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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計在道格工程師等人遇難後的一分鐘,首批警衛人員……值班隊長和三名警衛員,便到了現場。兩名久經訓練的警衛人員,一看到現場的情形,就昏了過去。即使是警衛隊長,事後也要服食鎮靜劑,才能維持正常。
  警衛隊長當時就作出了一個十分明智的決定:立即封鎖現場,不讓任何人進入。
  清理慘案現場的工作,就由他們四人進行,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只有蔡根富,看到過現場的情形。警衛隊長的這個決定,經過礦務局、內政部和警察總監的批准,因為現場的情形,實在太恐怖了,絕對不適宜任何人看到,看到的人,一定畢生難忘,會在心中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而影響其日後的生活。他們四個人,不幸已經看到了現場的情形,所以就由他們四個人負責到底。
  警衛隊長的決定極其勇敢和負責,在案子發生後的一個星期,三個警衛員都不可遏制地酗酒,以致要被送入精神病中心治療。隊長本身,由於接連幾天的不能進入睡眠狀態,精神變得極度頹唐。
  當本刊記者訪問隊長時,隊長神情憔悴,雙眼佈滿紅絲,正接受醫生的治療。
  本刊記者請他敘述現場的情形,被在場的醫生所制止。但是,蔡根富要受審,在法庭上,隊長一定要出庭供述他所看到的情形。可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本案開審之際,法庭批准了警衛隊長和那三位隊員不出庭的要求。法庭並且宣佈,他們的供詞不重要。蔡根富殺人證據確鑿,而且不進行自辯。所以,罪名毫無疑問成立。
  本刊記者千方百計,想和隊長以及那三位隊員接觸,但內政部和軍方,都已將他們送到了所謂「安全地點」,不准任何人再與他們接觸。
  整件慘案的經過,神秘莫測,疑點重重。為甚麼一個一直正常的人,忽然之間,成了兇手?為甚麼蔡根富只是請道格工程師去,而道格工程師一說之下,會有那麼多人跟著去……在職務上,他們是完全不必要到一四四小組的礦坑去,當然是由於道格工程師的話,引起了他們的好奇心,那麼,道格工程師又講了些甚麼?
  一切問題,本來只要問蔡根富就可以解決,可是他偏偏不開口,一個字也不說,案發之後,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蔡根富的不發一言,使得最精明的審問人員也束手無策。司法部一位傑出的官員——奧干古達先生,曾經在監獄中和蔡根富同處七日,希望可以聽到他講點甚麼和案情有關的,可是也失敗了。
  奧干古達只聽到蔡根富用簡單的音節,喃喃自語著同一句話。這句話,就是總控制室的工作人員聽到過他和沉重的喘息聲所一起發出來的。語言專家經過再三研究,無法明白他這句話的意義。
  這件案子,轟動全國,蔡根富被定了罪、被判死刑之後,忽然寫了一封短信,交給了監獄官員,信用中文寫,經過專家翻譯,信的內容,是聲稱他自己沒有罪。信將會由司法部寄給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叔叔。
  蔡根富自稱清白,這使整件案子更增神秘色彩,高層人員可能知道若干秘密,例如現場的情形究竟如何之類,但肯定不會公佈,普通人可能永遠不能明白真相。而且,內政部曾勸諭所有報章,不要過分渲染其事,本刊的這篇報導,有違內政部的諭示,我們希望,它不但能和外國讀者見面,也能和本國的讀者見面,任何人,都有權知道事實的真相!
  在我翻譯完了這篇報導之後,我對這篇報導已經看了十七小遍。我注意到,這篇報導的執筆人,用的字眼,都十分小心,盡可能做到客觀,幾乎沒有一點主觀的意見、沒有主觀的想像和像是創作小說的描述。
  這是一篇極好的報導,使得讀到這篇報導的人,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所說的。我也留意到報導的執筆人是比拉爾……那是一位法國籍的記者。這位比拉爾先生,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日後我和他接觸多了,才知道他的學問廣博,處事客觀,是一個典型的君子。
  當我研讀完了這篇報導之後,我心中的疑問更多,主要的疑問,和報導最後一段所提出的問題相同:為甚麼在一切全都正常的情形之下,一個生活正常、工作勤奮的人,會突然之間,凶性大發,殺了那麼多人?又為甚麼,在他被捕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我比寫這篇報導的比拉爾更懷疑的是,因為我深知根富這一類人的性格。在比拉爾看來,根富是一個中國人,是神秘的東方人,多少帶有一點高深莫測的意味。但是對我來說,我卻知道,像根富這一類型的人,最安分守己,最戰戰兢兢,最不敢惹事生非。
  一個這樣的人,忽然之間成了大屠殺的兇手,要說這其中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凶性大發」,那殺我頭也不會相信!
