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獄的第8層

    凌晨五點。

    女生宿舍依然沉浸在黑暗中,窗外的寒雨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陪伴這棟樓裡的女孩子們做夢。

    在春雨熟睡的耳畔,又一次響起了鈴聲,但這一回是周傑倫的《東風破》———有人給她打電話了。在一團漆黑的床鋪上,她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幾乎是從被窩裡跳了起來。緩緩拿起手機,揉著朦朧的睡眼看屏幕,才發現是南小琴的號碼。

    春雨立刻接通了手機,聽到了電波那端南小琴的聲音:「春雨,你還活著嗎?」

    這說的是什麼話?若是平常人在半夜裡接到個電話,卻聽到這種問題的話,恐怕活著的也給氣死了。但春雨卻異常冷靜地回答:「我還活著。」「你確定你還活著嗎?很多人雖然已經死了,卻依然堅信自己仍然活著,這就是活死人。」南小琴說話的那種口氣非常鄭重,怎麼也不像是在開惡作劇的玩笑。

    春雨依然保持著冷靜。她看了看時間說:「南小琴,你睡醒了嗎?」「你真的確認自己沒有死?在燈光下照一照自己,看看有沒有照出影子來,如果沒有影子的話,就說明你已經變成了鬼魂。」

    聽著南小琴說話的那股認真勁,倒讓春雨真的有些汗毛倒豎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電話裡這種不著邊際的話,會使她下意識地打開了床頭燈,白色的燈光照著她的眼睛,過了幾秒鐘瞳孔才適應過來。然後她回頭看了看對面的牆壁,在昏暗的牆壁上,依稀晃動著一個淡淡的人影,那是床頭燈照出的她的影子。

    還沒來得及對電話裡說剛才的「實驗」結果,南小琴已經似乎點破天機似地說道:「看不到影子是吧?

    春雨又看了看窗外黑暗中的冬雨說:「南小琴,你究竟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有一個老頭。」「你說什麼?」她覺得南小琴現在說話的聲音,真有些像「地獄」裡打來的那些電話了。「既然你已經死了,那我告訴你也沒關係———那是我高三那年,有一次從學校晚自習回家,我騎著自行車,經過一條昏暗的小路,沒想到有個老頭過馬路。當時我一時沒有看清楚,自行車龍頭又沒有把住,一下子撞到了那個老頭身上。」「你把人家給撞傷了?」「當時我不知道,只看到在路燈下,那老頭的腦袋撞到了水泥地上,鮮血流了一地,還有些濺到了我的褲子上。我當時嚇壞了,看到周圍沒有其他人,就趕緊騎上自行車,飛快地回到了家。」「你沒有救那個老頭?」「是的,我害怕極了,只知道快點逃跑,我想那個老頭很可能會死的,那我就要倒霉了。當時再過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如果我把老頭送到醫院,他們的家屬肯定會纏著我,那我的高考就肯定砸了。我已經為高考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不能因為這件事耽誤了我一輩子。」「可是那個老頭的生命呢?你不能見死不救啊,當時你應該把他送到醫院,說不定還能撿回一條命。」

    南小琴帶著幾分哭腔回答:「可當時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嚇得魂都要沒了,根本就沒想到這種事。回到家裡以後,我沒有對父母說起這件事,偷偷地把沾上血的褲子洗了。我再也不敢騎自行車了,也不敢再走那條小路了。我逼迫自己一定要忘掉那個老頭,把注意力全都放到高考上來。終於,我考上了我們的大學,但那個老頭卻成為了我的噩夢。」「別那麼想,那老頭不一定死的。」「不管他死還是不死,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春雨,過去你們是不是常會聽到我做噩夢的慘叫?」

    春雨確實想了起來:「是的,那時候我們都被嚇壞了。」「其實我就是夢到那個老頭了。我想我是有罪的吧,我有很大的罪惡,現在就是報應的時候了。」「別這麼說,你應該振作起來。」

