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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道:「凡是自以為無所不能的暴君,絕不容許任何人知道他也會有不明白的事情。」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別打擾,彩虹繼續道:「我當時強烈感到自己有危險,我想跳走,可是沒有機會,過了兩天,大公突然又將我叫了去,他在書房中,在書桌上放著一塊銅牌。他的神情十分頹喪,竟將我當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亞文,你見過那件東西忽然不見,你可知道奇勒儲君去了哪裡?』」
  「奇勒儲君是保能大公的一個侄子,保能大公並沒有娶妻,他立他的侄子為儲君,奇勒儲君十一歲,由兩個保母,三個家庭教師負實教養,而奇勒儲君在前天突然失蹤,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儲君是在和兩個保母捉迷藏時失蹤的。」
  「當時大公這樣問我,我自然答不上來,我只好搖頭,嚇得話也講不出來。大公用力拍著桌子:『這裡有我不明白的事。自從這座堡壘開始建築起,就不斷有我所不明白的事,我絕不相信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證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沒有,我已經下令,任何人不准在堡中捉迷藏!』」
  「他說著,指著那塊銅牌,我向銅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著的字,和大公的簽名,忽然之間,有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的笑聲,令得大公暴怒了起來,他拿起那塊銅牌,向我拋來,我立時後退,那塊銅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際,突然不見了!」「表姐夫,那塊銅牌在鑄成之後,從來也沒有機會在古堡中展示過。當保能大公在盛怒之下,用它來拋向古堡中的一個女侍之際,這塊銅牌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它越過了時間,到了我在三樓東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來。當時,保能大公瞪大了眼,像瘋子一樣叫著,在我還不明白會有甚麼事發生之際,他已經自壁上拔下了劍,一劍刺進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間發出了一下聲響,我只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冒著汗。
  彩虹的聲音在繼續:「中了一劍之後。我那種向下沉的感覺又來了,突然之間,我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和車輪聲,我在一個街道上,我是街頭的一個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個流浪者……後來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風的前生之一。我們兩人瑟縮在街頭,忽然一個穿著大禮服的紳士,急急忙忙,滿頭大汗,向我們奔來,竟蹲在我們的身邊,失魂落魄地道:『他們不喜歡,他們一點也不喜歡!』」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麼人,給你猜一萬次,十萬次,你也猜不出!」
  (我心中嘰咕了一下,我當然猜不出,誰知道彩虹又到了甚麼時代,甚麼地方!)「表姐夫,我當時和我的夥伴,一起向那位紳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覆著那兩句話。」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問:『先生,他們不喜歡你的甚麼?』那紳士的神情極其沮喪,道:『他們不滿意我的作品!他們甚至拆下了椅子,拋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個人是誰?他是史塔溫斯基,我們是在巴黎,時間是一九一三年,又忽然越過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個夜晚,是史塔溫斯基的作品『春之祭』在巴黎的首演。聽眾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將一切可以拋擲的東西,全拋上台去,甚至拆下了椅子。可憐的史塔溫斯基,嚇得由窗口逃出來,和我們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著,神情苦澀。
  王居風在這裡,又加插一段話:「我的情形和彩虹有點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大公時代,而我,當她在大公堡壘中當女侍之際,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奧地利戰場之中,陣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頭,變成了一個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極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敗之外,以後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瘋狂的歡迎和極度的成功。我將這種結果告訴史塔溫斯基,他說甚麼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們可以查一查音樂史,一個首次演出失敗的作品,本來絕無機會
  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卻不同,一年之後,就由原來的指揮蒙都再登台指揮,立時大獲好評。指揮和作曲家,有勇氣再演出,就是受了我們鼓勵的結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後,我和王居風幾乎全在一起,我們有過許多段經歷,在上下一千餘年的時間中,經歷了將近十生。」
  (彩虹曾相當詳細地講述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詳述了。)
  「到最後,我們對於各階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們不但回到了過去,而且曾經到過未來。在時間中旅行的過程中,我們曾回來了兩次,可是大公古堡中,佈滿了警察,我們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因為我們太嚮往這種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們也未曾停下來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講的一切,但是千萬不要發笑,將我所說的一切,當作是一件你所不能瞭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瞭解最簡單的打火機一樣,現階段……你這一階段的人,對於許多事,是無法瞭解的。」
  王居風又插了一句口,道:「衛斯理,並不是我們不想和你解釋,而是我們無法令你明白。」
  彩虹則道:「你只要記著一點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許多階段的,並不是一個階段就完了。世上也有許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夠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記起了他前一個階段,或是前幾個階段的生命。英國有一位女士就曾記起她的前生,是皇宮中的一個女侍,這種事,如今還被當作是玄妙不可思議的事情來看待,但漸漸已經有人懂得這個道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澀。
  我們當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風所說的一切。可是要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無疑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彩虹繼續道:「在這些日子之中,我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樂趣,尤其是當經歷了以前階段的生命,這些生命在我們稍後階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記憶之後,更加奇妙。」
《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