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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一想,才道:「如果那個人進入古代,是真正回到古代的話,可以那麼說。」
  金大富又乾笑了兩聲:「中國人多,上下幾千年,有相貌相同的,倒也不算奇怪,孔子也曾給人誤認為陽貨,他們還是同時代的人哩!」
  我指著畫道:「你注意這幅,畫中那人的神情!」
  金大富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人……驚怖欲絕,他一定看到極其可怕的事。」
  我一字一頓:「如果這個人就是你——實際上,你和這人的樣子,你曾在看到什麼情景時,才會出現這樣驚駭的神情來?」
  金大富呆了一呆,忽然歎了一聲:「衛先生,我要不客氣他說,你的問題……太無聊了!」
  我沉聲地道:「不,一點也不無聊,而且很有道理,你先回答我!」金大富低下頭片刻,才搖了搖頭:「無法作出任何設想,只要是可怕的事,我看到了之後,就自然會現出害怕的神情來。」
  我點了點頭,他的回答十分合理,於是,我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十八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金先生,上次你離去的時候,在我的門口,曾見過一個很秀麗的女郎,你和她隔著車子,打了一個照面!」
  我預計,當我說到陳麗雪時,他一定會感到震動,因為當時他和陳麗雪一打照面,單從他的背影上,也知道他驚駭欲絕,後來陳麗雪也證明,他當時驚駭的神情,正如那幅畫一樣!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當我說到一半,他就現出十分奇特的神情來,等我說完,他直視我了幾秒鐘:「衛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我在剎那之間,感到十分冒火,可是我隨即想到,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他實在沒有必要抵賴,你…·?也看到了?你……竟然也看到了?」
  我搖頭:「我看到的只是隔著車子,和你面對面站著的一個俏麗的女郎,可是你一看到她,就驚駭莫名,神情就和那幅畫一樣!」
  金大富的聲音就如同他在夢遊:「我沒有看到什麼……女郎,我一轉身,就看到……看到前面十分黑暗,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的洞——」(他這個幻覺,和金美麗十分相若。)他說到這裡,發出了一陣類似鳴咽的聲音,哀求似地望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行,你一定要說出來,照實說!」
  金大富又呻吟了一聲:「我……奇怪怎樣天一下子就黑了,忽然就在黑洞中……有景像現出來,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突然停了下來,大大吸一口氣:「那只不過是我的幻覺,我自己知道,當時雖然令我極害怕,但那只不過是幻覺,我是不是可以不說了?」我斬釘截鐵:「不行,要說!」
  他站了起來,叫:「那只是幻覺!是我在那地方看到過的情景的重現,沒有什麼大不了,我……在一間房間中,是一個瘋子……」
  我冷冷地道:「單是這樣,不會令你害怕成那樣!」
  我當然料中了,金大富開始急速喘氣,然後狠狠他說:「衛斯理,你不是人!」
  我冷冷地道:「別管我是什麼,別忘記,只有我能幫助你!」
  金大富長歎一聲,面如死灰,白素又給了他一杯酒,他喝了之後,才結結巴巴地道:「我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已經夠可怕的了,誰知還沒有看全……我一出門,才轉過身,眼前那個大黑洞中現出來的情景是……是……我突然把我自己的頭扭了下來……然後……用兩膝夾住了我自己的頭,用雙手去扯我的嘴……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可以看到斷頭之中,鮮血在咕嚕咕嚕的轉,卻又不噴出來,我拚命扯我斷頭的嘴,斷頭……居然還會拚命眨著眼,這情形……」
  他說到這裡,雙手掩住了臉,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和白素聽到這裡也不禁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這種情形,單是想一想,就足以使人心寒,在鬼故事中,每每有「把頭搬下來梳頭髮」的場面,已經夠叫人恐怖的了,而金大富卻是把自己的頭搬了下來,再用自己的手,去扯自己的嘴。
  在一剎那間,我的視線不由自主掃向金大富的口角,金大富像是遭到了雷擊一樣,直彈了起來,他顯然想說些什麼,多半是想叫我別看他的嘴,可是他只發出了一陣可怕之極的呼叫聲,因為他的口部,這時正呈現一種異樣的橫向擴張——恰如有什麼力量正在向兩邊用力扯他的嘴角一樣。我一見這等情形,也直跳了起來,那時金大富雙手亂搖,並沒有在扯他的口角,他的口部這樣畸形,自然是他的心理作用,我想安慰他幾句,先令他鎮定下來再說,可是我一開口,所說的話,連我自己也感到意外,我非但沒有安慰他,反倒在問他:「你在把頭搬下來,扯自己口角的時候,感不感到疼痛?」
  金大富的身子,陡然向上挺了一挺,他的神情怪異莫名,他終於叫出了一個字來:「痛?」
  我這時思緒極其紊亂,許許多多在這時候不應該想起的事,卻紛至沓來,一起湧上了心頭,我想到陳麗雪說過的,在「地獄」之中,遭報應的——她舉的例子是上刀山下油鍋的,必然會有極度的痛楚,不然,報應還有什麼意思?而那種痛楚,必然是若干時日之前,遭報者曾施於他人身上的!
  (或許正是由於想到了這一點,我才會問金大富是不是感到痛楚。)我又想到金大富的話多少有點矛盾,他剛才顫聲敘述之時,曾說「斷頭……居然還會拚命眨著眼」,而當時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夾在雙膝之間的然後還會拚命眨著眼。而當時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夾在雙膝之間的頭還在眨眼的?
  他的形容不是很具體,事實上,是不是他感到自己被摘下來的頭在不斷眨眼?
  我又想到,他在車子之前,看到了陳麗雪的一剎那問,曾有一個十分怪異的動作——他的頭曾以一種十分可怕的角度異樣地下垂,給人以頭骨斷折之感,是不是就在那時候,他的頭被「摘了下來」?
  陳麗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和他只不過隔了一輛車子,可是他根本看不到陳麗雪,看到的只是一個人大的黑洞,一個有著可怕幻象的黑洞!
《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