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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壓低聲音:「是不是他來過了,發生了甚麼意外,你不方便承認?」
  我的話已經說得夠客氣的了,我沒說他不敢承認,不想承認,只說他不方便承認。可是,他卻立時沉下臉來,怒道:「你再不走,別以為我們沒法子趕你出去。」
  我當然不怕他怎樣,但是也知道他的話也是實情,喇嘛在這一帶,有極強的號召力,山區的民眾,奉之如同神明,真要他傳諭出去的話,我在山區中,可以說寸步難行。但是他如果以為這樣的威脅,就可以令我退縮,那麼,他也錯了。
  我仍然維持著相當程度的客氣,那是給布平的面子,這傢伙,看到恩吉一發怒,竟然已在一旁,發起抖來。我道:「上師,貴寺無論發生了甚麼事,我都沒有興趣。可是,那位年輕人,他的名字叫李一心,他的父親委託我來找他,這是我的責任。」
  恩吉冷冷地道:「那你該去找他,不應該在我這裡糾纏不清。」
  我冷笑了一下:「我就是在找他,那位搖鈴的上師曾告訴過我,他到過這裡。」
  那個搖鈴的喇嘛,其實並沒有告訴過我在這裡見過李一心,他只是說,他忽然之間,想明白了貢雲大師和一個小子,到甚麼地方去了。
  我這時很後悔,當時沒有進一步問他「那個小子」是甚麼人,我只是假設,那可能是李一心,所以這時我才這樣說,想逼顯然有事情隱瞞著的恩吉,講出實話來。
  誰知道我的話才一出口,恩吉還未及有甚麼反應,布平已經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怎麼能這樣說?那位上師並沒有對你這樣講過。」
  我心中大是生氣,可是又不便發作,我只好道:「那位上師,提及過一個小子,他在山腳下靜思,忽然之間想通了,知道貢雲大師和那小子去了哪裡……」
  我講到這裡,陡然盯問恩吉:「貢雲大師到甚麼地方去了?」
  恩吉淡然道:「大師一直在靜修,不蒙他召喚,我們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我揚了揚眉:「不是吧,他已不在這裡,到一處神秘的地方去了……」我不理會布平在把我向外推去,又大聲道:「他到甚麼地方?應邀到靈界去了?」
  我這時,這樣叫著,全然是由於負氣一方面是對布平的態度生氣,另一方面,也對恩吉的態度生氣,所以準備吵上一場。事實上,我對於自己叫的是甚麼,全然未曾注意,我只不過是根據了布平的敘述,隨口叫出來的。
  誰知道恩吉陡然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這時,由於布平攔在我的前面,想把我推出去,所以阻攔了我的視線,使我看不見恩吉的動作,我只是在那一霎間,陡然聽到了「咚」地一下皮鼓敲擊的聲音。剛才我雖然在大聲叫,但是由於周圍的環境太靜,我其實也叫得不是十分大聲,至少,和那一下鼓聲相比較,相去甚遠。
  那一下鼓聲,令我吃了一驚,白素也現出了吃驚的神色來,布平更是臉無人色,放開了我,連退幾步。
  在他退開了之後,我才看到,恩吉的手中,拿著一隻相當長的鼓,那面皮鼓,就在他的身邊,鼓不是很大,所以我一直未曾留意它的存在,這麼小的一面鼓,可以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來,十分出人意料。
  鼓聲乍起時我吃了一驚,但是我立時鎮定,冷笑道:「貴寺那麼多上師在入定靜修,你這樣子,會把他們全吵醒了。」
  恩吉沒有回答,布平已幾乎哭了出來:「衛斯理,你闖大禍了,還要說?還不肯停嘴?」
  恩吉也接著道:「是的,只有這一下鼓聲,才能使我們在靜思之中回復過來。」
  就這兩句話功夫,我已經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來,我還不知道會有甚麼事發生,但是卻可以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心中都已經有了準備,這廟中的喇嘛如果要對我們不利的話,我們可以硬闖出去。
  腳步聲來得十分快,聽起來,全停在房門之外,布平的身子一面發著抖,一面向著恩吉在哀求:「上師,他不知道廟裡的規矩,我保證他以後不會再來,請你不要……生氣,我立即和他離去,就算你以後不讓我再來的話,我也願意。」
  我討厭布平對這個大喇嘛的苦苦哀求,可是布平真的是為了我而在向他哀求,這一點,卻又令我相當感動。這時,門外還陸續有腳步聲傳來,聽來,像是聽到了鼓聲,先有一批人奔了過來,然後,再斷續有人奔來。恩吉在聽了布平的話後,冷然道:「你和這女人,可以離去。」
  我一笑:「我呢?」
  恩吉向我望來,我一接觸到了他的眼光,也不禁怔了一怔,因為他的目光是那麼深邃,充滿了極度的神秘感,令人和他的目光相對,心頭有一股莫名的震懾。我相信這是大多數喇嘛都有的一種本事,類似催眠術之類的心理影響,使得普通人感到心頭震撼,他們在宗教上的權威地位,自然也更加崇高,更加無人可以抗拒。
