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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馬金花就吩咐了牧場的總管,她要帶著一隊正當發情的兒馬去放馬──把幾百匹處於春情發動期的雄馬,帶到遼闊的草原上去,讓它們盡情地去馳騁,把它們那種無窮無盡的精力散發出來,然後,在它們盡情撒野的過程中,挑選其中最精壯的,作為配種之用,替牧場增添無數優良的馬匹。
  放馬,是牧場中的大事,四年之前,F金花第一次主持放馬,有幾個老資格的放馬人嘀咕幾句,表示馬金花不能勝任,以後,再也沒有人對馬金花的這項能力,表示過任何懷疑。
  那天早上,馬金花騎著她的「小白龍」,高舉著右手,「呼」地一下,揮出了手中的鞭子,鞭梢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圓圈,把空氣劃破,發出嘹亮的一下爆音,牧楊的木柵打開,三百多匹馬,嘶叫著,揚鬃踢蹄,爭先恐後,奔馳出去,所有的人,沒有一個覺得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馬金花一馬當先,她騎的那匹白馬,是整個牧場中最好的一匹,據說,也是整個華北最好的,至少在,黃河以北,長城以南,再也找不出更好的馬匹來,馬是馬金花從小養大的,馬和人之間,兩為一體,小白龍不睡馬廄,而留在馬金花的閨房,馬金花又愛穿白衣服,所以,她策騎小白龍飛馳,看起來就像是一團迅疾無比,在向前滾動著的白色旋風。
  未經馴服的兒馬,性子暴烈,奔馳起來,也特別急驟快疾,再有經驗的牧人,也不敢把自己置身於暴烈的兒馬群中,因為那樣極度危險,劇烈奔馳,碰撞顛蹶難免,如果一個不小心,自馬背上跌了下來,那非被上千馬蹄踩踏成為肉醬不可。
  所以,牧馬人都是先排成了隊形,在大群兒馬還未衝出來之前,作好準備,馬群一開始急馳,牧馬人就緊貼在馬群的旁邊跟著飛馳,盡力保持馬群的隊形,不使馬匹奔散開去。
  同時,在馬群的後面,也要有牧馬人押陣,在放馬的時候,出動的牧人,都有經驗,騎術一流,一個牧馬人,如果一生之中,未曾參加過一次放馬,那簡直不能算是牧馬人。
  那一次放馬,馬氏牧場中出動的牧人,一共有八十餘人,自然多是經驗豐富的好手,也有是今年第一次參加的新手。
  馬金花一馬當先飛馳,馬群衝出來,所有的牧馬人,精神都變得極緊張:馬群奔馳得太快了。
  幾百匹兒馬,像是狂風,向前捲去,距離馳在的馬金花,相去不會超過十丈。
  所有的牧馬人也都感到,馳在最前面的馬金花,也感到了馬群奔馳的速度,超越了尋常,所以,大家都看到,她在馬上,連連回頭,看了幾次身後的馬群,就盡力策馳著小白龍,飛快地向前馳出去。
  因為若是帶頭放馬的人,被馬群追上,置身於馬群之中,就會引起不可控制的大混亂,那將是一場大悲劇!
  「小白龍」果然是萬中選一的好馬,一經催策,四蹄翻飛,去勢快疾之極,這一來,可能更刺激起原來就在奔馳的馬群,馬群向臆奔馳的速度也更快。
  最狼狽的莫如那八十多個牧人,他們本來在馬群的兩旁列成隊形,一起在向前飛馳,但是漸漸地,他們開始落後了。
  落後的形勢越來越不妙,本來牧馬人分成兩列,把馬群夾在中夾,可是轉眼之間,飛馳的馬群衝向前,兩列牧馬人之間,已經沒有馬匹,馬匹全在他們前面,而且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這是在牧馬的過程之中罕見的異象,那八十多個牧馬人除了拚命策騎,希望趕上去,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其中有幾個騎術特別精嫻的,唯恐失卻了控制的馬群沖得太急,要是把馬金花圍進了馬群,那極度危險。所以,他們為了察看前面的情形,都紛紛站立了起來。有的,甚至站到了鞍子上,使自己可以看得更遠。
  介理他們都無法看到前面的情形,因為雙方的距離,正在迅速地拉遠,奔馳的馬群,捲起了大量塵土,再前面,馬金花的處境如何,完全看不見。
  放馬的馬群,本來就最難控制,但是像如今這樣的情形,卻也十分罕見,那些經驗豐富的牧馬人,這時除了拚命策騎,希望可以追上馬群之外,別無他法。可是馬群卻像是瘋了,越奔越快,那八十多個牧馬人也分出了先後,馳在最前面的只有六個人,那六個人是頭挑的好手,他們騎著的馬匹,已經被策馳得渾身是汗漿,他們自己也一樣大汗淋漓。
  可是,前面馬群,已經離他們更遠,連一點影也也看不見了。
  那六個人又拚命趕了一會,他們的坐騎無法支持,其中有兩匹馬,前腿一屈,跪跌了下來,馬上的人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支撐著站了起來。
  兩匹倒了地的馬,望著主人,眼中好像有一種抱歉的、無可奈何的神情。另外四個人也勒住了馬,其中一個經驗豐富的,立時伏身,把耳朵貼在地上。
  馬群雖然已經離遠了,但是幾百匹馬在奔馳,馬蹄打在大地上的震動,相當驚人,有經驗的人,可以憑藉地上傳來的輕微震盪,而判斷出馬群的遠近。
  那人伏在地上用心聽著,其餘五個人圍在他的身邊,心急的連聲問:「怎麼樣?離我們多遠?」
  那伏地在聽蹄聲人,神情怪異之極,口角牽動著,說不出話。
  這種伏地聽蹄聲的本聲,牧馬人多少都會一點,得不到回答,另外兩個人也把耳朵貼到了地上,可是,古怪的神情,像是會傳染,那兩個人的神情,也變得怪異之極。
  這時,又有十來人個陸續趕到,也紛紛下馬,三個人慢慢站了起來,齊聲道:「馬群不見了!」
  所有的人,都發出了七嘴八舌的指責聲:馬群怎麼會不見了?
  那三個人指著地上,示意不相信的人,自己把耳朵貼在地上去聽,一時之間,伏向地上的人,超過了二十個。而且,每個人的神情,都在剎那之間,變得同樣的怪異。
  他們聽不到任何蹄聲。
  幾百匹馬在奔馳,就算已馳出去了五六十里外,一樣可以有感覺,何以竟然一點聲息也聽不到呢?
  所有的人互望著,湍有人出得了聲。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個小伙子,他陡然一揮手:「馬群停下來了。」
  其餘人一被提醒,立時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對了,馬群一定是停了!馬群停下來,不再奔馳,自然聽不到什麼啼聲。
  可是,各人又立即感到,事情還是不對頭:在奔馳中的馬匹,當然會停下來的,可是,那一大群馬,全是性子十分暴烈的兒馬,不奔出超過一百里去,怎會突然停下來?
  而根據馬群剛才奔馳的速度來看,至多奔出二十來里,如果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不會停下。
  幾個為首的牧馬人商議了一下,覺得停在這裡空論,不是辦法,馬群是不是停下,趕上去看看,立刻就可以明白。由於有許多馬匹,已經疲憊不堪,所以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追上去,大約只有二十個人左右,一起上了馬,帶頭的是個青年人,那時候只有十八歲,他的是卓長根。
《活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