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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話?簡直全然不可解。而且,一直在做一個夢,那又算是什麼「大麻煩」?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唯一的反應,只是「嗯」的一聲,接著,又「哦」了一聲:「她一直在做夢?」
  白素歎了一聲:「事情很怪。她一直在重複做一個同樣的夢。以前,大約每年一次,後來越來越頻密,到最近甚至每天重複一次。」
  在白素這樣講的時候,我發現劉麗玲緊咬住下唇,現出十分害怕,厭惡和痛苦交集的神情。我道:「劉小姐的夢境,一定很不愉快?」
  白素提高了聲音:「為了這個夢,她快要精神崩潰了。」
  我向劉麗玲望去。她猶豫了一下:「這個夢極怪,在那個夢中,我是另外一個人。」
  人做夢,在夢裡是另外一個人,那有什麼稀奇?莊子在夢裡,甚至是一隻蝴蝶!
  「夢一開始,我是在一口井的旁邊,一口井,真正的井!」
  我道:「井還有什麼真的假的?井,就是井!」
  劉麗玲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這口井,唉,我該如何說才好呢?我……我一直生活在城市,我從來也沒有見到過一口真正的井。」
  劉麗玲生長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一直在大城市生活,她一生之中,可能真的未曾看到過一口井。
  劉麗玲看到我的神情像是明白了:「這口井,有著一圈圍牆一樣的井……圈?」
  我點頭道:「是的,或者叫井欄,不必去深究名稱了,你在井旁幹什麼?」
  我本來還像加上一句:「不見得是想跳下去吧!」可是我這句話卻被劉麗玲臉上那種深切的悲哀,打了回來,沒有說出口。
  劉麗玲的聲音中,充滿了悵惘:「我也不知道我在井邊做什麼,我雙手按在井……欄上,井欄上長滿了青苔,很滑,我俯身,向著井口,井很深,水面很平靜,我向下看去,可以很清楚地在井水中看到一個倒影,那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女人,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麼異特的裝扮。」她講到這裡,一臉迷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來。
  照她的敘述,她在井水的倒影中看到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夢中的她。
  我忙道:「裝扮是……」
  劉麗玲苦笑了一下:「她穿著一件碎花的短襖,中國式,可是她……那個在井中水中倒影出來的女人,沒有將領子的扣子扣上,中國式的短襖,如果這樣穿法,很不莊重。」
  我笑了一下:「劉小姐,不必研究服裝怎麼穿法了,你所說的怪異,就是她的領子扣子沒有扣上?」
  劉麗玲忙道:「不,還有更怪的,她的頸上,有著幾道大約四公分長,半公分寬的紅印子!」
  劉麗玲說到這裡,抬起頭向我望來,臉上的神情也更迷惑,同時,指著右額:「這裡,還貼了一種裝飾品,是一個像指甲大小,黑色的圓點……」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啊」的一聲響,站了起來,又立時做了下去。
  白素道:「聽出一點味道來了?」
  我點了點頭,事情是有點怪。劉麗玲在夢中看到的井水中的倒影,那個女人的這種外形,在劉麗玲這樣生活背景的人來說,自然怪異。但是對我來說,儘管劉麗玲的形容不是很高明,可是只要略為想一想,就一點也不會覺得這個女人的造型怪異。
  那是很普通的一種造型,在幾十年前的中國北方,一般來說,有一種女人,被社會道德觀念和家庭婦女認作是「要不得的女人」(現在社會中也有這樣的女人),她們就喜歡作那樣的打扮:衣服的領扣不扣,露出頸來,而且在頸上,用瓦匙或是小錢,刮出幾道紅印,以增嬌媚。
  至於劉麗玲所說的:「一種裝飾品」,「指甲大小的黑色圓點」,老天,那是一塊小小的膏藥。
  這塊小小的膏藥貼上去的作用,並不是表示他們有病,只是一種裝模作樣的嬌態!我所以會驚訝地站起來又坐下,是因為真正覺得奇怪。劉麗玲不可能遇見過這樣打扮的女人。這樣打扮的女人,早已經絕跡。我一面想,一面指著右額:「你所說的那個圓點,是一塊膏藥。」
  劉麗玲道:「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女人,為什麼當我做夢,我對著井水的時候,我會見到這樣一個女人?」
  我想了一想,道:「這種造型,在以前,中國北方相當普遍,或許你是在什麼電影裡見過,印象深刻,所以才會在你夢裡出現。」
  劉麗玲呆了一會,然後,搖了搖頭,顯然並沒有接受我的解釋,但是也沒有和我爭辯,只是繼續道:「這個女人十分美麗,有一股濃艷的妖冶。這個女人……我應該說那是夢裡的我,當時從井中看著自己,心裡只覺得異常緊張,像是有一件重大的事,等我去決定。過了一會,我直起身來,用力踢開了井邊的一塊石頭,向前走去。我走在一條小路上,路兩旁全是農作物,路旁全是一種相當直的樹,樹葉的背面灰白色……」白素補充了一句:「我看這種樹,一定是白楊。」
  我當時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並不認為路旁的樹是白楊還是榆樹有什麼重要。但是在我聽到楊立群敘述他的夢境,講到了路旁的那種樹,我心中的吃驚,不必細說,各位也可以瞭解。
  劉麗玲神情惘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樹,我只是順手摘下了一片樹葉,放在口裡含著,繼續向前走,經過了一座相當高大的牌坊,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是穿過牌坊的中間部分過去,而是繞過去,因為牌坊的旁邊,根本沒有路,我繞過去的時候,一腳踏在一個凹坑中,跌了一交,腳踝扭了一下,很痛……」
  劉麗玲講到這裡,停了片刻:「每次做完同樣的夢,醒來之後,我就像是真的跌過一交一樣,腳踝一直很痛。」
  劉麗玲的話,我只是含含糊糊地聽著,因為這時,我心中在想著別的事,而且感到很吃驚。我做著手勢,吸引劉麗玲的注意,同時問:「那牌坊……上面應該有字,你可曾注意到?」
  劉麗玲道:「有,上面是『貞節可風』四個字,我跌了一交後,站起來,向牌坊吐了一口口水,心裡很生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劉麗玲看到白素的手勢,揚了揚眉,表示詢問。我和白素,都假裝沒看到她的的這種詢問的神情。
  可能由於我們假裝得十分挫劣,所以給她看了出來。她用一種不滿的聲調道:「兩位,這個夢,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秘密,從來也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
  白素忙道:「多謝你對我們的信任。」
《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