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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勒的臉色蒼白,但是他總算鎮定,他苦笑道:「有退步,自然也有超越。」
  革大鵬則冷冷地道:「我們不止超越了五百年,我們究竟超越了多少年,無法知道,迪安是二四六四年失去知覺的,誰知道他在那冰層之中,被埋了多少時候?或許是一千年,或許是一萬年!」
  我和白素則根本無話可說。我們是一九六四的人,和革大鵬他們,已經有了一百年的距離,更何況是和迪安?在這場討論中,我們沒有插嘴的餘地。
  迪安顯然也聽不懂革大鵬等三人在講些什麼,他連聲發問。
  革大鵬道:「你先得準備接受你從來也想不到的怪事,我們三個人,是一艘太空遠航船的成員,當我們從地球上出發時,是公元二0六四年。」迪安尖叫道:「不!」革大鵬道:「你聽著,我們本來是飛往火星的,但是我中途,卻將太空船的航行方向改變,使之飛往太陽去,所以出事了--」革大鵬才講到這裡,迪安便喘起氣來,他連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我知道你是誰了!」
  革大鵬奇道:「你怎麼知道?」
  迪安道:「你一定是革大鵬,你那時是傑出太空飛行家,是不是?」
  革大鵬呆了好一會,才道:「是,歷史對我們的記載怎樣?」
  迪安道:「你是那一個時期唯一失蹤的太空船,據調查的結果,你們太空船擅自中途改向,在接近太陽時失蹤,可能是毀於太陽黑子爆炸時的巨大輻射波之下,而一點都沒有殘餘。」
  革大鵬又呆了片刻,才苦笑道:「當然,如果是我,也不會推測到別的方面去的。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毀滅,而且被一種震幅奇異的宇宙震盪,帶到了一百年之前!」
  迪安的頭部,再度從那具傳譯機之中,探了出來,但是他立即又縮回頭去:「一百年?」
  革大鵬道:「是的,由於那種『震盪』,我們『回到』了一九六四年,所以我們遇到了這位衛先生和這位白小姐。我們繼續飛行,可是突如其來的『震盪』又發生了,在震盪停止之後,我們發現太空船的一切儀器,幾乎都損壞!」
  迪安的苦笑聲,聽來十分異樣。
  革大鵬舐舐口唇:「我們更發現是在一個沒有任何星體的空際飛行--其實不是飛行,而是因為某一個星體的吸力,在向它接近,接著,我們就降落在這裡了--降落在地球上了,但這場震盪,卻使我們超越了時間,至少達五百年,因為你失去知覺的時候,已經是二四六四年了。」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這可能麼?」
  革大鵬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道:「迪安先生,你既然負責一個科學工作站,當然也是一個科學家,告訴我,二四六四年,人們仍然未曾發現宇宙中有這種震盪?」
  迪安道:「沒有,從來也未曾聽說過這種震盪,而且我們也不知道有什麼力量可以超越時間,因為沒有一種速度比光更快的。」
  革大鵬道:「不是速度,那是一種震盪,你明白麼?震盪發生的時間,或者只需要百萬分之一秒,但是它的震幅,卻是一百年。如果恰好碰上一種震盪的話,那麼,便等於在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前進或倒退了一百年!」
  迪安道:「我不明白。」
  看革大鵬的情形,似乎想發怒,但是他卻終於忍了下,只聽得他歎了一口氣:「這也難怪你,我的一生,花在研究宇宙方面的光陰如此之多,可是老實說,我也不怎麼明白。」
  直到這時候,我才有開口的機會,我道:「好了,如今事情已經比較明朗化了,我們這裡一共是六個人,全是地球人,但是卻屬於三個不同的時代:一九六四、二0六四和二四六四。我們仍在地球上,但如今究竟是什麼年代,卻已無法知道。地球遭到了浩劫,只怕除了迪安先生一人之外,再也沒有生存的人,你們可同意我的這一項總結?」
  旁人都不出聲,迪安卻叫道:「只有我一個人?不,那……不可能。」
  我歎了口氣:「迪安先生,這是事實,你大叫不可能,仍是事實。」
  迪安不再出聲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我們自然不能再在這樣的地球上生存下去,我們要到在太陽系的地球上去,革先生等三人,要回到二0六四年,我和白素,要回到一九六四年去!」
  我一口氣講完,迪安道:「那麼我呢?」
  我呆住了。迪安是二四六四年的人,他當然應該回到他的年代中去。
  但是,他的年代,卻在地球毀滅,世界末日的年代,難道他真的再回去,再經歷一次突如其來的知覺喪失,被凍結在冰層之中麼?
  呆了好一會,革大鵬才道:「迪安先生,你對於這場浩劫,當真一點……線索都不知道麼?」
  迪安道:「在我喪失知覺的前五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太陽的表面,有五分之一,被一場空前巨大的黑子所遮蓋。」
  我忍不住失聲道:「太陽被如此巨大的黑子所掩蓋,那不是天下大亂了麼?」
  迪安道:「在我記憶的日子裡,日子極其和平,人類致力於探索太空,雖然有不同意見的爭執,但是卻從來也未曾形成過過火的鬥爭,可是一到了非常時期人類的弱點便暴露無遺了,人本是野獸進化而來的,不論他披上了怎樣文明的外衣,遺傳因子使人體內深藏有獸性,總有一天會發作出來。」
  我們都覺得迪安的話,十分刺耳,但是卻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
  只有白素,蹙起了雙眉:「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否認人有著善良、高貴,全然不同於野獸的一面麼?」
  迪安慢慢地轉過頭來,望了白素半晌,才又將頭伸進了傳譯機中:「你說得對,我也承認獸性在人身上,已漸漸地泯滅,可是有件可悲的事實,你不得不承認。」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可悲的事實?」
  迪安講出來的話,是我們所意料不到的,因為他已經說過,他是在一個極其和平、沒有紛爭、人類全心全意地致力於科學研究的環境之中長大的。
  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人,是很難講出如此深刻的話來的--除非是在太陽大黑斑出現之後的五天中地球上有了驚人的變化,才會使他的觀念,起了徹底的改變。
《原子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