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竟把我和那一類人的交往,弄得那麼清楚,我淡然笑:「那是由於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大都伶利聰明的緣故,那和我性格比較接近。」
  青龍居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一種異樣的滄桑感,像是他一生的經歷,比別人十生還多:「願意在你交往的名單中加上我嗎?我至少有一點特別,我是的的確確,曾死過一次的人。」
  本來,我一面和他說話,一面不斷在想他是什麼人,只是想不起來,直到他說到他「死過一次」,心中一亮,自然想起他是什麼人來了。
  他是一個真正的傳奇人物,神秘莫測,他曾和原振俠醫生,在印支半島有過一次十分奇異的經歷,卻不知他如何會來到這裡的。
  自然,我不會去問他的來龍去脈,這類神秘人物,絕不喜歡人家打聽他的事,末了,也不會有回答,只要記住他目前的就可以了。
  但我也感到了震驚,像他這樣的人,對古九非的死,如此重視,那是出於上級的指令,還是自己的興趣?還有,他名義上是軍方的高級情報官,誰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麼?是在為誰工作?
  不過,疑問雖然可以肯定,他既然曾與原振俠醫生共事,那麼,一定是極其出色,可以共事的人——至少,在追尋殺害古九非的兇手這件事上,可以和他合作。
  我現出愉快的神情,先和他握手,然後才問:「你沒有和原振俠醫生聯絡?」
  這樣一問,他自然也知道我已曉得他是什麼人了,他也愉快地一笑:「沒有,大家都忙。」
  我等他再繼續自我介紹,可是他卻已轉換了話題:「整幢屋子,全和這裡的情形相同,估計有超過十個人,進行毀滅性的搜索。同時,有人拷問死者,不然,死者不會死得那麼……」
  曾原接口:「……難看。」
  青龍苦笑:「死者古九非,是一個扒手,技藝極超群的扒手。」
  這句話,自青龍的口中講出來,曾原「啊」地一聲,顯然他一無所知,我自然知道古九非是扒手,但對於青龍也知道這身份,不免感到訝異。
  青龍搓著手——他的雙手,有過慣原始生活。冒險生活的人的粗糙,以致當他握手時,會發出輕微的「刷刷」聲來。
  他道:「最近,有人想利用他高超的扒竊術,去從事偷竊重要情報的活動,他也上了當,這是他致死的主要原因,也是為什麼軍方的情報組織會對一件兇殺案感到興趣的原因。」
  青龍的話,十分乾淨利落,決不拖泥帶水,而他顯然在此之前,未曾對警方透露過這一切,所以聽得曾原目瞪口呆。我雖然早就知道這些,但對他一見我就肯對我說這些,我也十分感激。
  我道:「可知利用他的,是屬於哪一方面的勢力?」
  青龍的神情,陡然之間,變得十分陰暗,眼角向曾原掃了一下,簡單一回答:「不知道。」
  我已完全可以看出,他不是全不知道,而是很有眉目,只不過不願在曾原面前說出來而已。曾原只是一個普通的警官,年紀又輕,我也認為不必要使他捲入那麼可怕的事件之中,所以揚了揚眉:「還得好好追查,才能有頭緒的——」
  接著,我向曾原說:「有青龍中校在這屋子監視,我不必再參加了,我想去看看古九非,然後,到酒店休息,你替我訂好什麼酒店?」
  曾原說了酒店的名字——這等於是邀請青龍在稍後到這家酒店來見面了。
  我和青龍握手道別,肯定他已明白了我的暗示,曾原又陪我到了殮房,當我揭開覆蓋屍體的白布時,曾原早已轉過身去,而我一看之下,整個人也僵硬得一動都不能動,一股怒意,直衝腦門。
  我一再被警告過,古九非死得很慘,很難看,可是決想不到會到這一地步,我不打算詳細描寫了,他的屍體如此可怖,一個人在生前,若是遭受虐待到這一地步,那實在可以說是到了頂點。
  我算是想像力極豐富的人,但也難以想像古九非如何可以在這樣的酷刑中挺過來。
  他死前所遭受的痛苦,可以說是極限。
  我雙手緊握著拳,下了決心,要替他報仇。
  幹得出這種行為來的人,實在太卑劣,太下流,根本不配生活在地球上。
  同時,我也感到古九非情操的偉大,兇徒向他要的是什麼,他自然知道,如果是那卷軟片,或是那塊玻璃,他都可以告訴兇徒東西在哪裡,雖然結果一定是難逃一死,但至少可以受少許多活罪。
  而如今,他竟死得如此之慘。
  他不說出來,自然是為了保護另外一些人,他受兇徒的侵擾,他所保護的人,可能是我,可能是溫寶裕。
  為了保護別人,而自己竟忍受那樣的虐待!
  我呆立了許久,才慢慢地把白市蓋上,可是身子仍然發僵,無法動彈,想講些什麼,可是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陣難聽的「格格」聲。
  曾原在我身邊:「他……現在總算安息了。」
  我終於發出了一下如同狼叫一樣的聲音,渲發我心中的哀傷,然後,一言不發,艱難地轉過身,木然向外走去,曾原一直跟著我。到了外面,被暖洋洋的晚風一吹,身上才算漸漸有了知覺。
  我惦記著和青龍的約會,向曾原簡單地表示,要到酒店去,曾原默然不作聲,送我到了距離相當遠的,位於海邊,可以清楚聽到海浪聲的一家酒店中,他告辭,我洗了一個澡,電話鈴就響了起來,是青龍:「我有一瓶好酒,在海邊。」
  我答應了一聲,向海邊走去,月色不是很明亮,海浪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道極長的、耀目的白線,在閃亮的、漆黑深邃的海面上迅速滾向海岸,一股消失了,另一股又接捷而至。
  青龍躺在一張躺椅上,面向大海,我在他身邊的另一張躺椅上,躺了下來,他遞過了酒和酒杯,那不知道是什麼酒,從酒瓶向杯子中斟的時候,已經有一種極濃冽的香味,酒極烈,可是也很香醇,我喝了一口,覺得四肢百骸,都有一種鬆散的感覺,忍不住又連喝了兩口。
  青龍的雙眼,在黑暗之中,閃閃生光,看來十分詭異,一般來說,人的眼睛,很少在黑暗中有這樣的閃光,只有動物的眼睛才是。可能是他在野外的冒險生活太久,所以才有這種情形。
《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