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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色黑得很快,在黑暗之中,那美婦人的臉色更是蒼白得異樣之至,彷彿黑暗之中,只有她那張蒼白的臉,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陳麗雪在那時候,離開了花園,她沒有和那美婦人打照面,而是一下子就來到了巷口,她感到自己堵住了巷口,而金大富那時,正低著頭向前走來,一面走,一面把手中的小包袱繫在腰帶上,所以全未發現面前有人。
  等到他繫好了包袱,抬起頭來時,與陳麗雪只有兩步的距離了!
  我們若是忽然之間抬起頭來,看到近距離有人,自然不免驚愕,金大富在那一剎那確然是錯愕,可是隨即,他的神情,變得駭然欲絕,一個人,若不是突然之間看到了可怕之極的情景,斷然不會現出那麼驚怖的神情!
  因陳麗雪已經有過類似的經歷,所以她並不驚愕,她苦於不能說話,所以做了一個手勢,在問:「你為什麼如此害怕?」
  可是金大富的驚怖,像是固定了,凝結了,他像是泥塑一樣,一動不動。
  就在陳麗雪想進一步再和他溝通之際,她又突然間離開了古代,回到了現代。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金大富的樣子畫下來,然後就來找我。
  完全可以想像,當她在我門口,隔著那輛金光燦然的車子,看到了現代金大富之後的驚詫。
  再加上金大富一看到了她,立時又現出同樣驚怖的神情,那更令得陳麗雪的驚疑,至於極點!
  十四
  陳麗雪又一次回到古代的經歷,敘述完了。
  我和白素相顧愕然,因為我們仍然不明白發生的事是什麼性質。
  陳麗雪一看到我們的樣子,就大有失望之色,白素安慰她:「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的!」
  陳麗雪苦笑:「要是我老是回到古代去,身歷其境,參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又在現實生活之中,見到他們,這……對我的生活……是一種極度的困擾!」
  陳麗雪的苦惱,十分特別,也可以理解。如果她只是不受控制地進入古代,看到許多莫名其妙的事件,倒也罷了,偏偏她在古代見到的人,在現實生活中也會出現,而且,見了她之後,一樣感到極度的驚恐,雖然我力證她那時不是變成了怪物,可是老是有這種事,畢竟不是十分愉快的。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剎那之間,我們已交換了意見:把金美麗看到她之後的感到害握的原因告訴她!我判斷是金美麗在剎那之間有了幻覺,並不是陳麗雪的外形有了什麼可怕的變化,那就沒有必要再瞞著她,說明白了,反倒可以減輕她心理上的負擔。
  陳麗雪已經看出我們有話要對她說,她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們,由於和金美麗交談的是白素,所以就由白素把金美麗的幻境說出來。
  陳麗雪十分專注,幾乎連眼都不眨,神情極其凝重,等到白素說完,她才提出了疑問:「當時,她在店中停留的時間——她看到了我之後,現出害怕的神情,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就經歷了那麼多的事?」
  白素微笑:「在幻覺中的人,時間的感覺和普通人腦部進行正常活動時大不相同,能在極短的時間之中感受到許多事,古人早已有過記載,黃梁一夢,一個人可以經歷一生的榮辱興衰了!」
  陳麗雪忽然又道:「真怪,我沒有在古代看到她做什麼壞事,何以她現在會遭這樣的悲慘的報應?」我和白素陡然震動——陳麗雪在這樣說的時候,十分認真,而且真的有懷疑和可惜的神情。一時之間,我們都不明白她何以會這樣說。
  在明瞭金美麗的敘述之後,我們所想到的是:那是她的幻覺,當然,也可以聯想到她的這種幻覺,十分悲慘,可是絕聯想不到「報應」上去。為什麼陳麗雪一下子,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報應這件事上去?
  我和白素齊聲問:「你為什麼會這樣說?報應?何以為你認為她的幻覺,是一種報應?」
  陳麗雪的話,更出乎我們的意料:「不是幻覺,是真的!她必然會受到這種悲慘的報應,先讓她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報應,然後,報應會真正降臨!」
  從第一次見到陳麗雪起,我一直對她的印象十分好,不單是她外形清麗,談吐得體,而且也由於她有極高的繪畫才能。
  可是這時,她這幾句話令我感到相當程度的反感,我的神情,當然表示了不滿,所以,她也應該可以知道我的話有著諷刺:「哦,一定會真的何這樣的報應?牛頭馬面會來抓她?由黑白無常監刑?在什麼地方執行?地獄的哪一層?」
  陳麗雪不是立刻就有反應,只是定定地望著我,我也盯著她,在那大約一分鐘的時間之內,我發現她的眼神十分異特,她絕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可是有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像是我是一個一無所知的人,而她所知極多,卻又無法向我解釋,或是向我解釋了,我也不會明白。
  這種眼光,令入覺得相當不舒服,我剛想再說什麼,她已經有了答案,表示:「我不是很詳細知道,可是,報應……總是有的,不是嗎?」
  我用力一揮手:「有報應這回事。和金美麗會遭到真實的,這樣的報應,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你剛才這樣說,十分可怕,很難設想一個人的身體被磨成了肉碎,還要他自己的頭部保持清醒看著這種可怕的情形進行!」
  我這一番話,有著責備的意味,那是誰都可以聽得出來的。
  可是陳麗雪還是毫不客氣地盯著我:「是很可伯,所有的惡報,都極可怕,像她在幻覺中的那種情形,如果報應真的來臨,還應該有身體被靡碎的極度的痛苦,她完整的頭部,可以感到每一絲每一毫的刺痛,她會號叫,會嘶喊——」我和白素,同時打斷了她的話頭——要打斷一個使用手語的人繼續說話,自然只有抓住的手,我和白素就是一邊一個,抓住了她的手,使她不能再表示自己的意見,然後,一邊用嚴厲的目光責備她——很少在白素的眼中看到那麼嚴厲的目光,自然是因為陳麗雪剛才所說的話太冷酷無情了,像是真有這種可怕情形時,她可以無動於衷地冷眼旁觀一樣。
《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