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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驚呆了足有十餘分鐘之後,雲子鼓起了勇氣,大聲道:「請問,是誰在這裡面?」
  她連問了兩聲,沒有回答,哭泣聲也仍然在繼續著。雲子的膽子大了一些。一個哭泣中的女人,不會傷害別人,她想。所以她有了足夠的勇氣,走近書房門,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又道:「請問,誰在裡面?」
  書房中的哭泣聲停止了,變成了一個哭泣之後的啜泣聲,雲子再敲門,又問了一遍,聽得門內有了一個抽搐的、回答的聲音:「是我!」
  雲子的好奇,到達了極點,她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要哭?」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後,並得不到回答,她道:「請你打開門。」
  當雲子在這樣說的時候,她已試過握著門柄,想推門進去,可是門柄卻轉不動。而當她要房中的女人打開門之後,過了沒多久,門就打了開來。
  雲子十分驚訝,因為門在她意料之外的那個方向打開來。門一打開,她就看到了門後的那個女人,也就是打開門來的那個女人,當然也就是躲在書房中哭泣的那個女人!
  雲子才向那女人看了一眼,就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女人就算生得再難看,再恐怖,雲子的驚駭也不會如此之甚!事實上,那女人一點也不難看,十分美麗,有著大而靈活的眼睛,尖尖的下顎。雖然淚流滿面,神情極其哀痛無依,但一樣十分動人。這個女人,雲子再熟悉也沒有,那就是她自己!
  任何人,當看到了自己之際,都不會吃驚,但是也決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看到了自己,任何人都會吃驚!
  「看到自己」,會吃驚,連我,衛斯理都不能例外。當我自牆洞中望進去,看到了自己之際,連頸骨都為之僵硬。
  雲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走的了,當她和她四目交投,她看到了自己的雙眼之中,有深切無比的悲哀,她就轉過身,衝向門口。
  她在門口撞了一下,然後才打開門奔出去。她甚至來不及等升降機,從樓梯上一直奔下去,所以她由另一個信道離開了那幢大廈,沒有經過大堂,也沒有遇到管理員。她直奔到酒吧,要了一大杯酒,由奈可扶著她到了一個角落。直到這時,她才定下神來,發出一下驚呼聲。
  雲子自己也料不到自己的這一下驚呼聲是這樣尖厲,事實上,她這樣叫,是因為她的心中感到真正可怕。
  一個照面,只不過幾秒鐘,然而她自己的那種哀切,那種悲痛,那種無依,那種絕望的眼神,都深印進了她的腦子,她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那是她自己,這種眼神,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許多事交織而成。她平時不敢想,做了商人的情婦,一個三流失聲歌星將來會怎樣,可是「她自己」卻分明一直在想,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她平時將這些事埋在心底,不去碰它們,所以在鏡子中看來,她青春、美麗、動人,在男人的懷中,會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動,但實際上,她應該悲哀,應該絕望。她終於看到了這一面,在她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在她自己的哭聲中聽到。
  雲子之所以發出尖叫聲,是因為她覺得實在非叫不可!她叫了一聲之後,反倒鎮定了下來,看看四周圍驚愕無比的各色人等,她匆匆地道了歉,奔出酒吧去。她上了出租車,向回家的途中駛去。
  她到了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來,她一定要告訴板垣,在他們的幽會場所,她遇到了這樣的一件怪事。
  電話通了之後,她故意將自己的聲音變得很低沉:「請板垣先生。」
  對方的回答是:「對不起,板垣先生和夫人去參加宴會,還沒有回來。」
  這時候,板垣經過幽會場所,看到有燈光透出來。
  這時候,奈可算定了雲子應該回家,打電話給她,但由於雲子正在使用電話,所以電話沒有打通。
  雲子一聽說板垣還沒有回家,立刻放下了電話。才一放下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雲子嚇了一跳,忙又拿起電話。
  電話中傳來的,又是那個陌生的聲音:「怎麼一回事?是不是有了什麼意外,要不要改變你的計劃?」
