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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問道:「他們……可以使人體……的心臟,看來像是有先天性的心臟病?」
  老人道:「當然能,沒有什麼不能。他們能放射出種種用途的光線,每一種光線,都有不同的功能,他們……」
  老人還說了些什麼,可是我卻沒有聽進去,我的思緒,實在太混亂了!
  我首先想到了浦安夫婦的死,又想到了李持中的死,再想到了梅耶和齊賓的死,他們五個人,全死在那種小機器人之手,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了。一個小機器人,忽然出現,任何人都以為那只不過是玩具,而玩具之中忽然有光線射出來,致人於死,還當然會令人在臨死之前:驚駭欲絕!
  陶格一家,從這裡逃出去,那幾個小機器人,去追尋陶格一家,這一點,也該沒有疑問了。可是奇怪的是,為什麼這幾個小機器人,不傷害陶格一家,反倒殺了不少不相干的人呢?
  當那幾個小機器人在冰下室發現我之際,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將我送到如今這個時代來的?陶格一家,如今又怎麼樣了?
  我心中充滿了疑懼,過了好一會,我才道:「我不能留在這裡當玩具!」
  老人歎了一聲:「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們對玩具不壞,有很好的住所,有精美的食物,甚至還有金髮美女作為配偶!在你們那個時代,這全是人生追求的目標!」
  我道:「或許是,但在那時,人是自由的,不是其他東西的玩具!」
  老人譏嘲也似地揚了揚眉:「是麼?」
  我也不去理會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只是道:「我要逃走!」
  老人搖著頭,我走近他:「據我所知,有一家人,是從這裡逃出去的!」
  老人道:「這一家人,自以為逃走了!」
  我陡地一呆:「你……知道這一家人?」
  老人道:「當然知道,陶格一家,C型的,他們真以為自己逃出去了?」
  那老人一再這樣問,連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我道:「我和他們在我的時代相識,你說,他們是不是算逃出去了?」
  老人望了我片刻:「讓一個玩具的活動範圍放遠一點,這玩具算是逃走了麼?」
  我打了一個突:「可是……陶格告訴我,他是通過了一個裝置,叫什麼……逆轉裝置,逃出了時間的局限,不再是玩具了!他和我相識的時候,是人,和我一樣,沒有什麼人……或是什麼機器再將他當玩具!」
  老人對我的話,並沒有表示什麼特別的意見,只是苦澀地乾笑著。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個老人來得十分突兀,而且,聽他的談話,他像是懂得很多,和我曾經與之談話的那個金髮少女,不大相同。
  我迅速地轉著念:如果我要逃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走陶格逃走的那條路,也就是「通過逆轉裝置」逃出去。
  雖然陶格向我解釋過什麼是「逆轉裝置」,但事實上,我對這個裝置的概念,還是十分模糊,也不知道這種裝置,是在這裡的什麼地方。
  剛才提及「逆轉裝置」,老人一點也沒有驚訝奇怪的表示。那說明他對這個裝置一定十分熟悉,也就是說:如果要逃出去,要他幫助!
  一想到這裡,我緊張起來,靠近那老人,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壓低聲音:「我要逃出去,請你幫助我!」
  老人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他的目光,看來十分深邃,他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剛才和你講的一切,你究竟聽懂了沒有?」
  當我這樣急切向他求助之際,他忽然問了這一句話,當真令人有點啼笑皆非,我道:「我不是全部明白,但當然聽懂了!」
  老人搖著頭:「既然聽懂了,為什麼你還想逃出去?」
  我怔了一怔,這一次,我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感到了一股涼意,透身而過,我:「你的意思是,沒有機會逃出去?」
  老人像是不忍心用他的語言使我失望,所以他並不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陶格一家逃走之後,『他們』加強了戒備?所以變得我沒有機會逃走了?」
  老人又望了我半晌:「你不明白,你還是不明白!」
  我有點發急:「我不明白,你可以使我明白,我要逃走!」
  老人揮著手,神態有點激動,我不知他揮手的意思,但是他卻立時平靜了下來:「我和你談了許多話,幾乎將我來看你的目的忘記了!」
  我愕然,道:「你來看我,有什麼目的?」
  老人道:「有,他們派我來,對你說,要你別再亂來,他們喜歡你,在這裡,你可以過得很好,可以有最精美的食物,可以有最舒適的住所,可以有最理想的配偶,也可以有最新鮮的空氣,不會有任何疾病,痛苦,你可以活上兩百年,你……」
  我無法再控制自己,陡地大叫了起來:「還可以聽你這個老混蛋胡扯!」
  我一面叫著,一面跳了起來,一拳兜下顎向那老人打去。那老人年紀雖然大,可是身體還十分粗壯,看來絕不是衰老得風燭殘年的那一類,這是我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向他動手的原因之一。當然,我忍不住打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我決不懷疑話的真實性,事實上,我已經過了不少天那樣的日子,甚至也見過了我的「配偶」,一切全如他所說一樣,我可以有最好的生活。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我要做一個人,而不要做一個玩具!我寧願做一個三餐不繼、露天住宿、一輩子沒有配偶的人,也不要做一個什麼都有、生活安逸的玩具!
  我一拳打出,老人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身子向後跌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牆,一手掩著被我打痛了的下頦,只是望著我,並不出聲,也不還手。
  我看他這樣子,心中倒感到了歉疚,我揮著手,為自己辯白:「從什麼時候開始,人甘心情願做玩具的?從什麼時候開始,人為了精美的食物,新鮮的空氣,美麗的配偶,就可以甘心情願讓自己當玩具的?」
  老人的口唇顫動著,看來,他想給我答案,但卻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他的嘴唇顫抖了好一會,才道:「不是人心甘情願富玩具,而是他們要將人當玩具,人非當不可!」
  我大聲道:「可以反抗!」
  老人忽然縱聲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之中,充滿了淒苦:「其實,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人早就是玩具!」
  我聽得出他的語氣沉重,可是我卻不明白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之間,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只好道:「對不起,剛才我打了你!」
  老人搖著頭,說道:「不要緊。」
《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