    「春雨,你、清幽還有許文雅,現在都已經在地獄裡了,說實話我很想念你們。」南小琴那邊似乎已經是淚流滿面了,「我永遠都想念你們,我的好室友。」

    這時通話突然中斷了,春雨急忙再給南小琴打電話,但那邊持續地響著鈴聲,就是沒有人接聽,看來是南小琴不願意再接電話了。春雨放下了手機,寢室裡又恢復了死寂,只剩下窗外綿綿不斷的陰雨,使房間彷彿永遠都浸泡在黑暗的水底。

    早上起來以後,春雨一直都無精打采的,看著外邊無休止的雨水,像把大鎖將她關在了這裡,哪裡都去不了。下午,外邊的走廊似乎產生了一些騷動,一些女生要麼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要麼驚恐地尖叫了起來。春雨走到外邊去看了看,但別人看到她以後都躲了起來。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再聯繫到半年前的神秘事件,同學們都已經把春雨看作是不祥的掃帚星了,似乎凡在她身邊的人,都會遭到死亡的厄運。於是誰都不願和她說話了,甚至看到她就指指點點,惟恐避之不及。前幾天她剛走進大教室,所有的同學就都坐到了後排座位上,只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前排,就像是碰到了艾滋病人。

    其實,剛才那些女生談論的人是南小琴。

    南小琴出車禍了。

    車禍地點是學校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大約在上午九點多鐘,南小琴走到了這個路口,從這裡過馬路很快就可以到學校了。當時路口正對著她亮著紅燈,橫向的車輛正川流不息地通過。南小琴原本就站在路口,等待行人的紅燈變成綠燈。這個路口的紅燈要亮很長時間,而過路的車輛又非常多,所以平時沒人敢亂穿馬路的。但南小琴卻突然跑下了人行道,向著對面的紅燈走過去,她走路的姿態是那樣悠閒,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旁邊飛馳的車輛。正好有一輛「別克」經過路口,司機根本想不到會有人突然出現,雖然拚命地踩急剎車,但因為下雨路滑,還是撞倒了南小琴。

    司機還算是個好人,他趕緊把南小琴送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緊張的搶救,總算使她脫離了危險,但依然處於昏迷中,至於能什麼時候醒來還不知道。

    春雨是在下午四點,才從老師那裡聽說了南小琴車禍的事。她怔怔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春雨非常瞭解南小琴,她平時過馬路是很小心的,即便路上的汽車再少,她也絕對不敢亂穿馬路,何況是在那個汽車川流不息的路口?她經常和南小琴一起經過那路口,她們都知道在那種車流密集的地方,亂穿馬路就等於是自殺———難道南小琴真的是自殺?

    春雨立刻聯想到了凌晨時分,南小琴打來的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難道那就是預兆了?南小琴在電話裡告訴春雨,她在高中時撞傷過一個老人,然後見死不救地逃跑了,成為了她心底最大的噩夢。現在,南小琴自己也被車撞了,這不正是她自己所說的報應嗎?

    還有,南小琴在電話中明顯已經神智不清了,居然把春雨當成了地獄裡的死人,最後還說了一句永遠想念室友們的話,聽上去像是悲壯的生離死別。

    而在前幾天,春雨也曾經收到過南小琴的短信,說她竟然收到了死去的素蘭的短信,問她「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簡直和春雨收到死去的清幽的短信一樣。南小琴恐怕也和春雨一樣,就這麼進入了地獄遊戲,然後就……

    春雨摸了摸自己的心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決定去醫院看看南小琴。

    晚上七點,春雨頂著冰冷的陰雨來到那家醫院,幾經周折才在重護病房裡看到了南小琴。

    南小琴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萬幸的是臉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她的手上好像受了很多傷,現在都經過了包紮處理。她閉著眼躺在病床上,鼻子裡插著管子,手上還吊著針,已經完全看不出往日那個高挑個兒的女生了。她的媽媽就坐在旁邊,捏著女兒的手不住掉著眼淚。她知道春雨是南小琴的室友,但不知道春雨早就被人們當作了災星,所以還是很感激春雨能夠來看望南小琴。

