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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剎那之間,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像是他突然在一時興奮的情形之下說溜了口,所以立刻收住一樣!
  而就算他只是說溜了口,也足以使我感到震動的了,我不由自主,陡地站了起來。
  在那時候,我也沒有說旁的甚麼,只是緊緊追問了他一句:「這就是你要在黑暗中和我談話的理由?」
  那人過了好久才出聲,他的聲調很緩:「是的,對你們來說,我的樣子有點怪。」
  我又坐了下來,事實上,我不是坐下來,而是感到雙腿有點發軟,跌進了椅子之中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道:「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我問了這一句話之後,不等他再回答,我又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你不必回答了,就算你詳細回答我,我也不會明白的,是不是?」
  那人的聲音,聽來好像有點抱歉,他道:「是的,你不會明白,但是你現在的鎮定,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可以知道為甚麼?」
  我想了一想,才道:「這並沒有甚麼奇怪,第一,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你要是對我有惡意,我一點抵抗的能力也沒有。第二,這種事情是一定會發生的,我們的眼光,也不如你們所想像地那樣狹窄,我們探索太空的工作,自然還幼稚得很,但是我們的想像力卻無窮,可以超越數億光年!」
  那人感歎地道:「我同意,但是你們永遠沒有機會,只要我的理論得到證實,那麼,推論下來,你們走的,是一條滅亡之路,一條自殺之路,越向前走,越是接近覆亡!」
  我想大聲對那人的話表示抗議,可是我的喉際,卻像是塞住了甚麼東西一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過了片刻,那人才又道:「你可以不可以再供給一些其他的資料給我,來充實我的理論!」
  那種極度的疲倦之感,又飛了上來,我在黑暗中揮著手,也不理會他是不是看得見:「你走吧,反正我已經知道你是甚麼人了,你喜歡和我談話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的。」
  我聽到腳步聲,他在向我走過來,他來到了我的身邊,用十分關切的語調問我:「你沒有甚麼不妥吧?」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甚麼不妥,只是我太疲倦了,真的太疲倦了!」
  他立時道:「好的,我改天再來。」
  我聽到他的腳步聲向門口走去,估計他已來到了門口,我才突然道:「你真的是為了證明你的理論而來的?」
  那人道:「是的!怎麼樣?」
  我苦笑了一下,道:「沒有怎麼樣,你的理論要是證實了,我們豈不是沒有希望了?」
  那人停了半晌,才道:「真對不起,但如果那是事實,我無能為力!」
  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又揮了揮手,當我想起我們是在一片漆黑中相處時,那人已打開了門,我又看到了一個大猩猩一樣的背影,一閃而逝。
  在我看到他背影的同時,我真想再出聲叫住他的,但是我已經張開了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我覺得他這次和我的談話,對我很有幫助,至少我已經知道了他是甚麼樣的「人」,也知道了他的目的,知道了很多細節問題,例如在一團黑漆中,他看得到我的揮手,我相信現在,我能隨便著亮電燈,那也就是說,他有能力隨時截停電流。
  然而這些,都不是根本問題,根本問題是,他已經證明了人類最大的危機,而且,他已作出結論,人內心的貪慾,會使人類走向死亡之路!
  我歎了一聲,順手去拉椅旁的燈,果然,燈一拉就亮,我歪倒在椅上,閉上眼睛,可能我真的是十分疲倦了,沒有多久,我竟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了,由於所有的窗簾全被拉上的緣故,所以還是相當暗,但是我可以肯定,天已大亮了,我站起身,拉開窗簾,轉身避開刺目的陽光,對著客廳發呆。
  起先,我的思緒有點麻木,但隨即,我想起了昨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來。
  我不必擔心傑克,他自己會照顧自己,可是,王其英呢?他到甚麼地方去了?他是在傑克之前走的?我昨晚為甚麼竟會想不起去找他?
  我作了幾下體操,走向電話,打了一個電話到上校的辦公室。
  我所得到的回答,使我呆了半晌。
  電話那邊告訴我,上校今天沒有上班!
  我立時又打電話到他家裡,也沒有人接聽,接下來的一整天,我都在找他,在各處可能的地方找他,可是他一直沒有再出現。
  傑克上校的失蹤,和他得力助手宋警官的失蹤,成了個諱莫如深的謎,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至於那個「人」,他以後也沒有來找過我,可能他已經有了結論,所以也走了。
  王其英麼,以後我倒又見過一次,不過是在瘋人院中,他又操刀在路口斬人,被關進了瘋人院之中,列為最不可救藥的一類。
  如果一定要向我追問,傑克上校究竟到哪裡去了,我有一個很玄的回答:傑克上校被「年」吞掉了。「年」在古老的傳說之中,是一頭兇猛的獸,逢人就吞,所以,過了年關的人,互相見面,大家要恭賀一番。誰也沒有見過「年」究竟是怎樣的,就像誰也看不清自己內心的貪慾,究竟深到甚麼程度,究竟會在甚麼時候完全暴露出來一樣。所以,如果你還未曾被你自己的慾念所吞噬,那麼,就該接受我的道賀,恭喜恭喜!
  (全文完)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