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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個子被白老大提了起來,仍然縮著雙腿,維持著下跪的姿勢,只是發出了一下怪異之極的呼叫聲來。
  那一下呼叫聲,聲音響亮刺耳,令得所有在場的人,都為之怔呆——這本來是冠蓋雲集,一個十分高級的場合,可是d之間,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偏偏這樣的奇事,又發生在殷大德和白老大這樣大有身份地位的人之間,誰也奈何不得,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若是發生在普通人的身上,早就攆出場外了。
  白素兄妹這時,也早已看出事情大有蹊蹺,殷大德是大有身份的人,總不會錯認「救命恩人」,可是白老大又一口否認——這其中是不是大有古怪呢?
  所以,他們十分留意接下來發生的事。
  白老大一出手,場面有相當程度的混亂,因為許多人都知道白老大身負絕頂武功,而且脾氣暴烈。殷大德在這時候,也叫了起來:「陽光——不,白老,手下留情!我只不過請他代我行禮,答謝你救命之恩。」
  殷大德每次開口,還是忘不了稱白老大為「陽光土司」,連這次,也是叫了一半才改口的,而且,雖然改了口,可是言語之間,卻還分明當白老大是他的救命恩人。
  白老大悶哼一聲,手一鬆,那小個子落了下來,落地之後,仍然跪著,白老大半轉過身去,顯然是絕不願受他的跪拜。
  白老大手指著殷大德,沉聲道:「殷行長,我們初次見面,你怎麼開我那麼大的玩笑?」
  殷大德受了指責,一副想爭辯但是又無從開口的神態,額角和鼻尖都冒出汗來。
  白老大又道:「我不是你的恩人。老實說,我白某人沒有救過人,只殺過人。」
  白老大闖蕩江湖,率性而為,快意恩仇,這其間自然有許多救人或殺人的經歷,那是每一個過著刀頭舐血的江湖歷險生活的人所難免的。而這時白老大說他,只殺過人沒救過人,自然是表示他心中相當惱怒,要對方再也別提「恩人」兩字之意。
  殷大德吞了一口口水,連聲道:「是。是。」
  白老大悶哼一聲,憤然拂袖,他那次穿的是一襲長衫,這一拂袖之際,霍然風生,氣勢懾人。可是在他身邊的那小個子,卻還是直挺挺地跪著,想來未得殷大德的命令,他不敢起身。
  而白老大的那一下拂袖動作,帶起了一股勁風,幾個知情識趣而又有眼力的行家,正想大聲叫好,緩和一下異樣的氣氛,好讓白老大和殷大德兩人都可以趁機下台時,事情卻又有了意料之外的發展。只見一股勁風過處,那跪在地上的小個子,頭上竟然飛起了一蓬頭發來。
  這一下變化,確然出人意表——那時,假髮未曾盛行,是相當罕見的物事,而且,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少有「戴假髮」這樣的概念,所以一看到小個子的頭上,忽然飛起了一蓬頭發來,人人都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有一些人,更以為白老大的武功,竟然精純到了這一地步,自然更是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及後眾人看清了自小個子頭上,被白老大拂袖所帶起的勁風拂落的,是一頂假髮之後,大伙才鬆了一口氣。
  同時,大伙也看出了那小個子為什麼要戴假髮的原因。原來這個膚色黝黑的小個子,有一個十分滑稽可愛的古怪髮式。
  他的頭上,留著三幅桃形的頭髮——一幅在正中近前額處,兩幅在耳朵下面,除此之外,剃得精光,是青滲滲的頭皮。
  這種髮式,自然古怪之極——早年,兒童剃頭,很多在前額上留下桃形的頭髮,但是有三幅之多,也十分罕見。
  這時,殷大德又說了一句各人都聽不懂的話,那顯然是他和小個子之間使用的語言,那小個子一聽,黯然不語,一挺身站起,俯身拾起假髮來,放在頭上,又回到了殷大德的身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若不是三天之前,白奇偉確曾領教過他的身手,真不能相信這小個子是身懷絕技之士。
  白素在這時候,看到了那小個子奇怪的髮式,心中一動,她印象之中,有這種古怪髮式的記憶,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所以她先向白奇偉望了一眼,白奇偉搖了搖頭。
  白素於是出聲問:「爹,這位的髮式很怪,不知是什麼地方的人?」
  白素的聲音十分動聽,這時,大家由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有說話,大堂之中十分靜,白素的聲音一起,人人注意。白素發問,也正有緩和氣氛的用意在內。
  可是白素卻大是失算,白老大悶哼了一聲:「誰知道。我們走。」
  說著,他已大踏步向外走去,幾個銀行家趕過來,想要勸阻,可是一看到白老大滿面怒容時,誰還敢出聲?沒地自討沒趣。
  白奇偉和白素自然也急步跟了上去,和白老大一起離開了會場,兩兄妹全是一樣的心意,所以對剛才發生的事,絕口不提,白老大也不說,三人之間,倒像是有了默契一樣。
  後來,白素對我說:「爹若是回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和哥哥或許還不會那麼起疑——你想想,我和哥哥對那個髮式都有印象,那自然是他在談天說地之間告訴我們的,而他竟然想也不想,就說不知道,是不是可疑之極?」
  我同意:「是,他老謀深算,可是這次卻失算了,欲蓋彌彰,他正竭力想掩飾什麼。你們採取了什麼行動?」
  白素道:「我們感到,那個殷大德,他可能沒有認錯人,所以去找他。」
  我吸了一口氣:「應該這樣,嗯,殷大德一直稱令尊為『陽光土司』,你當時可知那是什麼意思?」
  白素現出佩服的神色來:「當時只聽懂了這四個字的音,沒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自然知道了。你……一聽就知道?」
  我笑了起來:「也得和其它的話配合起來才知道,如果單是那四個字,還以為是一種烘麵包呢。」
  英國式的烘麵包,譯音是「土司」,但殷大德口中的土司,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一種官職,在中國,歷史悠久,元朝已經有了。土司這個官,管領苗蠻之地,由土人世襲,長久以來,在湖南、四川、雲南、貴州、廣西等地,苗瑤蠻人所聚居之地,都有這個官職,而且也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過,這個官職,都由當地土人受領,大多數是原來的酋長、族長、峒主之類,絕不由個人擔當,而殷大德居然稱白老大為「陽光土司」,真有點匪夷所思。
《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