  我怔了一怔,倒也不敢太大意,和他對視著,恩吉一面望著我,一面道:「你必須留下。」
  他說得十分緩慢,我也用十分緩慢的語調回答:「我如果願意留下,誰也趕不走我;我如果不願意留下,誰也留不住我。」
  這時,話已講得絕不客氣,簡直已有點箭拔弩張的味道,布平失魂落魄地說了一句話,我沒有聽清楚他在講些甚麼,因為我要集中精神應付恩吉。
  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話雖然如此強硬,恩吉卻沒有再和我吵下去,他道:「你會願意留下來。」
  我陡地一怔,心中想:這是甚麼意思?鼓聲一響,那陣仗,分明是想將我強留下來,他為甚麼又說我會自願留下?是不是他正在向我施展甚麼心理影響術,好使他的詭計得逞?
  我勉力定了定神:「那要看我的決定。」
  恩吉的行動,更是古怪,他不說甚麼,只是向布平一揮手,布平哭喪著臉,走過去把門打開,我和白素都一怔,因為門外黑壓壓地,站滿了人,看來全是廟中的喇嘛,剛才在廟中各處,用各種不同的怪異姿勢,在靜思入定的,也就是他們。
  我粗略估計了一下,大約有四五十人,我心中想,以我和白素的身手,就算要動粗,衝出去大約也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是在於布平。他如果敢和喇嘛動粗,自然也可以跟我們衝出去,可是看他的樣子,只怕寧願從海拔一萬公尺的懸崖上掉下去,也不會敢和他所崇敬的喇嘛動手。
  白素一看到門外有那麼多人,立即向我靠近了一步,準備陡然發動,可以和我一起向外闖,力量就強得多。
  恩吉用十分權威的聲音道:「除了留下的人以外,別人可以離去。」
  他的話才一出口,門外那些喇嘛,讓出了一條通道來。布平神情遲疑,我笑道:「布平,你只管走,我們不會有事。」
  布平還在猶豫,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向外用力一甩,布平身不由主,跌跌撞撞,在門外眾人讓開來的那條路中,直跌了出去。
  白素鎮定地道:「大師,我不會離開,我們一起來,要就一起留下,要就一起離開。」
  白素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十分堅決,真值得令人喝采。接下來,恩吉所說的話,大大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
  恩吉神情很認真地想了一下:「你們準備一起留下來?我看,還是一個留下的好。」
  從他的話聽來,又像是在和我們商量,沒有甚麼用強硬手段的意圖。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望著他,恩吉大約也感到我的態度有點怪異,所以先是一怔,隨即又「啊」地一聲:「你們以為我會強留你們?」
  我聽得他這樣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看看你擺下的陣仗,布平都叫你嚇壞了,還不是想強留?」
  恩吉歎了一聲,大搖其頭:「錯了,真是誤會,或許是我的態度不對,你一定會自願留下來。」
  我不知道他還會有甚麼花樣,所以十分小心地答:「我看不出我有甚麼理由,會自己留下來。」
  恩吉皺著眉,這時,被我摔出去的布平,又探頭探腦,走了回來,看來他心中雖然害怕,倒也不肯就此捨我們而去。
  恩吉一看到了他,就道:「布平,請你把門關上。」
  布平想說甚麼,可是只是口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過來,把門關上。房間之中,只剩下了我、白素和恩吉三個人。
  我心中一直戒備著,相當緊張,因為不知道恩吉究竟想幹甚麼。
  這時,我知道門外有不少人在,可是那些人都不發出一點聲音,房間中的燭火又不是太明亮,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
  恩吉忽然雙手合十,坐了下來。他在這當口,突然打坐,我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
  他向我和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白素低聲道:「他叫我們學他一樣坐下來。」
  我立時道:「他想搗甚麼鬼?」
  白素道:「別對他充滿敵意,看來他不像是有惡意的。他們有他們超特的智慧,別把他們當成普通人。」
  我悶哼一聲:「他分明有事在隱瞞著,小心一點好。」
《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