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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區上空暴雨的機會可能不多,平日,山洪不來,河水流量少,水不會從那個缺口溢出來,自然就不會有什麼瀑布。
  看到了這種情形,白奇偉心中又把李亞罵了好多遍,他沿著河岸,向前又走出了一程,站在河的對面,看著奔瀉而下的急流。
  他一面觀察地形,心中作了打算,明天,要設法弄一架直升飛機來,去勘察一下那麼大流量的水,究竟是怎樣形成的。
  白奇偉看得十分出神,陡然之間,看到河水上泛起一片金光,他才知道,夕陽已經西沉,那是晚霞的反映。
  在山區中,太陽一下山,黑暗來得特別快。白奇偉心中叫了一下槽糕,他無法和工作組會合,看來只好在這裡找個地方度過個宵了。
  白奇偉有豐富的野外生活經驗,在河邊度一宵,並不算什麼,他先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又沿河走出了一段路,那裡是上個碎石灘,長著一簇一簇的灌木,白奇偉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已經利用那些灌本的樹枝,燃起了一堆篝火,然後,他把外套翻過來,攤平,鋪在地上,他就在篝火旁坐下,嚼吃著乾糧,又用水壺舀了河水來飲,竟然十分清冽可口。
  他在夜色中,觀賞著河流的壯觀景色,又打了一會坐,以消磨時間。到午夜時分,他才把篝火加大,估計至少可以燃燒一小時之上,他才躺了下來。轟大的河水聲,很有催眠作用,不多久,他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醒了過來。他是被驚醒的,可是情形十分奇特。通常,一個人在熟睡之中被驚醒,總是由於周圍發生了什麼聲響。但那時,白奇偉的情形,卻恰好相反,他是由於四周的聲音突然消失,才驚醒的。
  他什麼聲音也聽不到,靜列極處,以致白奇偉在一剎那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醒了過來,還以為是進入了一個夢境。當白奇偉確定他已醒了,一時之間,他又不能確定自己在什麼地方,因為入睡之前的轟轟發發的水聲,和醒過來之後的寂靜,相去太遠。他要坐起身,睜開眼,至少半分鐘,才肯定自己仍然在河邊,就是不久之前入睡的地方。
  這時,篝火熄滅,只剩下一堆暗紅色的灰燼,在無聲地燃燒,連輕微的「拍拍」聲都沒有。白奇偉大惑不解,那麼猛烈的水聲,到哪裡去了?他一躍而起,就已經有了答案:那道瀑布不見了。河水顯著降低,而且,水勢也變得極緩饅,緩慢到在夜色中看起來,河水像是靜止一樣。
  河水下應該靜止,一定在流著,可是真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種情形,真是奇特極了,白奇偉仁立了一會,想起李亞曾告訴他,這道瀑布,被土人叫做「鬼哭神號」,說什麼會發出千萬個厲鬼的號哭聲,那真是無稽之極,習慣於野外生活的白奇偉,也從未有過如此寂靜的經歷。
  他深深吸著氣,點燃了一支煙,才吸了一口,就怔呆地向前望去。
  吸引他向前望去的原因,並不是前面有什麼他可以看到的東西,而是前面,突然傳來了一下修叫聲。
  在寂靜中聽到了那一下慘叫聲,令得白奇偉遍體生寒,夾著煙的手指,不由自主發抖。
  那是真正的慘叫聲,而且,顯然是由人發出來的,別的動物,決計不可能發出如此充滿了悲慘,令得聽到的人,也不由自主劇烈發抖的聲音。
  那一下呼叫聲,其實並不強烈,聽是悲慘。像是發出叫聲的人,本來是在竭力抑制自己,不使自己發出任何聲音,準備默默承受痛苦。可是也許是他心中的痛苦太強烈了,無論他怎麼控制,也無可避免地爆發了出來,那不是他在呼叫.而是悲慘和痛苦的自然爆發。
  慘叫聲拖曳得相當長,餘音越來越低,但是給聽到的人所帶來的震撼,卻更加強烈。
  白奇偉想再吸一口煙,鎮定一下,可是他的手抖得如此之甚,以致他竟然沒有法子把煙放進口中。
