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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不禁歎了一聲,這時,他看出那產婦年紀不大,雖然污穢無比,可是仍難掩她的美麗,就這樣來歷不明,死在苗疆,自然可惜;而且,人一死,她是如何來到苗疆的,也就永遠成謎了。
  猛哥一手提著嬰兒,一手去探產婦的鼻息。她已經沒有了氣息了。產婦的雙眼睜得極大,眼光也已散亂,一縷芳魂,已不知飄向何處了。
  猛哥一開始「從頭說起」,敘述的經過,很有條理,他這段奇遇,聽得我和白素,目瞪口呆。
  我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心中就陡然一動,隱隱感到,我的記憶之中,有一些事,應該可以和草棚產婦這件事搭上關係的。
  可是一時之間,卻又難以在千頭萬緒的記憶之中把這件事找出來。
  白素由於一上來就知道了那產婦是陳二小姐,是她的阿姨,一聽得她死得如此之慘,已是眼花亂轉,同時,向我怒瞪了一眼。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怪我,當日陳二小姐找上門來,要我幫她到苗疆去找人,我沒有答應一一如果我答應了,陳二小姐可能不會死。
  我不禁苦笑,幾乎想大聲叫:「關我什麼事?」
  當時,她帶著何先達,攜同四色名貴禮物來找我的時候,不論我怎麼想,都不可能想到她和白素有那樣的關係,也絕想不到事情會有那樣的發展。
  當然,我並沒有分辯什麼,只是苦笑了一下。紅綾看到白素想哭,只是呆呆地望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白素也立刻知道怪錯了我,長歎一聲,反而握住了我的手,向猛哥道:「請說下去。」
  猛哥苦笑了一下,想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不免有狼狽之感,他以一族之尊,居然揮苗刀,斷臍帶,接生了一個嬰兒來世上。
  這時,他已看清,自己接生來世上的,是一個女嬰,那女嬰十分強壯,啼聲宏亮,手腳亂舞。
  猛哥倒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去想如何處置這女嬰,因為蠱苗世世代代規定,連帶外人入巖,都要有極特別的情形才行,當然絕無收養一個來歷不明的嬰兒之理。
  猛哥已打定了主意,怎樣處置那女嬰,所以他向兩個隨從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那產婦埋了,他向外走去,打算去做他要做的事。
  誰知他才跨出了一步,忽然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叫:「讓我看……看。」
  同時,兩個走向產婦的苗人,也大驚失色,一個倒退,幾乎沒把草棚撞塌。
  猛哥也大吃一驚,立時向那產婦看去,只見那產婦睜大了眼,手發著顫,正待吃力地揚起來,指著他手中的女嬰,要看一看。
  母親要看才出世的女兒,這事情平常之至。可是這個產婦,卻千真萬確是斷了氣,死了的。猛哥若是連人的死活也分不清楚,還說什麼精通蠱術?
  他在吃驚之餘,勉力令自己鎮定,心念電轉,知道在幾種情形之下,會有這種死而復生的情形發車。這時,他也不及去研究發生的是哪一種情形,連忙走近那產婦,把女嬰湊到了她的面前。
  說也奇怪,本來在不斷啼哭的女嬰,一到了母親面前,就不再哭,睜大了一雙烏漆漆的眼睛,只是望著那產婦。那產婦的神情,悲痛莫名,用手勉力在嬰兒的臉上,撫摸了一下,再想摸第二下時,卻已沒有了力度,軟垂了下來,落在胸前。
  她急速喘著氣,手伸入懷中,像是想取什麼東西。猛哥看出她雖然一下子又活了回來,但是實在已到了生命的盡頭,非死不可,他有一些問題想問那產婦,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卻見那產婦在胸口,摸出了一隻白銅盒子來。
  猛哥一見那盒於,就心頭亂跳。這盒子,就算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屬於蠱苗的物事,可是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用途。可是猛哥卻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的,同時他也知道了產婦何以會死後復生的道理。
  那盒子之中,那只碧綠的昆蟲,叫作「一願神蟲」,那意思就是,能使擁有它的人,實現一個有關自己身體行為的願望。
  蠱術本來就和降頭術一樣,神秘而古老,不可思議,絕不能用現代實用科學的觀點和邏輯去解釋理解,它屬於玄學的範圍。
  像藍絲會送給溫寶裕的「引路神蟲」,和猛哥敘述的一願神蟲,我只能接受那是事實,卻也無法理解。
  據猛哥說,擁有一願神蟲的人,可以使自己的身體行為,達到一次願望——只能是一次,所以叫「一願」。例如面對一條水流湍急洶湧的大河,一個根本不會游泳的人,是絕對無法渡過河去的。可是如果有一願神蟲,只要心中想要過河,就會產生力量,使他能泅過河去。
  同樣的,也可以在神蟲處得到力量,攀上聳天峭壁去。只能是一次,在一次之後,那神蟲對這個人,就再也沒有用處了。
  猛哥明白,那產婦一定是在臨斷氣之前的一剎那,心中起了願。
  她起的願,或許只是想看一看才出世的女嬰,或許另有目的,那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而令猛哥吃驚的是,這一願神蟲,極是難得,在整族蠱苗之中,多少年來,傳來傳去的,也就只是那一隻而已,猛哥對它的來龍去脈,再清楚不過,所以突然看到在那產婦的手中出現,他吃驚之後,失聲問了一句:「你丈夫……姓白?」
  猛哥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向白素望來,不等他開口,白素就點了點頭,表示知道神蟲本來是白老大所有,經過曲折,才到了陳二小姐手上的。
  猛哥不知道那些曲折,只知道神蟲在白老大處,所以他一看到神蟲就這樣問,他想的是:「那神蟲罕見之極,珍貴無比,白老大斷然不會給不相干的人,只有給了自己的妻子,才說得過去。」
  他再也想不到,白老大意氣豪邁,根本不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隨隨便便就把神蟲送給了陳大小姐,而陳大小姐又將之轉送給了她的小妹妹。
  那產婦可能根本沒有聽到猛哥的那一問,只是盯著女嬰看,大約有十來秒,才把祖母移向猛哥,用極虛弱的聲音道:「去找她的父親——」
  這一句話,一個「親」字才出口,她就再度嚥了氣,這一次,不論她在臨死之前,又想到了要怎麼樣,她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她人死了,手臂一軟,那盒子落了下來,盒蓋打開,現出了盒中的一願神蟲出來。
  世上的事,也真是陰錯陽差,湊巧起來,可以巧到極處。那產婦若是對猛哥的兩個隨從說了那句話,兩個隨從可以不理。
  這一願神蟲,也不知道是在多少年之前,由哪一位蠱苗的族長施了蠱術的,有一句話和神蟲一起傳了下來:「不論是誰,有神蟲在手,向蠱苗的族長有要求,族長必須做到,不得推搪。」
  所以猛哥一聽,呆了一呆,就義無反顧,必須盡他的一切力量,去找這女要的父親。
  我和白素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明白猛哥的苦處了。
  他說得對。他要找一個人——或許範圍可以縮窄一半:他要找一個男人。
  上哪兒找去?那男人是什麼樣的?他完全不知道。
《烈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