  雲子的手在不住發抖,又是那個陌生的聲音!要不是因為這個陌生的聲音令得她心煩意亂,她不會到那幽會的場所去,不去,也就不會看到她自己。
  雲子一聲都沒出,重重放下了電話,不由自主喘著氣,轉過臉來,身後就是鏡子。雲子連忙偏過頭去,她沒有勇氣向鏡子望,生怕鏡子中的她自己,又是這樣絕望無依。
  她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她只想到要離開,離開這裡,離開東京,她拉出了一隻皮箱,匆匆收拾著衣服,合上箱蓋,就離開了住所。
  這時候,板垣已經回到了家裡,趁他妻子不注意時,打電話給雲子,但雲子已經離開了她的住所。
  雲子搭上了一班夜車,她使自己的身子盡量蜷縮,戴著黑眼鏡,沒有勇氣看同車的任何搭客,唯恐又看到她自己。
  列車到了靜岡,她沒有離開車站,又買了車票,毫無目的地向前去。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住進了一家小旅店,這家小旅店,在她從來也沒有到過的一個小地方。
  在這家小旅店的房間中,雲子才鬆了一口氣。過去的十多小時,她簡直就是在逃亡,究竟在逃避什麼,雲子自己也說不上來,她是在逃避自己?自從看到了她自己之後,她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恐懼,不進行這樣的逃避,她的精神非崩潰不可。
  她靜了下來,喝了一杯熱茶之後,順手打開了房間中的電視機。在打開電視機半小時之後,她在新聞報告中,聽到了「東京一個成功商人板垣被神秘槍殺」的新聞。
  雲子呆在電視機之前,身子不住發抖。板垣死了!被人槍殺,中午發生的事,這是怎麼一回事?是板垣的妻子發現了板垣有外遇,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板垣死了,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
  雲子沒有法子想下去,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直到電視機的畫面變成了一片空白。雲子慢慢轉過身來。
  「我應該回東京去!」雲子想,「板垣死了,警方一定會展開調查,一定在找我?我和板垣的事,是不是另外有人知道?」
  雲子想了很久,仍然未作出決定,而天已經亮了。雲子又匆匆離開了這個小地方,繼續她的「逃亡」。她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一直到警方將她的第一次繪圖,在所有電視上播出來。她立刻換了打扮,但是她的身份終於被揭露,當她的真實照片在電視上播出來之後,她下了決心,回東京去。
  雲子提著衣箱,神情疲憊不堪地在東京車站下車,準備走出車站之際,忽然感到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來到了她的身邊。
  雲子本能地站定身子,向來到了她身邊的男人看去。那是一個高大、英俊、黝黑的年輕男人,大約三十出頭,衣著得體、高貴,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男性魅力。
  而這個陌生男人,正在凝視著她。
  雲子心想,這是警方人員?倒比電視片集中的「神探」還要好看,她苦笑了一下:「我回來了,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那男人揚了揚眉:「雲子小姐,我本來不應該再多事!」
  那男人才講了一半話,雲子陡地一震,手一鬆,手中的衣箱,落到了地上。她心中真的吃驚。那聲音,就是兩次電話中的那個陌生人的聲音!
  雲子張大了口,那男人已經有禮貌地彎身,提起了衣箱:「我想我們應該談一談,全東京的警員都在找你!」
  雲子問道:「你不是警員?」
  那男人笑了起來:「真想不到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為了你,為了我,我們都應該好好談一談!」
  雲子心中疑惑之極,有點不知所措:「你……先生,你和我之間,有什麼聯繫?」
  那男人皺了皺眉,像是聽到了一個他絕不欣賞的笑話。接著便一伸手,不由分說,抓住了雲子的手臂,帶著雲子向前走去,出了車站,上了出租車,在車中,雲子幾次想說話,但都被那男人示意制止。
  由於那男人的外型討人喜歡,雖然他的行動不合情理,雲子心中倒也沒有什麼害怕,她只是極度的疑惑。
  出租車停下,那男人又拉著雲子進入了一條小巷,在那條小巷中,那男人將雲子的衣箱,用力拋了開去。
  雲子吃驚道:「我的衣服!」
  那男人不理會,拉著雲子,穿過小巷,又上了另一輛出租車,同樣不讓雲子有講話的機會。
  雲子只好暗自思量:他是什麼人?他要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
《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