  而且,一時之間,他除了站在那裡發抖之外,簡直什麼也不能做。他只是不斷地在心中重複著幾句話:「天,別讓我再聽到一次這樣的慘叫聲,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慘叫聲,聽多幾次,人會瘋掉。」
  當他在這樣祈求時,他自然而然,想到了李亞說過的:聽到鬼哭神號的人會變瘋子!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而就在這時,慘叫聲又傳了過來。這一次,是連續的慘叫聲,由於呼叫聲是這樣的撕心裂肺,他根本分不出發出呼叫聲的人是男是女,甚至也無法判定是一個人在叫,還是好些人一起在叫。
  那種連續的慘叫聲,令得白奇偉不但全身發顫,而且感到了生理上的真正痛楚,慘呼者的痛苦,似乎傳染到了他的身上,使他的心口,一陣刺痛,身子跟著搖晃,他若不是有相當強的自制力,忍不住也要張口大叫,去發洩他心中,本來不應該存在但是卻在慘叫聲中向他襲來的痛苦。
  他的思緒亂到了極點,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的想到的,就是李亞所說的話:這種慘叫聲,是「鬼哭神號」,是千百個厲鬼的號哭!
  在雜亂的思潮中,白奇偉忽然又想到:這是什麼秘密武器?聲波可以殺人,早有定論,這種充滿絕望、痛苦、悲慘的呼叫聲,可以震動聽到的人的每一根神經,比任何高頻率的音波或低頻率音波,具有更大的殺傷力。
  因為在這種叫聲中,充塞著人類的感情,可以使人在感情上受到感染。真難想像,如果在戰場上,只讓對方的士兵聽到這樣的叫聲,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是不是有什麼機構,正在這裡秘密進行這種秘密武器的試驗?
  白奇偉思緒極亂,他想到這一點,顯然忘記了李亞曾說過,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不知有多少年了。
  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當時卻使白奇偉比較鎮定。在全然無可解釋的處境,感到了莫大的震驚,如果可以找到一些雖然沒有根據,但卻可以設想的假設,就會像一個將要溺死的人,忽然抓到了一片浮木,多少可以起點作用。
  白奇偉當時的情形,就是那樣。
  這時,各種不同的慘叫聲,仍然但是利鋸,在挫鋸著他每一根神經,有的慘叫聲尖厲,有的悶鬱,有的伴著呻吟,有的和著喘息,每一下慘叫聲。都迸發著無窮無盡的痛苦悲哀,也迸發著憤怒和絕望。間中,在慘叫聲中,還夾雜著呼叫聲,似乎用各種各樣的語言在叫喊著。也不是十分聽得清楚。
  但是,白奇偉終於聽清楚了其中的一句,那是用中國黃河以北的語言叫出來的:
  「冤枉啊!」
  雖然只有三個字,而且是極普通的三個字,可是,也是驚天動地的三個字!
  冤枉啊!一個人為了他根本未曾做過的事,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付出代價是什麼?極有可能是家破人亡,極有可能是在酷刑之中死亡。
  冤狂啊!用其他的語言在叫出來的,是不是也在訴說他們心中的冤屈呢?是不是人類自有文明生活以來,所有的冤枉,全部化成了聲音,在這裡爆發了出來?
  白奇偉大口喘著氣,聽到了這種連續不斷的修叫聲會令人發瘋,他再無懷疑,他竭力使自己鎮定,畢竟他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在鎮定心神這方面的能力,超人一等。
  夜相當冷,可是這時,他卻已經滿頭是汗,冷汗還在他的背脊上任意肆虐,使他感到背上像是爬滿了冰冷的、有著無數支腳的怪蟲。
  不知過了多久,在那麼可怕的慘叫聲中,他的鎮定,在極艱難的情景之下,一點一滴增加,終於使他可以轉動一下頸子——這是他聽到第一下慘叫聲之後的第一個動作。
《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