感到有些不對勁——偌大的足球場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小枝再一次消失。

  他茫然地環視著四周,再也沒有那女孩的身影了。怪不得「天神」乖乖地撤退了,原來它已經完成了掩護主人的任務。趁著葉蕭與狼狗搏鬥的機會,小枝就悄悄地從球場上開溜了。

  狡猾的洛麗塔!

  葉蕭再一次放開受傷的手肘,艱難地衝到足球場的另一端,踏上對面紅色的跑道。

  他雙眼如鷹一般再度掃視,終於在巨大的橙色看台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背影。

  就是她!

  不知從哪來的能量,他竟如脫兔一躍跳過隔離溝,又從垂直的梯子爬上看台。怒火沖天的葉蕭大喝道:「你跑不了的!」

  小枝回頭看到了他,相隔只有十幾米遠,慌不擇路地繼續往上爬去。葉蕭則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來,肘部的鮮血漸漸凝固,徹骨的疼痛感也暫時忘卻,唯一的念頭就是抓住這個女孩!

  眼看葉蕭越追越緊,她也開始越爬越高,一直衝到看台的最高處,再也無路可逃的地方。身後就是一道鐵欄杆,也沒有「天神」來保護她了,小枝蜷縮成一團束手就擒。

  葉蕭也來到最高點了,他擔心小枝又會耍花招跑掉,便飛一般地衝了過來。沒想到女孩本能地往旁邊一閃,而葉蕭已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衝出了高高的鐵欄杆。

  他絲毫都沒有注意外面,等到整個身體都飛出去時,再回頭早已來不及了!

  這裡是球場看台的最高點,距離地面有二十多米高,摔到地面上必死無疑。

  小枝發出驚恐的尖叫聲,重新撲回到鐵欄杆邊。而葉蕭正懸掛在半空中,疾速地向二十米下的地面墜落,被萬有引力定律拉向地獄。

  自由落體……

  第十一個?

  現在暫時把鏡頭從球場挪開,轉到我們久違了的大本營——沉睡的別墅。

  二樓的臥室。

  孫子楚,依然在地獄門口徘徊,嘴裡不時發出含混的聲音:「沉睡……之城……羅剎……之國……大空城之夜……末日審判……天機……不可……洩露……」

  「他又開始發高燒了!」

  林君如摸了摸他的額頭,焦急地坐在床邊上歎氣,看著床上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心裡如刀割一般疼痛。

  「沒想到魚毒這麼嚴重。」玉靈也在床邊來回走動,「都是我不好,實在太不小心了,不應該輕易地煮那鍋湯的。」

  頂頂從窗口轉回頭來,拍拍玉靈的肩膀說:「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只能等童建國回來了,但願他能找到那救命的血清。」

  三個女子都聚攏在床邊,看著奄奄一息的孫子楚裹著毯子痛苦地呻吟。他什麼都喝不下去,完全失去了神智,情況要比剛才更糟,說不定隨時都會毒發攻心而亡。

  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了嗎?

  「還有其他人呢?」頂頂始終皺著眉毛,又回到窗前看著天空,「葉蕭和小枝到底是生是死?還有伊蓮娜怎麼還沒回來?秋秋又失蹤到哪去了?我們怎麼向她死去的父母交代呢?」

  「都是我不好!」

  玉靈痛苦地低下了頭。

  頂頂卻自顧自地說下去:「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嗎?三個女人和一個快死的男人。」

  「不,他不會死的。」林君如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此刻她有些近乎偏執狂了,「你們都不要詛咒他。」

  她說著又抱著孫子楚的臉,彷彿是一對相戀已久的人,連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到底他身上有哪些優點,值得她如此突然地動情呢?

  也許,這一切本就不需要理由。需要理由嗎?

  「好了,我們不要自己吵架好嗎?想想救自己的辦法吧。」

  「不知道還能再多活幾個鐘頭?爸爸媽媽會來泰國找我嗎?他們找不到我一定也在哭呢!」

  林君如突然又變得那麼悲觀,神經質地低頭抽泣起來。

  「讓我們回想一下這幾天——自從我們進入南明城開始。」頂頂不再管她了,靠著窗邊自言自語,「從第一天起就有許多怪事,比如路上遇到的那個法國人,那個法國旅行團的大巴爆炸,為什麼偏偏要被我們趕上?接下來就是大巴迷路,司機在這條路開過很多遍,怎麼可能迷路呢?」

  「你接下來還要說我嗎?」

  敏感的玉靈立即察覺到了,因為從她第一天進入旅行團,就有人覺得她來歷不明行蹤可疑,這種懷疑可能到現在都沒有消除,也只有童建國完全相信她並保護她。

  頂頂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捲進來。」玉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雖然我的年紀還很小,但從十八歲就開始帶旅行團了,清邁玫瑰旅行社的好多中國團都是我帶的,從來沒有出過這種鬼事情,幹嗎倒霉都要被我碰上!大概是我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要這樣來贖罪吧。」

  「不要再談你了,我沒懷疑你。」頂頂淡淡地安慰她,仰頭仔細回想著幾天前,「在第一個晚上,半夜裡居然山體塌方,壓斷了進出城市唯一的隧道——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要在我們進入這座空城的當天晚上塌方?如果早一天塌方我們也不會開進隧道來,如果晚一天塌方我們也能順利逃出去了,可就是撿在這個該死的晚上,這實在也太巧合了吧?」

  「是啊,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終於,林君如擦了擦眼淚也插嘴了,從花癡與悲傷中清醒過來。

  「這座空城就像是給我們設置的一個陷阱,等到我們剛剛跳進去,就有人把陷阱口蓋了起來。還有第二天的清晨,導遊小方怎麼會慘死在天台上?我們中間還藏著一個兇手吧?也許是逃跑的法國人亨利?可是那天晚上他還受著重傷,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怎麼可能跑到樓頂去殺人呢?」

  「有道理?那會是誰幹的呢?」這下輪到林君如來動腦筋了。她暫時放下孫子楚蒼白的臉,面色凝重地回想道,「旅行團第二個死去的是司機,他在要帶我們逃出去的時候,結果遭遇加油站爆炸而死,可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死了?如果加油站大爆炸的話,與他同行的那些人也會沒命的,這實在不合常理嘛。」

  頂頂點了點頭,「沒錯。還有第二天的下午,童建國和楊謀他們到電視台,已經連接上了衛星通信,並得到了外面的無線電信號,準備向全世界發出求救的時候,天上卻突然開始打雷,居然把樓頂的衛星接受器和電視塔給劈壞了,這不是明顯不讓我們逃出去嗎?」

  「難道在冥冥之中,真有一隻上帝之手在操控我們?」

  剛說完這句話,林君如的表情就瞬間僵硬住了。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臥室門口,一隻白色的貓,正輕巧地蹲在地上,尾巴尖上一點火紅,似乎要燃燒這個房子。

  又是這只神秘的白貓,帶著她們來到這棟別墅,又攪得她們徹夜難眠。貓眼冷酷地盯著她們,彷彿早已看穿各自的心事,連一隻貓也對她們不屑。

  貓眼,閃爍未來的秘密。

《天機全集(1、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