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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斷腿人的神情,更是詫異,一連問了好幾次「你們是誰」,才低下頭去,喘著氣,神情像是在思索。經歷了那麼巨大的創傷之後,當他在思索之際,居然神色陰沉,由此可知他平時為人,一定是老謀深算,陰森無比。
  他想了一想,又慢慢抬起頭來,揚起的手也放了下來,支持著身子。
  他伏著的地方,正是石台的中間部分,那裡的積血相當深,他的雙手按著,膠凝狀的血,沒過他的手腕。
  他用一種十分誠懇的聲音道:「你們過來點,我好把我的藏金塊的地方,告訴你們。」
  可是,看到的是由近鏡變成了中鏡,如果那代表主觀鏡頭,那麼,是救他的人,正在倒退著離開他。
  他忽然又叫了起來:「你們過來啊,我有很多金塊,藏在……」
  他講到這裡時,聲音變低,有點含糊不清。
  我「哼」地一聲:「這傢伙不懷好意。」
  白素道:「是,他那柄刀,在積血下面,這時他一定握住了刀。」
  我道:「人很難抵抗黃金的誘惑,救了他的那兩個人,以為他會感恩圖報,會走向他……他傷得那麼重,還能殺人?」白素搖了搖:「他心裡準備殺人,就等於是殺人了。」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是說,不管這傢伙是不是有能力殺人,只要他有殺人的意念,如果有一種裁判力量,可以判決他的罪行,那麼,他的罪行,就應該和真正殺了人一樣。
  試看看剛才的情形,他的同伴,他的敵人,人人都把他當成屍體,離開了他。而這時,在得到救援,剛有了一線生機,他卻又倒轉過來,想去殺救他的人了。
  我吸了一口氣:「看下去,或許我們冤枉了他,人性不致於……那麼壞吧。」
  白素的聲音有點緊張:「要看那兩個人能不能抵抗他發出的黃金誘惑了。」
  在我們討論的時候,斷腿的人繼續用聽來極急切的語調,形容著他是如何感激,他有多少金塊。最重的一塊,足有三斤三兩,是整個金沙江上找到的有數的大金塊,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他是「外幫」之中最好的「金子來」,所以才能擁有這樣大的金塊。
  他又在說,請救他的人「帶了金子,帶了他一起離開,金子三個人平分」。
  他又說了一句話,倒很有助於瞭解始終末曾露面的救了他的人的身份:「那些金子,夠你們小倆口兒一生吃用的了。」
  「小倆口兒」,那麼,救他的人,一定是一男一女,而且年紀很輕,也有一點親熱的動作。
  他的話講得那麼動聽,我不禁有點不想看下去,因為那一雙青年男女,要是相信了他的話,那下場可能就極其悲慘。
  可是,卻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那一雙青年,顯然並不受誘惑,因為他們並沒有走近那斷腿者,反倒看來像是越退越遠,因為看來,斷腿者由中鏡,變成遠鏡了。
  斷腿者失去了耐性,突然十分淒厲地叫了起來:「你們過來!
  我有金子!人人都要金子的,我可以給你們金子,過來!過來!」
  他叫得聲嘶力竭,可是聽到他叫喊的人,顯然無動於衷,他在急速地喘了一會氣之後,又嚎叫了起來:「你們不是人!不是人!」他一面叫,一面揚起沉在積血的手來,果然,他早已握刀在手,一揚起手來,利刃帶起血團,寒光閃閃,在月色下揮舞著,他的神情看來可怕之極,如果他不是斷腿,這時一定會撲上去殺人。而這時,他卻不能。
  這時,他是不能殺人,不是不想殺人。
  對於一個一生之中,只有殺人意念的人來說,要他悔改,是不可能的事。這可以是一個公式,可以用任何字眼來替代「殺人」。例如說:對於一個一生之中,只會爭權的人來說,要他悔改,是不可能的事……
  或許,只有在瀕臨死亡之前的一剎那,才會有一絲悔意,然而,一當有了一線生機,原來的意念,立時又會掩蓋一切。
  他手中的長刃揮動了一會,鏡頭已離開了他,轉向江灘邊上的一大叢蘆葦,這時可能是深秋時分,潔白的蘆花,在微微搖曳,看來輕柔恰人,和剛才的血腥大廝殺,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接著,銀幕上黑暗了一下,再有影像可看時,卻是密密層層的窩棚之內的景象,是窩棚與窩棚之間狹窄的信道,有銅鑼聲「檔檔檔」地傳過來,原來是漆黑的各個窩棚之中,陸續有亮光透了出來,一閃一閃的昏黃色的亮光,透過窩棚的隙縫和棉紙糊著的窗口傳出來,看來朦朧不清,跳動不停,猶如一朵一朵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幽冥之火。
  我鬆了一口氣──這時看到的情形,是可以令人鬆一口氣的:「我知道了,救了那個刀手的一雙青年男女,才是主角,導演為了保持他們的神秘性,所以故意不讓他們露面。」
  白素沒有說什麼,想了一想,突然按下了「決速回捲」掣,銀幕上一片混亂,不論是人是物,在快速回轉之中,都變成一片混沌:正邪不分,善惡難辨,生死交雜,強弱一氣的混沌。
《黃金故事》