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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她一起走進了書房,打開箱蓋,道:「你看,等我趕到時,箱子已經空了。」
  燕芬俯身,仔細地看著箱面上那幅由小銅片拼成的圖畫,面上現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過了約摸三分鐘,她指著畫上放在地上的一隻頭盔,道:「這是印加帝國君主的頭盔,其餘的飾物,也顯示這裡的幾個人,全是印加帝國中的首腦,但是他們為甚麼只是骨骼呢?他們是因為甚麼而死的呢?」
  我一聽到燕芬講出了「他們是因為甚麼而死」那一句話之際,便插言道:「你以為這幅浮雕上的那些,全是死人麼?」
  我這樣一問,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為那幅浮雕畫上的人獸,雖然全是骨骼,但是卻十分生動,有的揚臂,有的昂首,絕沒有「死」的感覺,造這幅浮雕的藝術家,顯然在生氣方面,下了極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這樣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我不以為人的肌肉全消失了,還能活著。」
  我咳嗽了一聲:「至少王彥的右手是如此!」
  燕芬張大了眼睛,道:「這是甚麼意思?」
  我道:「王彥在大約半小時之前來看過我,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無意中脫去了他的一隻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雕,道:「就像這畫上的人一樣,只是骨骼。」
  燕芬的眼睛睜得更大,仍是不出聲。
  我歎了一口氣:「我知道,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很難對人說得明白的。」
  燕芬苦笑著,道:「衛先生,你的神經,是不是曾過度緊張?」
  我搖頭道:「當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說,王彥的指骨,竟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來麼?」
  我又歎了一口氣:「非但不跌下來,而且我還親眼看到他的指骨打開了我的門,衝了出去!」
  燕芬一聽得我那樣說法,忽然向後退出了兩步。
  我大聲道:「小姐,我的神經十分正常,你不必以為我是一個瘋子而避開我的!」
  燕芬呼吸急促了起來:「如果你所說的是實話,那麼發生在王彥身上的,究竟是甚麼事呢?」
  我攤了攤手:「必須找到他,才能知道!」
  燕芬的面上開始失色:「他……他上哪裡去了?」我道:「我不知道,他離開了我家後,可能回來過,可能根本未曾回來過,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甚麼地方去麼?」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個交遊極少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羅蒙諾教授最熟,因為羅蒙諾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導者。」
  我是曾經聽得過羅蒙諾教授這個名字的,羅教授是一個傑出的科學家,在有世界聲譽的科學家的圈子中,他也有著極其崇高的地位。
  我連忙又問道:「燕小姐,你想,王彥如果遭遇了極度的困惑,他會不會去找羅教授——甚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紅,道:「王彥和我的感情很好,今年秋天,我們本來便準備結婚的了,我想如果他遭到了甚麼極其危急的事情,是應該告訴我的。」
  我道:「可是事實上,他卻先找到了我——這或則可能是因為那只黃銅箱子,是從我這裡取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驚了,心中所受的打擊太大……」
  我話還沒有說完,燕芬已尖聲叫道:「那麼他怎麼樣?就躲起來不再和我見面麼?」
  我歎了一口氣,道:「燕小姐,你先別激動,我們不妨一齊去看看羅教授。」燕芬點了點頭。她是個做事極有頭腦和極有條理的人,這從以下兩點中可以看出來!她先打電話到她自己的家裡去,得知王彥沒有去過,然後,又在當眼的地方留下了字條,告訴王彥我們的去蹤,並且要王彥,無論如何留在家中,因為我們會再來找他的。
  我和燕芬一齊離開了王彥的住所,雨仍在下著,而且更密,我的手心之中卻在冒著冷汗,我要將手心的冷汗抹去之後,才敢握上駕駛盤。
  羅蒙諾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著雨,斜路格外難以駕駛,尤其是當你心急,而將車子駛得飛快的時候,驚心動魄的情形,隨時可以出現,車子也隨時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中去!
  我並沒有減低速率的意思,我身邊的燕芬,顯然也將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彥的身上,以致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幾次,我們已經離死神很近了。
  燕芬是曾和王彥一齊拜訪過羅蒙諾教授的,她指點著路,車子終於在一幢巨大的花園洋房面前,停了下來。
  這時,已將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還有燈點著,我和燕芬跳出了車子,燕芬的聲音有些發抖,那或者是因為春寒,或者是因為激動,她道:「你看,有燈,王彥可能在裡面。」
  我點了點頭,道:「可能。」
  我一面說,一面按著門鈴,我的手停在門鈴的按鈕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鈴聲不斷地響著,那樣可以使得屋內的人意識到來訪者是有著緊急事情,而會立即來開門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腳向內看看,她一面向內張望,一面道:「羅蒙諾,獨身主義者,我真不明白他一個人為甚麼要住那麼大的一幢洋房,噢,他還有一個管家,那管家是一個怪人……」
  燕芬在這時候,向我介紹起羅蒙諾來,那顯然並不是她想說及羅蒙諾的一切,而是她在等待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泄,而要不斷地說話,來使時間過得快些,更快些!
  我看到有人從屋中奔了出來,奔出來的人,竟然沒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便很快地奔到了大門之前,以一種十分凶狠的目光望著我們。
  燕芬輕輕地踫了踫我,道:「那管家。」
  我連忙道:「對不起得很,我們要見羅教授!」那管家的聲音,比他那難看的臉容更使人難受。
  他用音調不十分純正的英語怒叫道:「在這種時候?」燕芬忙道:「學校中的王先生可曾來過麼?」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轉到了燕芬的臉上,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這是難怪燕芬的,因為那管家的目光,根本就是一隻餓極了的兀鷹在尋找死屍時的目光,我真不明白羅教授這樣的科學家,怎麼會用這樣的一個管家!
《透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