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白素不等我提出叫「且慢」的理由就自顧自道:「三人用的是筆談,各自飛快地寫著孛,而他,卻不識字,他一直不識字。」
  我木來是想問「難道另外兩人也會四巧堂手語」,白素這一說,等於已回答了我的問題。
  堂忍不住也說了一句:「筆談是聾啞人和他人交流的最佳方法,他何以不認字?」
  白素道:「他的一切生活、學能,都由那長老負責,他在十歲那一年,也曾問過那長老,何以不教他認字,那長老的回答是:學會了字,就會和正常人多溝通,而和正常人溝通總是聾啞人吃虧的多,所以,愈少來往愈好。他是特地不讓巨人學認字的,使他可以盡量與世隔絕,少吃點虧!」
  我們聽了,盡皆默然,雖然有說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事實情形,頗有絕不如此者!
  我歎了一聲,說了一句老話:「人心可怕啊!」
  白素道:「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那三個人在說些甚麼,只覺得過了不久,那三人更是爭辯起來——下筆愈來愈快,而且,臉紅耳赤,動作也愈來愈大。他又看到,那長老不斷地指著他,使他知道事情和他有關,那令他更是惶恐,因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麼事。」
  我趁白素略停一停之際、急忙地插了一句:「他也『說』得夠詳細的了!」
  白素這一次,沒有怪我:「接下來,就到關鍵問題了,我還要再問他一次。」
  白素說著,就再度面向那巨人:指手畫腳起來。我留心看著,只見白素和那巨人不住(好幾次)伸手向上指,像是在說,上面有甚麼事發生。白素是在一再查詢,而巨人的每一次答覆,也很肯定。
  我心想自己總算也可以明白一些四巧堂的手語了,不由得暗自高興。
  白素轉個身來,繼續道:「過了一會,爭辯似乎已有了結論,那長辮老者向他招了招手,他當時心中更是害怕,可是長老做了不必害怕的手語。他走到老者面前,老者伸手拍著他的頭,向屋主人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到現在還記得。」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聽者愕然,良辰美景大叫:「這不像話!」
  堂道:「他不聾了?」
  我維護白素:「或許是那長老事後向他傳達的!」
  白素道:「都不是,是他自己『看』到的確是四巧堂中的人,全是聾啞人,可是他們的一個創辦人,並不是天生聾啞,而是青年時期,遭了仇家的暗算,才變成又聾又啞的。此人聰明絕頂,不但創出了一套複雜無比的獨特手語,而且也精通唇語,四巧堂中人,也個個必定苦學唇語。他們自己雖然口不能言,但是卻可以看到別人說話!」
  我駭然:「我們在說話,他全看得出來?」
  白素道:「是!」
  良辰美景伸了伸舌頭:「乖乖,還好我們絕不曾說過他的壞話!」
  堂道:「還是不對啊,他既然會看唇語,自然也應該會說唇語了!必費那麼大的勁,做全身運動,來和他作交談?」
  白素搖頭:「一來,我不用四巧堂手語和他交談,他不會當我是自己人,不把許多事說給我聽。二來,看唇語是一回事,要說,又是一回事。一個不會說,天生是聾啞的人,根本不知道甚麼是語言,只能用嘴唇的動作,表達一些簡單的意思,做為手語的一部分,並不能成為一套完整的語言。」
  白素解釋得很明白,我做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往下說,因為再下去,就到了關鍵性時刻了!
  白素道:「那老者對屋主人說的是:『便宜了這個小娃子了!』他當時也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是甚麼意思——發生在這大廳中的事,一直到很久以後,那長老臨死時告訴他,他這才明白。」
  鎊人齊聲問:「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道:「事情頗複雜,原來那長辮老人,和那長老是老朋友,屋主人又和長辮老人相識,長辮老人知道屋主人的一個秘密,這秘密和人的生命有關,可是連屋主人在內,也不能完全明白,只知道和長命百歲之類有關,所以才在討論,由誰從這個秘密之中,得到好處。」
  我聽到這裡,已大搖其頭。
  白素斜睨著我:「你是心中在說,有那樣的好處,屋主人為甚麼不自己享用!」
  我道:「是啊,此人多半是陳長青的祖上,若真有甚麼長命秘方,他如今可能還在世上,比陳長青更要長命,陳長青也不必出家去尋甚麼生命奧秘了!」
  白素道:「這一點,我也大是疑惑,曾一再詢問,可是他由於當時年小無知,那長老卻也未曾向他交代,所以他也莫名其妙。」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這一點大是重要,偏偏又不清不楚,真叫人難過。
  白素繼續說道:「他們商量的結果,是把這個好處,給當時在場的那個小。」
  我在那剎那之間,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件,我一張口就叫了出來:「那好處是,使人能有雙程生命!」
  白素也立時點頭,證實了正是此事。
  而我想到的第二件事,卻沒有說出來——要不是我知道那巨人有看唇語的能力,我也會說出來。我知道了他有這能力之後,我怕我所說的,被他看了去,只怕會生出事來。
  因為我想到的事,很是可怕。
  來,我和白素討論,白素搖頭道:「你把甚麼事都向壞的一方面去想。」
  我說道:「你不能否定有此可能!」
  白素也默然不語,顯然是她也以為大有此可能。
《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