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我有一個同卵子的孿生兄弟,但事實上我沒有這樣的一個兄弟。難道世上還有一個人,和我一模一樣?可是在那一剎那間的感覺,我並不感到是見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的感覺是看到了我自己!
  而且這種看到自己的感覺,和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大不相同。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只不過是看到了自己的外貌。而在那一剎那間,我感到直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我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孤寂、憂傷、軟弱、無依、空虛的那一面,和人家看到我的一面,完全不同!
  我看到了自己!
  健一和在陽台上的另外幾個人,顯然不知道我這樣回答,是什麼意思,他們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神情告訴他們,我的處境十分不妙,健一已從陽台的邊緣上攀過來,伸出手,叫道:「拉住我的手!」
  我也感到極需要掌握一些什麼,是以我也伸出手來。健一用力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將我拉了過去,直到我也落到了陽台之上。健一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再問:「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不由自主喘著氣,在我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剎那間,因為極度的震動,使我產生了一種昏眩的感覺,這時,我多少已經略為定下神來。我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和我一模一樣……我在感覺上,這個人就是我自己!」
  健一用一片茫然之極的神情望著我,顯然他全然不知道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並沒有再多問我什麼,已經迅速地向那個窗口,攀了過去。健一是過慣野外生活的人,他攀緣的動作比我靈活得多,幾乎是轉眼之間,他就來到了牆洞之前,他轉過頭來,叫道:「強光燈!」
  一個在陽台上的探員,著亮了強光燈,燈光自牆洞中射進去,健一向牆洞中望去,立時又轉回頭來。
  我期待著他也現出極度驚訝的神色來,可是沒有,他只是現出不明所以的神情來。我想問他看到了什麼,他已再度向牆洞中看去,同時叫了起來:「我知道為什麼房門打不開了!」
  他一面說,一面已經由那個牆洞之中鑽了進去。
  他那種行動,著實將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這間房間,雖然是在一幢普通的大廈之中,但是卻有著說不出來的詭異。首先,它有一扇打不開的門,其次,它有一堵臨窗而建的牆,再其次,我又在這房間中看到了自己,這間房間中究竟有什麼,我全然說不上來,但是健一卻毫不猶豫進入了那房間。
  我想大聲阻止他,但是他的動作極快,我想再向窗子攀去,已經聽得健一的笑聲,在廳堂中傳了出來。和健一的笑聲同時傳入我耳中的,是開鎖專家的大聲咒罵。
  我連忙從陽台回到廳中,看到那間房間的房門,已經打開,健一的神情很高興,開鎖專家就在他的身邊,臉脹得通紅,還在喃喃地咒罵著。
  而我才向那扇門看了一眼,就知道開鎖專家為什麼咒罵!房門還是普通的房門,只不過安裝這扇門的人,弄了一點花巧。
  通常來說,或者說,幾乎所有的門,全是在裝有門柄的這個方向推進去或拉開來的。可是這扇門卻恰好相反,門柄連鎖只是裝飾品,門從另一邊打開!
  健一的觀察力十分強,他從牆洞中看進去,看到了房門鉸鏈的方向,就知道為什麼不能打開這道門的原因,他鑽進去之後,只是拉開了一個門栓,就輕而易舉,將門打開了。
  在這裡,請留意健一的動作,健一是進了房間之後,拉開了一道門栓,將門打開。
  那也就是說,門在裡面上拴。
  房門從裡面拴上,拴門的人一定在房間之內,這是最普通的常識。
  這間房間,本來有窗子,可是臨窗的一邊,卻砌了一堵結實的磚牆,這是已知的事實。
  那麼,拴住了房門的人,從什麼地方離開房間?
  本來,這個問題不成問題,因為當我在牆上破了一個洞之後,望進去,就看到有一個人,站在房間中。這個人,在感覺上,我感到他就是我,但是理智地分析一下,可以分析為一個外貌和我十分相似的人。既然房間中有人,那麼,拴上門拴的當然就是這個人!
  但是問題就在這裡,健一自牆洞中鑽進去,打開了房門,我來到門口,健一出來,開鎖專家就在門口,屋中還有其它警方人員,整個住宅單位的唯一出入口,恰好有一個人走進來,那是警方的繪圖員,不可能有人從門口出去。也不會有人從牆洞中鑽出去,因為陽台上還有人在,任何人自牆洞中鑽出去,都不可避免地被人看到。
  而房間中並沒有人。
  房間是空的。
  健一的說法是:「房間根本是空的,我不知道衛君為什麼向房間中看去的時候,會如此之驚駭,聲稱他看到了他自己。房間中根本沒有人,甚至沒有鏡子,或其它任何可以造成反映的物體。我一眼就看到房間是空的,也看到了房門是反裝的。我自牆洞中鑽進去,打開房門,任何人都可以證明房間是空的。」
  「房間是空的」,不單表示房間中沒有人,而且表示,房間中真是空的,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陳設,只是一間空房間,約三公尺見方,一間普通大小的房間,完全是空的。
  當時,我站在房門口,竭力回想我在外面,從牆洞中向內望的情形,我可以肯定,我絕未眼花,我的確看到了我自己。
  健一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內,一直以一種十分同情、奇訝的眼光望著我,我沒有向他作任何解釋,只是攤著手,神情無可奈何,表示或許是我看錯了、眼花了。健一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因為要解答的問題實在太多。例如:何以在一個普通的居住單位之中,會有這樣奇特的房間?這間房間是要來做什麼的?為什麼門要反裝?為什麼在靠窗的那一邊要砌上一堵牆?這堵牆又是什麼時候砌起來的?
  這許多問題,都有點奇詭不可思議,至於我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自己,反倒是不足道的小事。
  健一大聲道:「請管理員上來!」
  才進門口的繪圖員,將一張紙遞到了健一的面前:「這是這裡住客的繪像,我是根據管理員的形容而繪成的,請看看!」
  健一接了過來,才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這是什麼意思?」
  繪圖員的神情有點無可奈何:「我已經盡了力,可是管理員說,他每次看到那位女士前來,都是這樣子,他既然這樣說,我自然只好照著畫出來。」
  我走近去,看看健一手上的那張紙。
  紙上畫著一個女子的頭部。當然那是一位女士,有著流行的、燙著大圈子的頭髮。繪圖員的繪人像技巧也很高,但是卻無法認出這位女士的面貌來。
  在紙上,那女子戴著一副極大的、幾乎將她上半邊臉全遮去的太陽鏡。而她的衣領又向上翻起,將她下半部的臉,又遮去了一小半,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尖削、小巧的下頦。幾乎任何有這一型下頦的女人,都可以是圖上的那位女士。
  健一揚著圖,向我苦笑:「如果這就是板垣的情婦……」
  我糾正他的話:「不是如果,這一定是板垣的情婦,多半是為了怕人認出來,所以每次露面時,都將她的真面目,盡量隱藏。」
  健一苦笑道:「世上再好的警察,也無法根據這樣的繪圖,將這個人找出來!」
  我表示同意健一的話,調查板垣被神秘射殺一案,本來在找到了這個秘密幽會地點之後,可以說有了極大的發展。可是事實上,卻愈來愈陷進了撲朔迷離的境界。
  管理員上來了,健一給他看那間房間,管理員的神情之驚訝,難以形容,不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他完全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