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鮑士方的口唇顫動著,神情十分激動,看來他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才憤然道:「我對兩位太失望了。」
  我一揚眉:「總不能使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對我們滿意的。」
  鮑士方還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口來,他重重摔了一下手,大踏步走向門口,在門口,他又停了一停,回過頭向我們望來。
  白素像是早已料到他會回頭一樣,早已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不要去理睬他,所以,當他轉過頭來時,我們連看也不去看他。接著,我們就聽到了關門聲,他已經離開了。
  幾乎是門才一關上,我已經問了出來:「為什麼?」
  白素坐了下來,緊蹙著雙眉,隔了一會,她才道:「剛才,你想說出多年之前馬金花在那片草地上失蹤的事?」
  我用力點著頭:「兩樁失蹤的事,一模一樣?」
  白素也點頭:「當然一樣,真奇怪,那地方,難道真是另一度空間的交界?人可以在那裡,跨越空間的限制?」
  我怔了一怔,然後大聲道:「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五度空間,外星人,這一切可能,在法國南部,我們都曾討論過,而且都否定了。」
  白素歎了一聲:「現在我們所知的是:幾十年之前,馬金花曾在那裡失蹤,怎麼找也找不到,而在五年之後,她又在那地方,突然出現。」
  我「嗯」了一聲:「這是已知的事實。」
  白素道:「一再重複已知的事實,有時會有新的發現,你同意不同意?」
  雖然,我們已經把已知的事實,反覆研究過許多次,但再來重複一次,沒有害處。可是我性急,我想先知道白素的反常冷淡態度,是為了什麼。
  所以我先道:「先說你有什麼打算,你不打算去找卓老爺子?」
  白素瞪了我一眼:「找?找沒有用!當年,馬金花消失,馬氏牧場何嘗沒有找過,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大搖其頭:「那不同,那時只是單憑人力的搜尋,現在,不知有多少科學工具可供使用,要找起來,容易得多。」
  白素歎了一聲:「那也得看人在什麼地方失蹤,你剛才沒聽鮑士方說麼?人一失蹤,當地的官員,一見出了事,不是如何設法積極尋找,而是開始互相推卸責任,恐怕在外面組織了大規模的搜索隊進去搜索,還不被歡迎。而且,鮑士方一定會去做這個工作,就讓他先去做,何必要我們參加?」
  我吁了一口氣,白素的分析,有理之至。鮑士方十分能幹,就算當地的官員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了了之,鮑士方也一定不肯答應,他一定會盡一切力量,組織搜索隊去找卓長根,在這樣大規模的搜索行動中,我們起不了什麼大作用,沒有必要去湊這個熱鬧。
  白素又道:「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就算鮑士方組織一個有一千人參加的搜索隊,也不會找到卓長根。」
  我也有這樣的預感。
  這種預感,自然是由於當年馬金花失蹤,怎樣找也找不到她而來。我也知道白素和我,都還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卓長根雖然失蹤,可是他的安全,不成問題。
  當年,馬金花失蹤了五年之久,仍然安全出現,卓長根的失蹤情形,既然和馬金花一樣,當然也不應該會有什麼悲劇發生。
  問題是在於:卓長根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把這兩個問題,提了出來,白素長長吸了一口氣:「馬金花一直不肯說,這五年之中,她在哪裡,連她的父親,她都未曾透露一言半語。」
  我道:「可是我相信,最後,她和卓長根相遇,她說了出來。」
  白素表示同意:「是,她說了,卓長根卻不相信,所以他們劇烈地爭吵。馬金花究竟說了些什麼,卓長根也不肯說。」
  我悻然道:「這老頭子,真是渾得可以。」
  白素苦笑一下:「他不肯說的原因,我y相信和當年馬金花不肯說的原因一樣。」
  我睜大了眼:「什麼原因?」
  這個問題,我也曾自己問過自己不少次,可是沒有一個答案令我自己滿意。
  白素看著我瞪視她的情形,很明白我的心意,她道:「我的答案,也不一定令你滿意,可是這實在是唯一的答案!」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她把答案說出來,她道:「他們兩人都不肯說的原因,是因為馬金花的遭遇,實在太奇特,太不可能,太離奇,太難以令人相信。」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嗎?」
  白素正色道:「絕不,你想想,卓長根對馬金花數十年不變的感情,馬金花不論講什麼,他都會毫無保留地接受。可是,他竟然和馬金花吵了起來,馬金花說了一句十分重要的話——」
  我道:「是,馬金花說他如果不信,自己可以去看看。卓長根多半就是為了那句話,所以才到那裡去的。」
  白素閉上眼睛一會:「所以,我們可以從最荒誕、最不可思議的方面去想馬金花的遭遇,我們想通了馬金花的遺囑,也就可以明白卓長根如今的遭遇。」
  我苦笑:「那可能性太多了,包括馬金花忽然變成了一隻螞蟻,過了五年螞蟻的生活,然後又回復了人形,可能有超過一千三百種的不同設想。」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設想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多少有一點線索可以跟循。」
  我攤開手:「例如——」
  白素有點埋怨:「你越來越不肯動腦筋了。例如,馬金花在失蹤的那五年中,不是單獨一個人生活,她甚至曾透露過,她結過婚。」我一聽白素這樣講,不禁「啊」地一聲,是的,馬金花雖然未曾正面這樣說,但是她曾說過她結過婚,自然那是這五年中的事。
  白素又道:「還有,她又出現之後,心急地要去上學堂,這說明了什麼?」
  我略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
  我道:「這五年之中,和她相處的人,一定都有著相當高的知識程度,使她感到自己知道太少,所以她要充實自己。」
  白素沉吟一下:「她後來一直在研究漢學……」
  她講了半句,就停了下來,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接上去道:「馬金花在未曾到北京上學堂之前,她的程度怎麼樣?」
  白素這一次,並沒有瞪我,只是仍然在沉思之中:「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以牧場這樣的環境,她不可能有什麼國學根底,可是她好像就能跟上當時的高等程度,真不可思議。」
  我提醒她:「別忘了她有那五年的經歷,那五年中,她可能已經學會了不少。」
  白素靜了片刻,才又道:「馬金花在漢學上最大的成就,是對先秦諸子學說的研究,發前人所未發,見解精闢,眾所歎服,這……這……」
  她在遲疑著,我舉起手來:「我不以為她在那五年之中,進入了桃花源,和避開秦朝暴政的那些人在一起。」
  白素歎了一聲:「可是,那一段時期中,她一定曾和一些人在一起,那些人,也一定極有學識,她可能就和那些人之中的一個成了婚。」
《活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