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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老大長歎一聲,緩緩道:「適才,我氣血翻湧,自知凶險之極,可是我那時萬念俱灰,了無生意,也根本不想自救。」
  他聲音沉痛,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又望了白素兄妹一眼,這時,他的眼光之中,只有倦意疲態,一點責備的意思也沒有,可是白素兄妹卻自然而然,低下頭去。
  他們自然知道白老大說他自己「萬念俱灰,了無生意」是什麼緣故。那是因為他費盡心血,撫育成人的一雙子女,竟然和他作對之故。
  雖然白素兄妹認為理由在自己這一邊,可是看到父親口角的鮮血未乾,話又說得如此痛心,他們的心中,自然也絕不好受。
  白老大略頓了一頓之後,昂首挺胸,又回復了幾分豪邁的氣概,聲音也提高了不少:「是你們兩人,接連叫了我兩聲『爹』,這才使我又有了生存的意願,我知道自己的孩子還認我是爹,我就要活著。」
  白老大說到後來,又激動了起來,聲音發顫,身子發抖,白素早已淚流滿面,撲上去緊緊抱住了父親,連一直都在強忍的白奇偉,也虎目淚湧,走過去,雙手緊握住了白老大的手。
  白老大昂著臉,想是不想淚水流出來,可是也不免老淚縱橫。
  先是白老大血濺小書房,繼而三人擁抱灑淚,情景自然十分動人。
  當年,我聽得白素講述到這裡時,也是心情好一陣激動,忍不住要大聲呼嘯。可是我畢竟不是當事人,只是旁觀者,所以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想到了一個十分關鍵性的問題——白老大還是沒有把白素兄妹的秘密,告訴他們兩人。
  年輕的白奇偉和白素,顯然敵不過老辣的白老大。
  (本來想用「老奸巨猾」這個形容詞,但總不敢不敬——白老大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白老大先是發怒,動用了他父親的威嚴,繼之以氣血上湧,把自己推上了生死一線的關口——為人子女者,除非是禽獸不如,不然,處在這樣的關口之中,沒有不魂飛魄散的。
  再接著,白老大又以濃得化不開的親情,感動了他的一雙子女。
  經過這一連串的變化,白素兄妹兩人,自然再也不敢追問有關自己母親的事了,而白老大在他們自小就作下的許諾,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這一切,就算不是白老大的刻意安排,他至少也盡量利用了形勢,幫助他在子女之前,過了這個幾乎無法渡過的難關。
  我想通了這一點,所以,當我聽完白素敘述完了小書房發生的事之後,我就道:「不敢說令尊玩弄了手段,但自此之後,你們自然是再也不敢提起有關母親的事了。」
  白素神情黯然:「當然不敢了,爹那次內傷,足足養了大半年才好,誰還敢再提?我們不提,他也不提,就像是沒有這件事一樣。」
  我低聲說了一句:「豈有此理。」
  白素唉了一聲:「當然,我和哥哥是不肯心息的,我們一直在暗中查訪。」
  有許多事,需要說明一下。白素把小書房中的事,和她自小就想知道自己母親的秘密的一切告訴我,是在那次我們在船上,我一句話破壞了氣氛之後的事。
  還記得船上,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在一起,由白老大講白素兒時的事這個經過嗎?我當時說了一句「要是白素的媽媽在」,就把愉快的氣氛破壞無遺,白老大當時就臉色一沉,轉身就走向船艙,在快進入船艙時,轉身,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忙分辨:「我什麼也沒有對他說過,是他感到我們家中有一個隱形人,覺得奇怪的。」
  白老大這才臉色稍為好看了一些,一揮手:「把當年小書房的事,向他說說,免得他日後再說這種壞人胃口、敗人興致的話。」
  當時我不知道事情那麼嚴重,還聳了聳肩。等白老大進了船艙,白素才把一切告訴了我——後來,白奇偉又把事情對我講了一遍,自然是他們兩兄妹有意想要我協助,把他們母親的秘密探索出來之故。
  《探險》這個故事,敘述到這裡,一定會有讀友表示不滿了:怎麼一回事,一直在說我和白素看女野人紅綾的錄影帶,怎麼忽然岔了開去,岔得如此遠,岔得如此詳細,什麼時候才收回來呢?
  各位看官,絕不是寫故事的人忽然岔了開去,而是這個故事,本來寫的就是白素兄妹尋母記,從過去到現在,抽絲剝繭,把一個當年發生、驚心動魄、離奇之極的故事,呈現在各位眼前。
  本來,這樣的一個故事,用《尋母記》做題目,再現成不過,也不會引起誤會。可是卻嫌這個題目太直接,所以才用了《探險》作題目——而且,和以往借用現成的名詞作故事的題目一樣,另有十分具有深意的解釋,這一點,在後文自有披露。所以,故事並不是岔開去,而是轉入了正題——絕不是故弄玄虛,而是早有計劃的,一開始,我就提及白素有一些事,不為我所知,那就是故事的延續。
  由於這個故事牽涉到的時間和空間十分複雜,所以也必須用時空交織,忽然向前,忽然後退的方法來敘述,才能生動有趣,那是寫故事的法門之一。
  那麼,紅綾的事,怎麼樣呢?就不寫了嗎?
  當然不是。
  紅綾這個人物一出現,我就說過,在她的身上,有絕意料不到的故事,其離奇之處,可能超過一切衛斯理故事。可是也正由於如此,所以,她的故事,難寫之極,一點不假,有好幾個晚上,徹夜不寐,苦苦思索,應該如何寫法才好。本來,不應該這麼困難,可是其中有一個關鍵問題,不能點破,一點破,故事的懸疑性立即消失,趣味也為之大減。
  可是偏偏這個關鍵性的問題,無法在故事的敘述過程中賣關子,連隱約提示也不行,一有透露,各位看官立刻就可以猜得到,所以這才為難。
  千思萬忖之下,才得了如今這個好辦法——把紅綾的故事,放在每一個日後要敘述的故事之中,一點一滴,一段一片地寫出來。像《探險》的一開始那樣的情形,會出現在以後的故事之中,希望在若干個故事之後,使紅綾的故事完整化,這是一種新的嘗試,也只有在衛斯理故事這種創作方式之中,才能實現,所以很為有了這種新的寫作形式而高興。(自誇是人的通病。)
《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