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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性的呼喚」是一篇著名的小說,美國作家傑克倫敦的作品,它有一篇姐妹作:「雪虎」,小說主角是一頭有著一半狼血統的狗,在「雪虎」中,狗由野性變為馴服,但是在「野性的呼喚」中,狗因為忍受不住荒野中狼嗥聲的引誘,而重回荒原,與狼為伍。)
  (鄭保雲自然也熟悉這兩篇小說,小說中的狗有一半是狼,現實中的他,有一半是外星人。)
  (我想到了「野性的呼喚」是因為這一點,他一聽之後,反應如此之強烈,自然也是由於這一點。)
  (狼的一半血統,壓過了狗的一半血統。)
  (鄭保雲呢?)
  過了好一會,他先開始眨眼,我也開始眨眼,然後,各自不約而同,把手中的酒杯,向對方舉了一下,尷尬僵凝的氣氛消解,大家誰也不再提,他只管繼續說下去:「開始時,真莫名其妙,可是幾天下來,豁然開朗,突然明白了,呼喚訊號來自天龍星座,來自我……父親的族人……」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有點神情勇敢地挺了挺身:「來自我的族人。」
  他這樣講,表示他心理上至少已擺脫了他身份上的困擾,我連連點頭,表示支持。同時,我心中也不禁十分駭異:天龍星人,竟然有那麼大的能力,可以通過腦部活動,直接接收到訊號,那顯然比地球人要進步得多。
  地球人接收外來訊號的方式,訊號必須轉化為音波(可以聽),必須轉化為實體、文字或圖形(可以看,可以觸摸),而絕不能直接接收。
  我反問了一句:「你如何回答呢?」
  鄭保雲點頭:「一連幾天,我都在思索這個問題:如何回答。原來,我對於自己的新的腦都功能不瞭解,所以才會有這個問題。」
  我更為駭異:「你……你是說……你只要腦中想回答,對方……就可以收到你回答的訊號?」
  鄭保雲立時點了點頭。
  我吸了一口氣,這種溝通方法,自然先進無比,地球人對這種思想直接溝通法,一直心嚮往之,也有極少數人可以做到這一點,擅長「他心通」的人,如我曾見過的天池老人就是。
  可是現在看來,這卻是天龍星人普遍的能力。
  鄭保雲既然有這樣的能力,看來他又和「他的族人」取得了聯絡,那應該甚麼問題也沒有了,又何至於要狼狽到向我求助?
  我想到了這一點,用責備的目光望向他,他苦笑了一下,道:「當我知道我的回答已被接收去之際,心中驚喜交集──」
  我又喃喃地道:「喜則有之,驚從何來?」
  鄭保雲提高了聲音:「對於我的新身份不習慣,感到陌生,可以不?」
  我又低聲道:「對不起,別介意。」
  鄭保雲作出了一個不屑和我這種人多爭論的手勢:「等到我收到的訊號,不止是呼叫,而是很複雜的……語言時,我才知道事情……實在複雜得超乎我的想像之外。」
  我揚了揚眉,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鄭保雲道:「過程的細節我不說了,總之,我不斷接到各種訊號,情形就像不斷有人在身邊,各說各的,向我在說話一樣。」
  我點頭表示明白,他又道:「首先聽到的是幾個人的話,我可以把他們歸於我父親的朋友……或是同黨……夥伴……」
  從他遲疑的語氣中,我也感到事情真的極其複雜,超乎我的想像之外,難怪他指責我好作假設,接觸不到事實。
  「我不知道有多少個,總之,他們對我講的話,表示很高興我成了同類,同時也告誡我,千萬不能亂把自己所想的一切都「發射」出去。
  「可是,他們的警告,已經太遲了,我新的腦組織,對我來說,是一個新的裝置,我不知如何控制使用,我許許多多想法,早已「發射」出去了。當然,現在我知道如何控制,自己所想的,可以給別人知道,也可以完全不給人知道。」
  我屏住了氣息,想稍微壓制一下劇烈的心跳,可是卻無法做得到。我的震驚,自然是來自天龍星人這種異常的本領。
  我聲音十分虛弱地問了一句:「這種……思想上的直接溝通,難道竟不受距離的限制?」
  鄭保雲不經意地回答:「如果在同一個星體上,哪有甚麼距離的限制。」
  他是回答得不經意,我的震驚程度也越甚,同時,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責怪我這個地球人真是又土又笨,他是外星人,「距離」這個概念,對他來說,是星體和星體之間的差別,而對地球人來說,距離至多是亞洲和非洲之間的差別,觀念大不相同,難怪他會對這個問題不重視。
  另一點便我心驚的原因是:他那樣說法,等於間接在告訴我,有他的「族人」在地球上。在這時,我感到不必對這個半外星人太傾心結交,所以我把這種吃驚藏在心中,沒有顯露出來,他看來也並未覺察。
  他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不清楚父親的同伴一共有多少人,他們漸漸告訴我,他們當年,離開天龍星來到地球,是由於對天龍星的背叛──我問過,他們說我不會明白那是一種甚麼樣情況的背叛,總之,他們這幾個人的行為,不容於天龍星人就是了。」
  我要集中精神,才能聽得懂他的話,因為他所敘述的事,複雜程度不但出乎意料之外,而且超乎我的理解程度之外。
  我看到鄭保雲有憂鬱的神情,就向他分析:「令尊的行為,如果只是不容於絕大多數人,那不一定是背叛。地球人歷史上,有許多偉人都是當時不容於大多數人,如以拯救人類為己任的耶穌基督,如科學先驅哥白尼,數不勝數。」
  鄭保雲對於我這個分析,滿意之極,他的愁容,顯然是由於害怕他父親有過甚麼不名舉的行為而生,我的話開解了他的憂慮。因為他父親在這方面,並沒有向他說甚麼,那些族人,又未曾向他詳細解釋。
《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