  然則,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礦坑之中,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呢?是地底的空氣,令人發狂?如果是這個原因,為甚麼其他的人不發狂,只是蔡根富一個人發狂?這個假定,當然不成立。
  我有一個印象,是從那篇報導中得來的,這個印象就是:在礦坑中,一定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過,而且,發生了不止一次。因為在道格工程師一聽到蔡根富在找他的時候,曾說了一句話,道:「這中國人又異想天開了。」他在「異想天開」之上,加了一個「又」字,可見得根富曾經將一件他所不瞭解的事,向道格工程師提起過,而道格工程師認為那是「異想天開」。
  在兇案發生之前,根富那麼緊急,要找道格工程師,一定是這件他不瞭解、被道格工程師認為是「異想天開」的事又發生了!
  那麼,這件究竟是甚麼事呢?如果不是其餘那些工人聽不懂法文的話,那麼這件是甚麼事,一定早已為人所知,因為道格工程師曾對其餘的工程師和礦務局的官員說過,大家聽了之後的反應,全是嘻嘻哈哈,這一番話,只有一個略懂法語的人,聽懂了其中「眼睛」一詞!
  我覺得,事情既然是這樣可疑,而蔡根富又被定了死刑,他不願意對任何人說話,是不是願意對一個兒時的遊伴,說出其中的真相呢?
  我非到那個國家去不可了!如果我不去的話,只坐在家裡想,決計想不出所以然來。
  當我決定了要動身之後,心境反倒平靜了許多,我又試圖在電話中和奧干古達先生接觸,但是卻找不到他,我只好拍了一封電報給他,說明我為了蔡根富的一案,就快動身前來。
  等到我辦好手續,上飛機的時候,又已過了兩天。在這兩天之中,我聽得老蔡說了不知道多少遍:「還有十九天了」、「只有十八天了」。我只好安慰他說,不論情形多麼壞,我一到,就找最好的律師,申請將刑期延遲,一定沒有問題。
  老蔡破例來送我上機,我保證一到就打電話回來。老蔡這才紅著一雙眼,放開了我的手。我心中不禁苦澀,我此去,能將蔡根富救出來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我失敗了,我真不能想像老蔡會傷心到甚麼程度。而老蔡跟了我那麼多年,他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實在不想他晚年有嚴重的打擊。
  要到那個國家去,需要轉機,我是在南非的約翰尼斯堡轉機的,在機場停留期間,我又打了一封電報給奧干古達,告訴他我確切到達的日期。
  我並不是第一次出遠門的人,也不一定要人接機。問題是在於這件事,愈快有眉目愈好,所以我希望一到,就能夠和奧干古達見面。等我又上了飛機,經過了若干小時的飛行,飛機在目的地上空盤旋之際,我發現下面的城市,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落後。
  從上空看下去,有高大的現代化建築物,也有寬闊的馬路。而當飛機降落之後,更是跑道寬直,機場設備良好。
  我才下機,就有一個機場堡作人員向我走過來:「衛斯理先生?請跟我來,奧干古達先生在貴賓室等你!」
  這位奧干古達先生竟然如此之負責,這倒很出於我意料之外,也使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因為至少一開始,事情相當順利。
  我跟著那位機場堡作人員來到了貴賓室,看到了一個服飾極其整齊,身形比我還高半個頭,一副精神奕奕,可以接受任何挑戰模樣,三十左右,頭髮蜷曲,膚色黑如焦炭的非洲男子。那非洲男子一見了我,就急步走了過來,雙手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搖著。
《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