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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麻子在聽了白素的話之後,駭然失笑:「竟然有這樣的事,令尊也可以算是挖空心思之至了。」白老大看來若無其事接了一掌,眼前發黑,只是他一個人知道,別人看不出來。白老大心中也在暗暗叫苦,他未曾料到大麻子的掌力,竟然這樣厲害,看來,三掌雖然可以硬抵過去,但是後果如何,也真的難說得很了。
  若是尋常人在這種情形下,或許會退縮,可是白老大卻反倒豪氣頓生,當下,他眼前還在發黑,根本甚麼也看不到,但是他努力使自己現出一個十分暢快的笑容,而且緩緩點著頭,說了一聲:「好。」
  此情此景,確然令人發呆,因為看起來,白老大不像是才捱了重重一堆,倒像是才喝了一大杯好酒一般。
  最吃驚的,自然是大麻子,他怔了一怔,手掌一翻,悶哼了一聲,連他一向的規矩,接掌之前,必然提醒對方也忘記了,第二掌擊出,逕自擊向白老大的右胸。
  右胸算是人身的要害了,那是肺門的所在,比起胸腹之間的軟肉部分,自然嚴重得多。
  白老大在這時,總算勉強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了,他看到大麻子的手掌,向自己的右胸拍來,他屏住了氣,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他再托大,這時也不敢出聲,因為他知道對方的掌力厲害,一開聲,這口氣屏不住的話,非命喪當場不可。他這裡才屏住了氣,大麻子的一掌,已經拍了上來,「叭」地一聲響,和剛才的蓬然巨饗,又自不同,如兩塊鐵板互擊。
  大麻子立時抽掌後退,白老大身形仍是紋絲不動,也一樣面帶笑容。
  可是人人都知道,中了大麻子的兩掌,若是不受傷,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時之間,全場寂靜無聲,只有一個角落處,傳來了一下驚呼,顯然是一個女子所發。
  白老大對這一切,全不知道,他不但眼前發黑,而且只聽到耳際的轟轟之聲,如萬馬奔騰一般,他卻忽然打了一個「哈哈」——全然是憑著一股堅強之極的意志力,才能有下意識的動作。
  打了一個「哈哈」之後,他居然又叫了一聲:「好。」
  大麻子說到這裡,望了白素片刻,道:「令尊此刻,表面上看來,談笑自若,但是我知道他必然受了內傷,可是他當真視生死如無物,這樣不怕死的漢子,我一生闖蕩江湖,見到的不超過三個。」
  白老大毫無疑問是不怕死的漢子,我把這時的疑問提了出來:「你一再說他外表看來若無其事,怎麼又可以知道他必然受了內傷?」
  大麻子歎了一聲:「我和他面對面地站著,相隔很近,可以注意到他眼神渙散。同時,他的笑容,竟然十分輕佻,像是在調戲婦女一樣。在這種情形下,可以發出任何的笑容,但決計沒有理由發出那樣的笑容來的,由此可知,他對自己肌肉的控制,已不能如意,那自然是受了內傷的表現了。」
  我聽了之後,連連點頭,心忖別看這大麻子是粗人,可是粗中也有細——可知在江湖上,要混出名堂來,沒有偶然這回事,必然有成功的道理在。
  白素聽得緊張,連聲音也有點變:「麻大叔,你明知他受了內傷,這第三掌——」
  大麻子吸了一口氣:「我豈是乘人於危之人,可是令尊他……唉,他……」
  大麻子看出白老大受了內傷,他心中敬重白老大是一條漢子,這第三掌,他就暫不發出,沉聲道:「姓白的,能接下我麻子兩掌的,你已是罕見的高手,算了,你走吧,這裡沒有人會阻住你。」
  若是大麻子的話一出口,大堂之中,完全沒有人反對,那麼,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白老大或許會接受大麻子的提議,因為大麻子的話,給了他下台階,他就算接受了,也不算丟臉。
  可是就在大麻子的話出口之後,各人都沉默沒有出聲之際,一個女子嬌聲叫道:「且慢。」
  白老大也直到這時,才在第二掌的掌力之中,定過神來,恢復了視線,他看到,發出了那一下叫聲的,不是別人,正是鐵頭娘子。
  其時其地,任何人一聽到鐵頭娘子這樣叫,都必然認為鐵頭娘子是不肯罷休,一定要白老大再接一掌,連白老大那麼精明的人,都沒有例外,所以他立時一聲長笑,豪氣干雲,期望道:「講好了是三掌的,怎可以兩掌就算,麻子,把你吃奶的氣力拿出來。」
  大麻子一聽,粒粒麻坑都冒出了火,大喝一聲,第三掌擊出,攻向白老大的左胸。
  (讀者諸君請注意,在這一大段敘述之中,有許多細節,都神推鬼差地和日後發生的事,有重要的關係,而在當時,是不被注意的。)
  (在其時,沒有人知道忽略了這些細節,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
  (而有些細節,根本是無心的,甚至是不受控制的,可是卻偏偏變成了可怕的大誤會,形成了延續幾十年的可怕的悲劇。)
  這第三掌,儘管大麻子並無意取白老大的性命,但也只好攻向他的左胸——大麻子總不能一掌拍向白老大的面門,而左胸是心臟所在位置,白老大知道自己生死存亡的大關到了,他一提氣,把全身能積聚起來的力量,一起聚到了左胸。
  在他這樣做的時候,他的胸口,自然而然,向前挺了一挺,以致在旁觀者看來,他非但不逃,反倒是挺胸向前迎了上去,更增他的英雄氣概,令得所有的人,都跟著他,自然而然,吸了一口氣。
  一掌擊中,又是「叭」地一聲,大麻子怕白老大中掌之後摔倒,壞了他的英雄形象,所以立時伸手,準備去扶他,可是白老大雖然天旋地轉,情形比中了第二掌之後更糟,五臟六俯,都在翻騰,但是一感到有人欺近身來,自然而然(那是一種條件反射作用),一翻手,五指已扣住了大麻子的手腕。
  他在連接了三掌之後,非但巍然不動,而且又扣住了大麻子的脈門,這自然令人震動,大麻子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駭然之極的怪叫聲來。
  而白老大在一扣住了對方的脈門之後,腦中清明,知道這時,自己一點力道也發不出來,扣了也是白扣,反倒會洩了自己的底。所以,他五指才一緊,立時又鬆了開來,強忍住了氣血翻湧,雙手抱拳,身子轉動,作了一個四方揖,朗聲道:「後會有期,白某人暫且告辭了。」
  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身子轉了一個圈子之後,恰好是面對著鐵頭娘子停了下來,說了「後會有期」,而且,這時,他全身像是要散了開來一樣,也根本不知自己在這樣說的時候,表情怎樣,眼神如何,但求不要哭喪著臉,保持笑容,已是上上大吉了。他說完那一句話,自知再也不能開口,一開口,只怕發出的不是聲音,而是噴出大蓬鮮血。
  這時,袍哥大爺之中,頗有幾個,還想把白老大攔下來的,可是他們還沒有言語行動,大麻子已經喝道:「他下江漢子尚且言出如山,我們能說了不算嗎?」
《繼續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