    媽媽說南小琴這幾天一直呆在家裡,說是身體不太舒服,又不肯去醫院,每天只是悶頭玩手機,半夜裡總聽到她房間裡的短信鈴聲響個不停。就在昨天半夜十二點鐘左右,南小琴突然到了客廳裡,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繞著茶几不斷地轉起圈來。當時她正好碰翻了一個杯子,媽媽才跑出來看到了女兒這副模樣,趕快把她給摟住了。沒想到南小琴卻說出了一句話:「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南小琴的媽媽聽得一頭霧水,但女兒說話時的那種眼神卻讓人害怕,只能把她攙扶回了房間睡下。第二天早上,南小琴似乎恢復了正常,說是要回學校上課去了。媽媽也很高興,就目送著女兒出門,沒想到她竟在路上出了車禍。

    南小琴媽媽說到這裡,眼淚便又掉了下來。醫生說南小琴的大腦遭受了嚴重的撞擊,雖然已脫離生命危險,但能否完全恢復過來還很難說,現在只能再繼續觀察。

    春雨聽得心裡空蕩蕩的,她看著病床上的南小琴,不知道能否再與她說話?昨天半夜裡南小琴究竟看到了什麼?

    忽然,春雨大膽地問:「阿姨,能不能給我看看南小琴的手機?」

    南小琴媽媽點了點頭,打開了女兒留下的書包,將裡面的手機拿給了春雨。春雨立刻打開了短信菜單,卻發現過去的短信記錄都已經沒了,只剩下最後一條———春雨像是被凝固住了,呆呆地看著屏幕裡這個英文詞組。她趕緊回過神來,又看了看這條短信的發件人,果然是那個號碼———「741111」。

    而這條短信的發送時間,正是今天上午9點19分,恰巧是南小琴出車禍的時間。

    春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所有的疑問都證實了,南小琴在地獄中「」了。

    最後看了南小琴一眼,春雨便匆匆告辭了。她撐著傘離開醫院,夜雨中的城市正燈火闌珊,她自言自語地說:「第一個是清幽,第二個是素蘭,第三個是許文雅,第四個是南小琴,那麼第五個是誰?」

    她緩緩放下雨傘,仰起頭看著紫色的天空。

    一滴雨珠落到了眼睛裡。

    夜裡九點回到寢室,春雨只覺得渾身都有些發潮,連帶著陰冷的濕氣滲入骨髓。

    她趕緊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浴室裡沒幾個人,但當她們看到春雨進來,就都紛紛躲到了旁邊。有個女生連香皂還沒來得及抹上,就匆匆擦乾身體逃出去了。

    很快,浴室裡就只剩下春雨一個人了,眼睛不知被淚水還是蒸汽模糊了,視線裡只剩下一片朦朧的水霧。漸漸的,哭泣的聲音超過了流水聲,淋噴頭的水花沖刷在臉龐上,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關掉淋浴開關後,她揉了揉模糊的雙眼,回頭看著空蕩蕩的浴室,除了尚未散去的蒸汽外,就是清晰的滴水聲了。春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那是多麼誘人和完美啊。她忽然想到清幽和素蘭,至少比起她們自己還是幸運的。她揉了揉浴後白嫩的臉龐,珍惜這副上帝賜予的身體吧。春雨回到寢室以後,反覆地梳著自己的長髮,那「光可鑒人」的髮絲還冒著熱氣,垂在自己雪白的肩膀上。外面的雨差不多已經停了,春雨又環視了寢室一圈,左邊的床是許文雅和南小琴的,右邊的床是清幽和自己的。她不敢動她們的東西,甚至不敢碰她們的床鋪,似乎清幽還沒有離開,而在某個角落悄悄注視她……

    不知過了多久,短信鈴聲突然響了。

    這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立刻條件反射似地坐了起來。她拿起身邊的手機,又收到了那條短信———「你已進入地獄的第8層,離開午夜凶鈴,你將選擇1:幽靈客棧;2:蘭若寺;3:德古拉城堡;4:地獄咖啡館。」

    她看了看時間,現在正好是子夜十二點。在第一次進入「地獄」的那晚,好像也有「幽靈客棧」這個地方。因為看過那本同名的小說,所以春雨選擇了「1:幽靈客棧」。接下來,經過半個小時令人恐懼的旅行,她終於從東海邊荒涼的原野逃亡了出來。

    春雨又下了一層地獄———「你已通過地獄的第8層,進入了地獄的第9層。」

《地獄的第19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